獐子島“生死結”

◎ 文《法人》全媒體記者 崔曉林

獐子島集團(002069.SZ),是新中國海洋漁業發展史繞不開的名字,也是中國資本市場發展歷程需要記住的痛。

1958年,在距遼寧省大連市56海里的獐子島上,誕生了新中國最早的漁業公社。漁民們把自家的漁船漁網集中起來,組成捕撈隊出海捕魚,並開始嘗試人工淺海養殖,從而開創了中國海洋漁業集體經濟的先河。62年過去了,那個當年的漁業公社,如今已發展成為深交所的上市公司。

在狂風巨浪的海面上,獐子島人可以張開腳趾抓緊甲板穩如磐石。但在資本市場這片海里,他們卻顯得像個“菜鳥”,其資本之路搖搖晃晃、弱不禁風。

最近五年多,是獐子島集團自誕生以來經歷的至暗時期。公司主營業務“海洋牧場”風雲突變,蝦夷扇貝養殖業務五年3次受災,損失慘重;來自媒體、民間的聲討和證監會發起的調查連續不斷。有人把獐子島集團的經歷比喻為“遭到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打擊”。網絡上那些“扇貝跑路”“扇貝又跑了””扇貝餓死了“的調侃,令公司所有人抬不起頭來,在嘲諷聲浪中飄搖的獐子島,其自證清白的聲音,顯得那麼弱小和微不足道。

1月12日,《法人》記者登上獐子島,對獐子島集團海洋漁業生產現狀、“冷水團”事件及“扇貝跑路”傳言的真實性進行實地調查採訪。

海島的冬天有點泠

風不算大,但足夠冷,空氣中瀰漫著一月季風特有的硬度與凜冽。陽光從遠在天邊的雲層裡照下來,那微不足道的熱量,還沒等溫暖人們的臉頰,便被海風吹得七零八落。

1月12日上午10時20分,經過近兩個小時的航行,記者乘坐的輪渡船停靠在獐子島港碼頭。

獐子島可以說是彈丸之地,作為大連市長海縣下轄的鄉鎮,獐子島鎮由獐子島、褡褳島、大耗子島、小耗子島等島嶼構成,鎮域面積15平方公里,人口1.4萬。

每年一月,是獐子島最冷、最“蕭條”的季節。由於春節臨近,島上的不少居民都去了大連,甚至更遠的南方度假,那些面朝大海的房子,因人影稀疏而異常冷清。

島上的日子與陸地沒有什麼兩樣,陸地有的,島上幾乎一樣不少。走在街上,賓館、餐廳隨處可見,只不過這裡的人們更習慣”慢生活“。

海島面積很小,但也有一些車在路上跑,有小型貨車、私家車,還有出租車。在海邊,記者就遇到一個開私家車上班的潛水員。侯興寶,37歲,獐子島集團員工,專業從事淺海捕撈15年。“淺海人工捕撈是獐子島的傳統,一輩傳一輩。”侯興寶告訴記者,水下作業有一定的危險性,對身體素質要求比較高,所以潛水員工作最多能幹到40歲,“我打算到了40歲去當老師帶徒弟,但現在的年輕人大多吃不了這個苦。”

獐子島“生死結”

▲潛水員侯興寶躍入大海 崔曉林/攝

在搖晃起伏的小船上,侯興寶穿好潛水服,迎著冬天的海風躍入大海。8分鐘後,侯興寶從距小船60米左右的水面冒出頭來,這一次,他收穫頗豐,隨身的網兜裡,裝滿了海參、鮑魚和其他貝類。“珊瑚礁、藻類植物、身邊色彩斑斕的魚群、從海面照進來的光亮……那畫面和電視裡的海底世界一摸一樣。”提起海底的樣子,侯興寶的語氣滿是炫耀,他告訴記者,由於遠離大陸,獐子島集團又非常注意對生態的保護,所以這裡的海水清澈見底,海洋環境絕對優良。

受災“證據”堆滿港口

這麼美麗、乾淨的海,為什麼近年來獐子島底播蝦夷扇貝卻不斷受災?

