12世紀中國東南方向海上出現了一個神祕民族,隨即又銷聲匿跡了

毗舍耶人是12世紀出現在中國東南方向海上的一個民族。具體時間是宋孝宗趙昚在位的乾道(1165—1173 ) 、淳熙(1174—1189) 年間。在南宋帝國以前,他們並沒有被中國大陸的任何一個政權所記載。在這一東南沿海持續開發、海上貿易發達的時代,毗舍耶人如同一顆流星一般劃過中國歷史的天空,隨即又銷聲匿跡,留下了一段(並不)光彩的記錄。

12世紀中國東南方向海上出現了一個神秘民族,隨即又銷聲匿跡了

有關毗舍耶人的第一手記載是南宋帝國的五篇文章。

1.周必大(南宋高、孝、光、寧四朝著名文臣,孝宗時擔任過南劍州(南平)刺史、兵部侍郎、翰林院侍講、樞密使、丞相等職)的《敷文閣學士宣奉大夫贈特進汪公大猷神道碑》

( 乾道七年,1171 年) 四月起知泉州, 海中大洲號平湖,邦人就植粟麥麻,有毗舍耶蠻,揚帆奄至,肌體漆黑, 語言不通,種植皆為所獲, 調兵逐捕,則入水持其舟而已,俘民為鄉導,劫掠近城赤嶼洲。於是春夏遣戍,秋暮始歸,勞費不貲。公即其地造屋二百區,留屯水軍,蠻不復來。

汪大猷在泉州一共任職三年,即1171-1174年;1200年逝世。在1171年汪大猷在泉州擔任知州時,澎湖群島已經有南宋人在上開發,而遭到毗舍耶人的船隻(帆船)搶掠糧食,並且俘虜居民作為嚮導,入侵泉州城附近。汪派遣軍隊抓捕,但毗舍耶人在海上來去靈活,防不勝防,宋軍非常疲憊。汪改變策略,在澎湖修建營房,駐屯一支海軍以確保長期防備,杜絕了毗舍耶人的入侵。而毗舍耶人的外貌是通體漆黑。

2.樓鑰(孝、光、寧、理宗時期文官)的《汪大猷行狀》

郡實濱海,中有沙洲數萬畝,號平湖。忽為島夷號毗舍邪者掩至,盡刈所種。他日又登岸殺略,禽四百餘人,殲其渠魁,餘分配諸郡。初則每遇南風,遣戍為備,更迭勞擾,公即其地造屋二百間, 遣將分屯,軍民分屯,軍民皆以為便,不敢犯境。後左翼軍狃於盜賞,忽又報侵犯,徑捕至庭,自以為功。公曰: 毗舍邪面目如漆,黥涅不辨,此其人服飾俱不類,何耶? 察之, 乃真臘大商,四舟俱行, 其二已到,餘二舟以疑似被誣。

前半部分與周必大的記載一致,講述了毗舍耶抄掠澎湖、汪大猷在澎湖設置常駐部隊的事,並且補充了南宋軍與毗舍耶人的戰況:擊斃首領,俘虜四百餘人,發配各地。又記載了周必大文章的後續:毗舍耶人不再來犯,但汪部為了報功,把一些來泉州交易的真臘(柬埔寨)海商給當成毗舍耶人抓了起來。這裡又一次強調:毗舍耶人膚色漆黑。這一段文字,在大元帝國編寫的《宋史》中被引用。

3.真德秀(寧、理時期文官,理學宗師)的

《申樞密院措置沿海事宜狀》

永寧寨地名水澳, 去法石七十里。初, 乾道間毗舍耶國入寇,殺害居民, 遂置寨於此。其地闞臨大海,直望東洋, 一日一夜可至彭湖。彭湖之人,遇夜不敢舉煙,以為流求國望見必來作過, 以此言之置寨,誠得其地。

這一段文字的作用,一是印證了乾道年間毗舍耶騷擾澎湖事件;二是確認了宋代的“流求”不是明代的琉球國,而是指臺灣;三是提到了南宋帝國為了防備毗舍耶,在泉州城附近沿海設置了永寧寨。這個寨的設置應當由汪決策,跟設置澎湖海軍是配套的措施。

4.趙汝適(理宗時泉州市舶使)的《諸蕃志》(作於理宗年間,是南宋對當時世界各國的綜合記載,包括東南亞、南亞、中東、北非諸國風土人情和物產,地位重要):

毗舍耶, 語言不通,商販不及,袒裸盱睢,殆畜類也。泉有海島曰彭湖,隸晉江縣,與其國密邇,煙火相望, 時至寇掠。其來不測, 多罹生啖之害,居民苦之。淳熙間, 國之酋豪, 常率數百輩, 猝至泉之水澳、 圍頭等村,恣行兇暴, 戕人無數,淫其婦女,已而殺之。喜鐵器及匙箸, 人閉戶則免,但刓其門圈而去。擲以匙箸, 則俯拾之, 可緩數步。官軍擒捕,見鐵騎,則競刓其甲,駢首就戮, 而不知悔臨。敵用標槍繫繩十餘丈為操縱, 蓋愛其鐵, 不忍棄也。不駕舟楫, 惟以竹筏從事,可折迭如屏風,急則群舁(抬)之,泅水而遁。

書中另一篇介紹流求國(臺灣):厥土沃, 壤先用火燒,然後引水灌注,持鍤僅數寸而墾之。無他奇貨, 尤好剽掠, 故商賈不通。土人間以所產黃蠟、 土金、犛尾、 豹脯, 往售於三嶼。旁有毗舍耶、 談馬顏等國。

