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誰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

很多年以後,當人類再度遭遇疫情,定會想起 2020 年這個特別的春天。

在原本孕育希望的季節裡,疫情在全球蔓延,歷史被殘酷改寫,連見慣了大變故的比爾·蓋茨也說:“這是噩夢般的情景。”

這位前世界首富在 2015 年就預言過流行病風險併發出警告。疫情之中,他多次肯定中國的防疫措施,批評美國政府的反應遲鈍且混亂,直言美國要向中國學習——相比反覆無常的特朗普,這位“老朋友”顯然在中國更受歡迎。

在過去的 26 年間,蓋茨 17 次到訪中國,他比多數美國科技大佬更早意識到中國市場的重要性,更早從中獲利。同時,他也見證並深入參與了中國科技互聯網的演變進程。

【六年】1994~2000

創業 20 年後,蓋茨第一次站在了北京的春風裡。

1994 年 3 月,為 Windows95 中文版發佈而來的蓋茨,在北京得到了領導人接見的禮遇。那是中國接入國際互聯網的前夕,在中關村,創業 10 年的聯想剛剛成立微機事業部,家庭電腦的消費將成為下一個 IT 時代的新引擎。這樣的背景之下,蓋茨受歡迎,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但當時微軟在中國市場的表現並不好。“微軟中國在其全球銷售中的份額不值一提”“微軟中國的銷售數字從來都是個秘密——誰也不知道它究竟有多小。”

蓋茨也想了解中國。首次訪華行程中,他參觀了中國科學院和北京大學,組織了一場千人報告會,分享 90 年代計算機趨勢。在與領導人的會面中,雙方對即將開展的合作表達了信心,蓋茨承諾,會盡力幫助中國發展軟件工業。

這是蓋茨成為“中國人民的老朋友”的開端。僅僅半年後,他又帶上夫人來到北京旅遊,此後 20 多年裡,他頻頻訪華,成為與中國關係最親密的美國企業家之一。

蓋茨訪華後,微軟的生意在中國逐漸鋪開。1995 年,蓋茨成為全球首富,Office 也在這年進入中國市場,快速實現壟斷,在隨後 20 多年裡佔據了 90% 以上的市場份額。


疫情下,誰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

圖:工作中的蓋茨

圖:工作中的蓋茨

九十年代的最後幾年裡,蓋茨在中國步履不停,他參觀兵馬俑、遊歷敦煌和三峽,北至北京、東去上海、南行廣東。1997 年,他在清華大學演講時被學生的聰明、熱情和創新精神所感動,“我決定要在北京建立一個亞洲研究院”。

這座研究院原計劃設立在軟體行業騰飛的印度,當時的美國媒體也更看好印度。蓋茨選擇了北京,微軟亞洲研究院後來也成了為中國互聯網頻頻輸血的“黃埔軍校”。

另一所本土互聯網“黃埔軍校”也在 1998 年誕生,海歸張朝陽帶著 17 萬融資回國創立了搜狐。新浪網也在同年成立,但顯然張朝陽聲勢更大,搜狐僅創立不到一年,他就被《時代》雜誌評選為全球互聯網領域的 50 個風雲人物,被稱為“中國互聯網第一人”。


疫情下,誰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

圖:搜狐成為中國最早一批互聯網公司

圖:搜狐成為中國最早一批互聯網公司


屬於中國互聯網的大戲,在 90 年代的尾巴上,緩緩開啟。

1999 年 3 月,蓋茨第六次踏上中國領土,他從香港順訪深圳,只停留短短六個小時。聯想柳傳志、海爾張瑞敏、步步高段永等中國企業家專程趕到深圳五洲賓館去見他,這次,蓋茨帶來了更大的野心:維納斯計劃,這是基於 Windows CE 操作系統的預製平臺,簡單來說,就是是將 Windows 平臺從 PC 擴充到學習機、VCD 等其他終端設備。

幾家中國企業成為微軟的合作方,比如聯想打算生產電視機頂盒,連價格範圍都想好了,在 5000 元以下。柳傳志親自為此站臺,回答《中國青年報》記者提問“據說國內的科學家也擁有這種技術,為什麼大家都一擁齊上去給微軟捧場?”時,他表示:

“首先是市場需要”,“中國的技術水平目前還有距離。中科院的同類產品,出來還得兩三年之後。”

90 年代的最後一個春天,蓋茨在深圳度過了“碩果累累”的半天,他吃到了地道的閩南美食“佛跳牆”,還與深圳市政府、中國電信、國家經貿委經濟信息中心、中國人民銀行等單位部門簽署了各項合作備忘錄。

