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君名北斗
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朝鲜国王李昑奏称：
臣世子緈早亡，复蒙天恩，封子愃为世子，今又身故。臣年及髦，储嗣久虚，宗祀孤危，旦夕伤悼。愃生有子祘年已十二，国计人心系此一线，伏愿曲加矜察，颁降封典，小邦君臣感激无地。——《清高宗实录》
《思悼》的故事，在清代的史书上，只有这短短的一句：封子愃（即思悼世子）为世子，今又身故。
但实际上，《思悼》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宫廷继承人更迭的故事，而是李氏朝鲜历史上最残酷、悲惨的一段宫廷史实。
仅仅8天时间，一个王朝世子、王位继承人，被自己的父王装进不足一米的米柜，饥渴而死。
被抬出时，曾经的天之骄子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下肢因为蜷缩过久而无法伸展，只能被硬生生折断而下葬。
《思悼》作为2015年韩国历史正剧佳作，代表韩国角逐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提名；在韩国国内，获得了韩国电影界的最高荣誉百想艺术大赏的大赏影片（最佳电影），以及青龙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奖。豆瓣评分8.4分，有78509人参与评分。
整部影片围绕史称“壬午祸变”的事实，采用多次闪回的手法，记述了父英祖、子李愃、孙李祘三代人的纠缠和李氏朝鲜宫廷的无尽悲辛。那么本文就以父、子二人的角度，阐释封建王朝下的的权力角斗悲剧。
父：英祖 | 权欲扭曲下的人性失衡
英祖是李氏朝鲜王朝在位时间最长、权力最大的一位君主。
史书上记载，他的上位之路非常曲折。英祖的父亲肃宗迷恋“妖妃”张禧嫔，英祖并不是肃宗指定的继承人。直到他的母亲崔淑嫔告发使张禧嫔被毒死，英祖又干掉了自己的兄长，才最终登上王位。
宫廷斗争的复杂，深深地烙刻在英祖的血液之中，也造成了他“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偏执人性。
影片中，对此有几个细节很好地刻画了英祖的这种“极端”：
他经常用清水清洗耳朵，然后把脏水泼到世子李愃的宫内，表达对世子的厌恶。
这些表现，都来源于英祖对权力与王位的如履薄冰。
深究这其中的根源：一方面源于明、清两代王朝更替的天朝上国，给李氏朝鲜造成的“背叛或顺从”的无所适从；另一方面，则源于朝鲜本国“老论、少论、南人、北人”的朋党之争。
英祖的继位是获得“老论”一派的拥戴，而世子在成长过程中，一方面，表现出柔软寡断的个性，一方面，表现出亲近“老论”对立的“少论”的亲近。这让英祖无比焦虑不安。
英祖深知，权力斗争是致命的，世子绝对担负不起继承人的重任。
影片中，文瑾莹扮演的世子嫔在历史上曾著有一本《恨中录》。这里要注意一下，《恨中录》不是“憎恨清朝”的意思。如果说，朝鲜有代表国民整体气质的一种心态，那就是“恨”，这种“恨”，是朝鲜王朝在天朝宗属下刻在骨子里的“泣血”之意。
这本《恨中录》是怎么描写世子的呢？她说：世子沉默寡言，父王问话常常犹豫不答。
这在影片中也有所表现：世子王位下听政，表达自己的意见，英祖大声呵斥：“你对国防知道多少？以后发表任何意见，都要提前征求寡人的意见。”而大臣再提问，世子战战兢兢问询英祖，又遭呵斥：“要你听政有何用？”
英祖对世子的矛盾，就是父子天性人伦与权力斗争的无法调和的悲剧。
最终王权战胜了亲情，正是王权将世子饿死于米柜，而非父亲将儿子饿死于米柜， 于是，开柜后英祖的痛哭与抚摸、厚葬，也就不难理解了，这正是他作为父亲的人性。但这种人性，也不能阻碍他成为父子权力斗争的胜者。
子：李愃 | 柔善天性造成的悲剧宿命
李愃是英祖的幼子，在英祖长子孝章世子亡故后被请立为世子。
李愃一岁即成为世子，当时正是英祖年富力强之时，对幼子不至于猜忌，所以李愃的幼年受尽宠爱，这也使他成长为一个常规意义上的“正常人”。
李愃成年之后，英祖走向衰老，他渐渐感觉到对朝堂的力不从心，而这时，他发现了世子的致命缺点，那就是过于柔软，过于天真，在面对朝堂斗争时缺乏手段和意识，这让英祖焦灼不已。
但是，他又没有其他的继承人可以选择，所以，日日控制、斥责、摧残世子成了英祖的必修课。
影片中，世子在宫门的倾盆大雨下，磕头磕到头破血流；在暴风雪中，因为跪得太久，以至于无法起身。
英祖希望看到一个成长、铁血的继承人。在这个过程中，世子李愃不堪其扰，逐渐产生了精神疾病。
世子害怕更衣，每逢更衣必狂躁不安，甚至有一次将伺候自己更衣的宠妾狂殴致死。
而史料中，也有李愃杀宫人，藏身棺木睡觉，引僧尼入宫等记载，这些都是李愃自感命不久矣的表现。
令父子关系彻底失衡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普通人来看，是不能理解的，那就是，世孙降生。
原本，英祖还在纠结如何改造这个既不合格又威胁到王位的世子， 但世孙天资绝伦，让英祖又惊又喜。喜的是，世孙年幼，好好培养，既不会威胁他的王位，也可以实现权力的顺利承袭。惊的是，为了保护世孙顺利继位，世子就必须除掉。
英祖的残酷在王权面前完全暴露，而世子所承受的苦难令人难以直视。
影片中有一处刻画，让人动容：世子提刀漏夜闯入王宫，但看到窗棂映衬的世孙和父王的身影，他退却了，即使知道这一退就是死亡。
次日，世子因意图谋反而遭到英祖的训斥，并被锁入米柜之中。
世子在父王、妻子、儿子和亲贵大臣的注视之下，饥渴困亡。米柜做成的棺木之中，陪伴他的惟有一把纸扇，是为了庆祝儿子的出生，他自己绘制的扇子。而最终正是这个儿子，加速了他的死亡。
影片中，世子幼年曾学习过，“丝绸是奢侈,粗布是不奢侈。”而他当时并不知道，最奢侈的，不是高墙华锦，而是权力的森林中的一颗柔善的心。
他想要反抗，却无从反抗；想要逃离，也无法逃离，最终沦为弃子。
三代人的悲欢离合：直抵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粗看影片，可能会认为《思悼》讲了一个“父不知子、子不知父”的故事，父子因情感、权欲的错位渐行渐远，走向灭亡。
但细细赏鉴影片之后，我们会发现，英祖和世子是相互了解、相互理解的。
世子的一生，都在用“癫狂”来换取喘息的机会，换取父王的“爱”。直到世子明白了父亲沉重的压力如何而来。
正是这种明悟，使世子明白，自己无法做到。他从一开始单纯地模仿父亲，寻求作为一个君王是如何成长的，到最后不堪父王和朝堂的期待而崩溃。
这个过程也是父子关系被权欲所异化的过程。
所以影片最后，世孙继承王位，扇舞娱亲，不只是为了隐忍了一世的母亲，更是为了为他作出隐忍和牺牲的祖父和父亲。
影片《思悼》，真实展现了王权对人的异化。
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帝王将相，史书寥寥细笔，无处可寻他们的真面目。
唯有电影，重现了一段那段惊悚和荒诞的宫廷历史，唯余一声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