帶著這樣的疑問,當天下午,記者同國家海洋環境監測中心(下稱“監測中心”)的工作人員一道,登上“大長捕5131“號捕撈船。本次出海,監測中心作為獐子島集團聘請的第三方機構,對扇貝養殖受災情況進行年終盤點。

獐子島“生死結”

▲捕撈船整裝待發 崔曉林/攝

時間到了下午兩點,太陽的心情彷彿好了許多,站在甲板上,能感受到陽光照在肩膀上的暖意。

在廣闊的海面行駛40分鐘左右,捕撈船的速度慢了下來,盤點指定海域到了。船員和監測中心的專家都忙碌起來,準備開始撒網作業。

伴隨著隆隆的馬達聲,巨大的捕撈扇貝專用漁網緩緩下海,十多分鐘後,第一網扇貝收網。漁網被機器拉上來了,網裡的“漁獲”卻令人失望:扇貝數量少的可憐,而且大部分還是空殼。

3個小時內, 捕撈船在Z702-01至Z702-05五個座標海域下網5次,其捕撈海域的平均水深為40米。監測中心的專家現場記錄顯示,五網一共打撈活扇貝106個,其中第四網的活體扇貝數量為零。

獐子島“生死結”

▲1月12日,盤點扇貝的漁網空空如也 崔曉林/攝

“一網一個活體扇貝沒有打上來這種情況,也並不能表示此海域的扇貝全死了,只能說死亡率很高。”監測中心教授劉述錫向記者解釋,本次盤點的目的,就是希望能摸清受災的嚴重程度及成因。

一位船員告訴記者,捕撈船所在的位置,距離獐子島直線距離約1500米,水深大部分在40米上下,“公司自2010年就開始試驗在水深30米—40米的海域播苗養殖,當時是成功的,所以才大面積養殖,沒想到會接連遭災。”

剛一上岸,記者就被眼前的情景吸引住了。只見靠碼頭的一片空地上,大量扇貝殼堆積在一起,由鐵絲網攔著,形成了長30米,寬6米,高3米的巨大“扇貝牆”,幾十只海鷗在“牆上”盤旋,一些海鷗已搶佔了有利地形,開始大快朵頤。“這是去年11月份發現扇貝受災後,就把陸續打撈上來的扇貝殼堆到這裡了,”目前估算,差不多有300多噸吧。“一位獐子島工作人員告訴記者。

獐子島“生死結”

▲“扇貝牆”引來眾多海鳥 崔曉林/攝

4月14日,有網友爆料稱,獐子島正在打撈早前死去的扇貝殼,想要自證清白。該網友還提供照片認為現場“有點慘”。可見,相比記者1月中旬見到的場面,“扇貝牆”的長度增加了一倍。初見到”扇貝牆“,記者也曾好奇地問什麼會把貝殼堆在這裡,工作人員的回答是,2019年11月受災以後,打撈上來的扇貝殼就隨意堆在這裡的,沒想到受災情況很嚴重,扇貝殼越聚越多,“這些扇貝大多數都是空殼或者死的,但也有活的,貝殼運到這裡,我們也要把活的撿出來,不然多可惜。”該工作人員表示,“這些貝殼客觀上可以說明受災情況,輿論的質疑聲、甚至一些自媒體的’惡搞’,讓我們很受傷”。

受災原因複雜

過去五年時間裡,獐子島深海扇貝養殖3次受災,由此產生的直接經濟損失超過20億元,這還不算股票市值的蒸發。2014年,獐子島公告稱,2011年與2012年底播海域的蝦夷扇貝遭遇自然災害,受此影響,企業虧損近12億元。這一事件在網絡上被戲稱為“扇貝跑路”。