這段文字補充了大量珍貴細節:首先批判了毗舍耶人喜好侵略,侵犯、殺害居民甚至生吃人肉;也提到了該國位置閉塞,沒有貿易往來。著重描寫毗舍耶人熱愛蒐集鐵器和餐具,不管是鐵門環還是敵兵的鐵甲兵刃都不顧死活地要奪走,說明該國手工業水平很落後,缺乏鐵製品和生活用品,似乎處於石器或銅器時代。又描寫了毗舍耶人的船:是可以摺疊的輕便竹筏,甚至可以抬著游泳(與周必大的“揚帆”有矛盾)。毗舍耶的具體位置沒有記載,只知道在“流求”(臺灣)、澎湖不遠處。更記載了此前三篇文章未提到的,在乾道年間以後的淳熙年間,毗舍耶人會常常出動數百人攻擊泉州附近的水澳(即真德秀所說的永寧寨)、圍頭村。這說明,淳熙年間汪大猷離職後,毗舍耶人又捲土重來了。不過這一波的襲擾似乎也並未持久,因為往後再無毗舍耶人侵略福建的記載。



12世紀中國東南方向海上出現了一個神秘民族,隨即又銷聲匿跡了


真德秀和諸蕃志所提及的各地位置

5.林光朝(高、孝宗時學者、文官)的《論對劄子》

往時海外有一種落,俗呼為毗舍耶,忽然至泉州之平湖,此尚在一絕島,續又至北鎮,去州治無二十里之遠。其視兵刃,一無所畏。啖食生人,乃如芻豢。每得尺鐵,爭先收拾。所過之處,刀斧鉤鑿為之一空。及散走嶺外,殺人為糧,挾舟而行,出沒水中,猶履平地。潮、 惠一帶,莫不戒嚴。此曹叵測也,初不知所託在何等處,尚能為吾民之害。

這一段印證了諸蕃志中關於生吃人肉、搶奪鐵器的記載,並指出毗舍耶人的影響甚至波及到了粵東潮州、珠三角惠州;而南宋並不知道毗舍耶人的居住地具體在哪裡。

直到大元末年1349年,即一百餘年後,汪大淵的《島夷志略》中,毗舍耶再度登場:

僻居海東之一隅。山平曠, 田地少, 不多種植。氣候倍熱。俗尚虜掠……地無出產。時常裹乾糧、棹小舟,過外番。伏荒山窮谷無人之境, 遇捕魚採薪者, 輙生擒以歸,鬻於他國,每一人易金二兩重。蓋彼國之人,逓相仿效,習以為業。故東洋聞毗舍耶之名,皆畏避之也。

這時候可以看到,毗舍耶人仍然是生產力落後,喜愛乘坐小舟搶掠,在東南亞已經是“惡名遠揚”了。

由於資料有限,想要考證毗舍耶人到底地處何方非常困難,眾說紛紜。

首先,膚色漆黑即有兩種可能的解釋,一是膚色本來就是深色,即很多南島人的特徵;二是用黑色染料紋身,這同樣是許多南島族群的特徵。

“毗舍耶”一詞跟“毗闍耶”極其相似。毗闍耶是梵語的常用音譯詞,多見於印度和印度文化影響的東南亞的人名、地名,例如古印度有毗闍耶犀那王、楞嚴經中有“誓婆毗闍耶”、佔婆國有毗闍耶城。這樣看來,毗舍耶與毗闍耶的相近可能不是巧合,而是反映了毗舍耶人受到了印度文化的一定影響。

關於毗舍耶的方位,有以下幾種觀點:

1.西方學者認為毗舍耶在菲律賓米沙鄢群島,理由是兩者發音相似。此說的弱點是:米沙鄢距離福建、臺灣實在遙遠,憑藉簡陋的竹筏能否抵達?另外,諸蕃志中記載的”麻逸“國正好位於米沙鄢群島附近的民都洛,南宋人對這一帶有一定了解,如果毗舍耶確實是米沙鄢人,不應該察覺不到他們就在麻逸國旁邊。(張崇根《毗舍耶——宋代臺灣之別稱》)


12世紀中國東南方向海上出現了一個神秘民族,隨即又銷聲匿跡了


民都洛、米沙鄢和呂宋島南端

2.最詳實權威的《中國歷史地圖集》,將毗舍耶標在了臺灣屏東縣琉球鄉,即”琉球嶼“,這可能是一種折中考慮:兼顧了在流求(臺灣)近旁、又與流求分離兩個特點。而諸蕃志中記載的另一個流求的鄰國,淡馬延國則放在蘭嶼,也是一個印證。


12世紀中國東南方向海上出現了一個神秘民族,隨即又銷聲匿跡了


澎湖、流求、毗舍耶、淡馬顏

3.國內一些學者認為毗舍耶在臺灣島上,這其中又有一些不同見解。

一種觀點認為,毗舍耶人是分佈在基隆、新北北部的平埔族中的”馬賽“族,因為讀音接近, 但是馬賽族的位置與泉州之間的航線跟”南風“不符合,而馬賽族在明末西班牙人到來時,是一個有手工業,包括鐵器,並且和平的族群,與毗舍耶的狀況不符。

另一種觀點,如,周運中:《南宋臺灣毗舍耶人與淡馬顏人新考》認為,毗舍耶是臺灣南部的Pangsoa,即”放索社“人。放索與毗舍耶發音同樣相似,並且有裸體、好戰、以海為生的特點。1636年他們與侵略臺灣的荷蘭殖民者有過接觸並歸順。放索社的位置據考在屏東縣沿海林邊鄉(跟《中國歷史地圖集》差距很小)。

有意思的是,這篇論文認為,汪大淵所記載的毗舍耶,與南宋的毗舍耶並非同一族,而是真的在米沙鄢群島......但似乎缺乏說服力。總之,可以確定的,只有他們分佈在第一島鏈南段、是南島民族的一支,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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