蓋茨的“維納斯計劃”最終無疾而終。如此宏大的計劃,在當時的經濟社會環境之下,僅憑几家中國公司的參與,幾乎沒有成功的可能。

而互聯網創業 1.0 時代已經勢不可擋。1999 年,馬雲飛到大洋彼岸的硅谷融資,被拒絕 20 多次,依然沒有放棄;馬化騰坐在深圳的簡陋辦公室裡,假扮女用戶陪網友聊天;在硅谷享受打工生涯“覺得種種花草也挺開心“的李彥宏,決定回國創業;劉強東也在中關村開設了一家“京東多媒體”的公司,主營光磁製品。

“儘管互聯網的增長很快,但我要說,這只是個開始。”“維納斯”計劃雖然夭折,但蓋茨在深圳五洲賓館的預言,在新世紀的中國很快成為現實。

【八年】2000~2008

千禧年到來,人們在興奮與恍然中邁入新世紀。

這一年,蓋茨決定讓出第一把交椅,把微軟 CEO 的職位移交給好友鮑爾默,自己則退居首席軟件架構師,專心開發產品。

新世紀伊始,在中國,還有一次重大外交活動吸引著他。

2001 年,上海 APEC 上,蓋茨 48 小時內連續 3 場演講讓人記憶猶新。期間,他宣佈了一系列在華投資計劃,還向國內主要 PC 廠商著重推銷了自己作為首席軟件架構師的第一件產品 Windows XP 。此後不久,這成為國內所有 PC 預裝的系統。

革新的圖形 UI,重新設計的底層交互,正是這套系統真正成就了微軟的霸業,XP 也成為目前壽命最長的操作系統。

蓋茨載興而歸。

同樣在世紀初嚐到甜頭的還有中國的第一代互聯網創業者。從 2000 年 4 月到 7 月,新浪、網易和搜狐先後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

可惜互聯網泡沫很快席捲全球——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微軟。《財經》雜誌記者劉泓君在《千禧年互聯網泡沫親歷者》一文中提到:

“當比爾·克林頓把司法部帶到微軟時,網絡泡沫破滅就被煽動了,它讓科技市場感到寒意。”

微軟當時正在遭遇壟斷控訴,2000 年 4 月,聯邦法官判決微軟的確存在壟斷行為,宣判之前,由於投資者信心動搖,微軟此前科技股市值第一名的地位被思科取代。

4 月 3 日,那份判決書帶來的直接影響是,微軟創下當日最大跌幅;更長遠的影響就是,科技股在隨後的兩年裡陷入了持續下跌——二級市場對科技公司的信心沒了,

中國的科技互聯網公司們也沒逃過蝴蝶效應。

網易股價連續 9 個月跌破 1 美元,在 2002 年被停牌。更多還沒上市的中國公司遭遇了融資困難,李彥宏拿著項目書找到 IDG 的楊菲,後者考慮了 3 個月才入場,簽約前那晚,楊飛還失眠了整宿,當時百度還只是一個為其他網頁提供搜索引擎的技術服務商,沒有自己的門戶網頁,這筆 150 萬美元的投資,無異於賭博。

騰訊的日子也沒好到哪裡去。2000 年年末,QQ 註冊用戶已接近 1 億,但馬化騰找不到增加新服務器的錢,原來的投資方已經萌生退意,馬化騰拿著騰訊股權四處化緣,一直碰壁,直到遇到南非的 MIH,方才


疫情下,誰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

圖:工作中的馬化騰

馬化騰

泡沫在 2003 年逐漸消散,中國卻在那年遭遇了非典的襲擊。

在疫情最嚴重的日子裡,多地上演和今日相似的劇情,街道人煙稀少,學生停課,店鋪關門。福兮禍兮,那場災難卻以一種奇特的方式,滋養著中國互聯網的生長。因一名員工被感染,阿里巴巴宣佈全體員工在家辦公,就這樣,淘寶網在馬雲的公寓裡誕生。

同樣身為好老闆的劉強東也被迫關閉所有店面,沒了客戶的東哥只能給困守的員工做飯,吃著飯的員工一句話點醒了他:為什麼不能通過互聯網呢,這樣不就不用見面交易了嗎?就這樣,劉強東遇到了電商。

這一年對於李彥宏來說也是難忘。百度迎來流量年,流量比上一年漲了 7 倍之多,躋身成為全球最大的中文搜索引擎。

相比之下,任正非就沒這麼幸運了,在海南島的沙灘上,那天的他穿著一件花裡胡哨的海灘風套裝,胸前掛著墨鏡,想要把成立 16 年的華為賣給當時的手機巨頭摩托羅拉——命運的無常總令人唏噓,十幾年後的今天,華為已經成為手機巨頭,而摩托羅拉的輝煌已成往事。