1月13日上午,一位獐子島集團高管向記者表示,2014年、2017年和2019年獐子島遭遇了3次扇貝減產災害,每一次受災,公司都邀請國家海洋監測部門和第三方機構對受災海域進行實地勘查,地方政府也組織相關技術部門介入調查,可以說,證監會、地方政府、專業機構、媒體、股民,包括獐子島集團自己,幾乎全社會都高度關注扇貝受災事件,都想搞清楚,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蝦夷扇貝養殖出現災害,從而令“海洋牧場”模式遭遇重創。

獐子島“生死結”

▲扇貝受災,駕駛捕撈船的小夥子也高興不起來 崔曉林/攝

2014年首次受災後,證監會進行了為期18天的核查,最終得出結論:“經我會核查,未發現獐子島2011年底播蝦夷扇貝苗種採購、底播過程中存在虛假行為;未發現大股東長海縣獐子島投資發展中心存在佔用上市公司資金行為;獐子島存在決策程序、信息披露以及財務核算不規範等問題。”

養殖扇貝最合適的水溫是5~22攝氏度之間,獐子島位於黃海北側,每年夏天,都會有海洋暗流冷水團流經獐子島,使水溫下降;而冬季,受菲律賓黑潮暖流的影響,水溫反而上升。這一升一降,恰巧促成了最適合扇貝生存的生態條件。2014年中科院官方數據顯示,當時的北黃海,冷水團出現了異常波動,與往年數值與週期不同。後來專家分析,獐子島扇貝養殖受災,冷水團異常可能是主要原因之一。

底播蝦夷扇貝的作業方式為“輪播模式“,即當年播苗,三年後採收。時間到了2017年底,”冷水團事件”的影響還沒結束,2014年底播的扇貝,又到了採收的時候。

2014年受災減產,但2015年和2016年,蝦夷扇貝的產量和收益卻在正常範圍內,這讓獐子島集團對2017年的產量多少有了一些底氣。“ (2017)年底,公司按慣例進行底播蝦夷扇貝年末存量盤點,但盤點的結果卻令人心往下沉:蝦夷扇貝大量死亡,受災海域達131萬畝,直接經濟損失6億元。”上述工作人員告訴記者,針對扇貝再次受災,網絡上出現大量新聞報道,2018年2月9日,大連證監局對獐子島正式立案調查,“說心裡話,我們特別希望瞭解這次調查的結果,也希望能讓公眾知道這次調查的結果,但令人不解的是,此次調查的最終結論至今沒有發佈。”

2019年11月,通過公司抽測點檢測,前10月平均畝產25.61公斤的海域到11月份已經減產到畝產3.5公斤,80-90%的扇貝死亡。損失達3億元。

這期間,“獐子島扇貝受災不是天災是人禍”“扇貝跑路”“扇貝餓死了”等傳言充斥網絡。資本市場上,曾經紅極一時的中國農業第一支百元股,如今已光環散去,截至記者發稿,獐子島的股價為每股2.8元,其下跌用“慘烈”來形容都屬於輕描淡寫。

記者在調查中瞭解到,國家貝類產業技術體系年終總結會指出,2017年我國黃海與渤海貝類養殖產業發生了局部規模死亡、貝體消瘦和產量下降等產業災害。綜合相關綜合試驗站的環境監測數據和體系人員的現場調查資料,發現主要原因有四點:一是局部環境異常,高溫期提前且持續時間長、降水和徑流驟減導致海區營養鹽缺乏、餌料嚴重不足;二是養殖模式粗放單一,且長期處於超容量運行狀態;三是貝類養殖苗種高度依賴異地輸入,易形成環境應激;四是對開放海域養殖災害缺乏應對和預警預報機制。此次災害是多個不利因素疊加耦合的結果。

2018年3月4日,中國水產流通與加工協會在青島召開了海洋牧場貝類增養殖風險預警與應對策略研討會,中國科學院海洋研究所、國家海洋環境監測中心、國家海洋局第一海洋研究所、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黃海水產研究所、中國海洋大學等八家科研院所的一線專家認為:獐子島海洋牧場災情不是發生在一個企業,屬區域性、全產業災害。

專家們結合獐子島海洋牧場災情情況分析了2017年黃海北部濾食性貝類大規模消瘦並死亡的主要原因:一是該海域氣溫偏高,降雨量減少,導致海域內營養鹽補充不足,致使硅藻為代表的蝦夷扇貝主要餌料生物數量顯著減少;二是高溫期提前且持續時間長,影響貝類攝食與生長;三是現有的濾食性貝類養殖浮筏局部過密,養殖規模增速過快,超過養殖容量,使得本就因餌料缺乏的貝類大規模死亡。

中國工程院院士包振民認為,國家近幾年大力推動的海洋牧場建設,目前是理念走在技術之前,為達到產出與生態平衡需要大量的技術支撐,但海洋牧場建設仍處於摸索與完善階段。海洋問題,遠遠複雜於農業、畜牧業(氣候、環境、海洋多變,多因素耦合,非線性因素影響)。目前世界上農業最發達的日本,農業也難免受到嚴重災害,畜牧業像雞瘟等現象也難避免,海洋生物更難以掌控。

1月14日下午,記者在獐子島集團大連總部見到了董事長吳厚剛,提起扇貝受災,吳厚剛一連說了3個“心疼”,在他看來,凡事都要從自身找原因,底播蝦夷扇貝受災,並令獐子島品牌受到影響,排除各種外部因素不說,只說集團自2010年決定向深海要效益,目前看就是一次冒險。

“獐子島被勝利衝昏了頭,底播扇貝前10年順風順水,公司也因此快速壯大,併成為上市公司,於是開始從10米海域向20米、30米、40米海域擴張,播苗的水域越來越深,風險意識卻越來越淡,最終導致局面失控。”1月12日,獐子島鎮政府退休幹部李建國(化名)向記者表示。

被忽視的“公司結構”

從大的範圍看,中國本土上市公司大致分為三個陣營:一是央企“國家隊”,如工商銀行、中石油、中國國航等國字號大公司;二是經改制後的地方國企(集體企業),其股東結構仍有政府的影子,如格力電器、獐子島集團等;三是純民營企業。

這三個陣營中,第一陣營的數量不大,但單體市值卻佔比較大,第二類屬於“小眾”,企業數量少,市值佔比小,第三類企業儘管巨無霸不多,但整體陣容龐大,它們扮演了中國資本市場的基石角色。

獐子島的發展可追溯到上個世紀50年代,可以說,他們是從人民公社起步,繼而成為上市公司的。作為農業題材股票,獐子島具有極高知名度,被認為是新中國農林牧副漁領域最具開創精神的代表之一。

回顧和梳理獐子島發展歷程,可以發現,其62年的發展史,可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1958年—1988年,這30年裡,獐子島實行的是集體經濟制度,以海洋捕撈為主業,他們從人民公社時期,就把漁民的漁船和漁具進行統一管理,統一使用,賺了錢去買大船,生產的方式依然是捕撈,向遠洋深海要效益。依靠這種方式,漁民們實現了最初的財富積累。值得一提的是,中國改革開放初期,各地都打破集體大鍋飯,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中國的土地在改革,海域也在改革,沿海各省紛紛出臺政策,鼓勵漁民承包海域,但獐子島卻把集體經濟保持了下來,而且還不斷壯大。

第二個階段是1989年—2009年,這20年裡,獐子島由人民公社蛻變為集團公司,除了繼續保持遠洋捕撈主業,他們增加了海珍品育苗、海水養殖、海產品深加工、冷鏈物流等業務,甚至還有了自己的造船廠,真正實現了多元化發展。2001年4月,獐子島完成股份制改造,公司名稱改為大連獐子島漁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鎮政府和村委會成立投資中心,承接股東身份。2006年9月28日,獐子島集團在深交所上市,並創造中國農業第一個百元股。這一時期的獐子島集團,登上了從未到達的頂峰,其現代化、集約化、規模化生產能力,和“海洋牧場”新符號,令企業當仁不讓坐上了中國漁業產業的第一把交椅。

第三個階段是2010年—至今。這一時期,獐子島集團的“海洋牧場”規模不斷加大,養殖面積達到300萬畝,近2000平方公里海域。但隨著2014年底播蝦夷扇貝受災,集團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擊。也許前50年的發展太過順利,也許資本市場的遊戲規則暴露了集團深層次的短板,也許集團股權架構暗藏著風險——總之,底播蝦夷扇貝數次受災就像導火索,或者多米諾骨牌,令獐子島徹底感受到了什麼是“高處不勝寒”。

1月13日下午,接受《法人》記者採訪的吳厚剛向記者透露,集團大股東長海縣獐子島投資發展中心(下稱“發展中心”)是鎮政府成立的,承接股東身份。其職責之一是代表獐子島漁民進行“代為行權”。“發展中心是隸屬長海縣獐子島鎮政府的集體所有制企業,作為大股東,他們成立了一個集體資產管理委員會,代表漁民行使股東權利。也就是說,島民首先通過發展中心,而後發展中心以第一大股東身份佔有獐子島集團30.76%的股份,島民目前在發展中心只有收益權。這就造成島民身為獐子島集團的股東,只能間接的行使股東的權利。”

吳厚剛還認為,集團的一些業務,與現有的股權結構有矛盾的地方。比如,從集體經濟本質來講,最初的“集體”概念,不僅是指企業的體制和屬性,也指區域屬性。作為股權人人有份的本島漁民,也就是當初集體經濟體制下戶口在獐子島的百姓,這些人認為,既然是“集體”,那資本的投資,應該圍繞獐子島進行,來改善和解決當地百姓的吃飯問題。 這種情況下,獐子島集團要想實現公司全球化,參與國際競爭,開拓海外市場,其舊有的生產關係,就顯得難以匹配。

“為適應公司上市以後的發展,我們組建了與之相匹配的經營與管理團隊。但目前看來,一個問題出現了,由於具有絕對話語權的大股東主體背景的治理責任和所在體制的侷限,對公司重大事項行使權利時,有時會像不在市場裡,而是在體制裡,而公司經營和發展則是從產經、從資本市場角度出發去構建,這樣的生產關係,無論怎麼看都到了須探討與改革的時候了。”吳厚剛向記者表示,獐子島市值200億元時,是最好的改革時機,也許那時改了,就不一定出現後面的問題,“對於獐子島而言,3次受災損失20億元很慘重,但更讓人揪心的,是因市值的蒸發而導致股民受損,還有,由此帶來的難以用金錢衡量的負面影響。

預處罰與聽證會

中國證監會於2019年7月9日對獐子島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下發的《行政處罰及市場禁入事先告知書》認為,獐子島涉嫌財務造假,內部控制存在重大缺陷…對獐子島公司、董事長吳厚剛等高管人員分別作出了警告、罰款的行政處罰及市場禁入決定。

2019年10月17日證監會處罰委依法組織召開了聽證會。獐子島公司及相關人員根據海洋產業的行業屬性,公司成本結轉及核算的合理依據以及船舶航跡適用性等相關情況,對證監會擬處罰措施進行了陳述、申辯和聽證。

對此,獐子島公司申辯認為,該處罰沒有調查清楚實際情況,調查結論中所依據的證據沒有反映出獐子島公司的實際生產情況。監管部門應該以事實為依據,按照科學可靠的方法,依法依規取證。

“這個預處罰的主要依據是捕撈船的航行軌跡,而證監會委託對獐子島集團做出航行軌跡圖的單位既不是法定司法鑑定機構,也許缺乏專業的知識和經驗。 證監會委託了中科宇圖(全稱中科宇圖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水科院東海所(全稱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東海水產研究所),根據漁船作業航行軌跡對漁船作業區域和採捕面積進行推算和估計,然後與公司財務核算的賬面面積進行比較。因此推算出的面積和賬面面積有差異,就推定認為造假。”吳厚剛向記者表示。

“我們希望證監會能夠體諒獐子島集團的實際情況,讓具有法定資質的專業機構,依照法定程序重新採取科學可信的方法調查,並出具報告。”一位不願具名的獐子島集團高管向記者表示,處罰所依據的,是用脫離生產作業實際的方法作出的航跡圖,也沒經過現場勘驗,且測算航跡的點位不準也不完整。特別是中科宇圖不屬於法定司法鑑定機構,出具的推演報告沒有法定效力,不能作為定案依據。

該高管同時認為,這次長達17個月的縝密調查,並沒有發現獐子島有財務造假行為,使用航跡測算(其實是推測)的辦法,也與實際不符。依據這種與實際生產作業不一致、無法比對的“證據”,而作出“財務數據造假”的結論,顯然有失客觀和公允。

深海養殖按下暫停鍵

對於集團近幾年的遭遇,吳厚剛表示原因之一是集團對潛在的風險認識不足,自己應負有責任,“教訓很深刻,代價很慘重,但我們不會止步,獐子島不會死”。

採訪期間,一些集團員工和島民也向記者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其實集團的初衷是好的,畢竟向深海要效益是大勢所趨,別的地方都在不斷增加養殖海域面積,而且集團一步步向遠海進發,也取得了不錯的效果。”

“海底世界,歸根結底是人類無法全面瞭解的,所謂天有不測風雲,企業的任何決策都有一定的風險,只要領導集體沒私心,走的正,我們就支持,就理解。”

“說到底,還是有些冒進,越是高奏凱歌之時,越有潛在風險存在。現在看來,我們對40米海域的認識過於自信,對趕超國際一流的目標顯得過於急迫。”

“獐子島取得今天的成就不容易,希望你們媒體客觀報道,不要牆倒眾人推。”

2019年12月,獐子島董事會審議通過《關於放棄部分海域的議案》,計劃放棄海況相對複雜的海域約150萬畝,根據海域使用相關規定,預計每年可節約用海成本約7000萬元。自2020年始,底播蝦夷扇貝由規模發展階段向中試探索階段調整,每年中試蝦夷扇貝約10萬畝,基本關閉底播蝦夷扇貝增養殖風險。

未來,獐子島將何去何從?對此,吳厚剛認為,當務之急是進一步實現生產關係市場化改革,明晰產權。其次,要進行“1加3減”變革。按照這個規劃,2020年獐子島集團會很快好起來。

吳厚剛表示,“1加”是加速釋放品牌,把銷售做起來。過去集團老捂著資源,將有限的資本都投到了海里,忽略了品牌的釋放。“3減”就是減海域風險、企業瘦身和精簡機構。減風險蝦夷扇貝養殖基本停止,這樣一來,既減少了風險,也節省了海域使用金。企業瘦身,獐子島集團目前有40多家企業,發生災害造成重大損失後,公司將處理部分資產,做好現金回籠。機構精簡,就是減組織層次和單元,提高勞動生產率和運營效率。

從計劃經濟時代的人民公社,到市場經濟為主體的現代商業體系,經歷風雨的獐子島集團,應該是一個見過世面的長者。

但其實,某種程度上,他一直都沒有長大,他是資本市場的“嫩瓜”。

也許獐子島的領導層、地方政府的監管層、獐子島的島民,大家都在期盼,有一天獐子島會再回巔峰時代。

但其實,資本市場的冷酷程度,有時是致命的,能夠活下來,才是硬道理。

儘管獐子島的經歷只是個案,但足以給中國企業尤其上市公司提個醒,如果不能具備對風險有足夠的預警預判能力,今天發生在獐子島身上的事情,也許明天就會在其他公司重演。

如何進一步完善制度,加強監管,加大對企業尤其上市公司的扶持力度,釋放企業能量,為中國企業發展營造良好氛圍和發展空間,值得積極探索和深入思考。(本刊見習記者李韻石對本文亦有貢獻)

▏編審:崔曉林

▏編輯:姚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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