蓋茨在 2003 年 2 月底出現在北京,他來參加微軟中國成立十週年的慶祝活動,也與中國官方達成了多項合作,比如與中國簽署政府源代碼備案計劃協議,與上海市政府簽署備忘錄,又在北京拿下聯通和中國工商銀行兩個大客戶——這位中國人民的老朋友顯然深諳在這個國家做生意的路徑。

央視《經濟新聞聯播》播放了他在 2 月 28 日下午參加的新聞發佈會,當中國記者問到微軟在中國的獲利等核心問題時,蓋茨給予了套路式的回答,只強調協議的重要性,而回避具體數字。

“蓋茨是軟件業的天才,但在面對尖銳的提問時,他也是打太極拳的高手”,這成為很多中國記者對他的印象。

如果說發佈會現場的記者不得不保持客氣,那麼,2007 年出現在北大學堂的抗議者就不那麼友好了。

蓋茨演講現場,有人衝進會場,高舉標語,喊著“反對暴利,反對壟斷,要求微軟開放源代碼”。微軟涉嫌壟斷操作系統的做法,讓這位首富遭遇了世界範圍的職責。在美國,他曾經在某次會議入場時被抗議者的蛋糕擊中。

反對者認為,軟件應該自由發行,讓源代碼為所有人隨意使用。

壟斷之名不是蓋茨在 2007 年時遭遇的最大挑戰,更嚴峻的壓力在那年埋下。蘋果推出第一代 iPhone,全球互聯網向移動互聯網的浩大遷徙由此開啟,後來,曾經在 PC 時代滋潤生活的微軟、英特爾、戴爾、聯想都被推向了轉型的戰場。

2008 年,在首富寶座上坐了 12 年之後,蓋茨被自己的牌友巴菲特“拉下馬來”。

這一年,阿里巴巴迎來一位重要的人物——王堅。在微軟研究院內部,他帶的組是當面和比爾·蓋茨討論問題最多的小組。這位頗受蓋茨信任的自學博士,在 2008 年結束了在微軟十年的研究生涯,辭去微軟亞洲研究院常務副院長的職務,牽手阿里共圓“飛天”夢。

這年的蓋茨也決意離開,他宣佈從微軟退休,僅保留董事席位。他投身慈善事業,從明天起關心疫苗、廁所和核電站。而微軟的中年危機,就是繼任者鮑爾默需要解決的課題了。

【十二年】2008~2020

蓋茨沒能在 2010 年的秋天把馬雲、馬化騰、李彥宏、陳天橋等中國大佬邀請到自己的慈善晚宴來。

9 月,北京郊區的傍晚有些許涼意,歐式風情的拉菲城堡酒店,成為巴菲特與蓋茨舉辦中國慈善晚宴的地址。此前網絡流傳的名單顯示,晚宴受邀者除了上述 4 人之外,還有萬達的王健林、蘇寧的張近東、哇哈哈的宗慶後、新華都的陳樹發等人。

但最終出席的只有潘石屹張欣夫婦、牛根生、陳光標等不到十人。坊間猜測,不願赴宴的中國富豪們可能是擔心被勸捐,畢竟巴菲特與蓋茨都以裸捐在慈善圈聞名。

那年,雷軍的名字沒有出現在那張網傳名單之上。在金山公司服役 16 年後,他剛剛開始小米的創業,雖然起步晚,但幸運的是他挖到


疫情下,誰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

圖:小米“二號人物”林斌

小米“二號人物”林斌

林斌在微軟戰果累累。他牽頭微軟亞洲工程院,3 年時間研發出了 70 多項專利,曾獲得微軟最高貢獻獎——“金星”。他的加入顯然讓雷軍信心倍增,後者一度放言:

“比爾·蓋茨的時代過去了。”

雷軍並非狂徒。“後蓋茨時代”裡,微軟的神話一度難以維繫,從不受用戶待見的 Zune MP3 播放器,鐵桿用戶都不喜歡的 Windows Vista,到被認為是災難性產品的 Windows Phone,微軟連連敗北。2009 年推向市場的搜索產品 Bing 也沒能掀起什麼水花。

相比之下,國內的科技互聯網戰火正酣。

馬雲的電商、李彥宏的搜索、馬化騰的社交,三足鼎立時代開啟。更多年輕人擁抱了互聯網創業大潮,其中不少人被蓋茨的傳奇所激勵,海歸青年陳歐曾經自勉,“蓋茨相信微軟距離破產只有 18 個月,而聚美更近”,更多人擁有微軟工作背景,這個名單很長,包括李開復、餘凱、湯曉鷗等人。

移動互聯網降低了創業門檻,讓無數聰明的年輕人投身其中,共同掀起洶湧澎湃的創業大潮,也成為造富運動的受益者。

大洋彼岸,TO B 的生意也讓微軟找到了復甦機會。1992 年就加入微軟的印度人納德拉在 2014 年接任 CEO,很快砍掉微軟並不擅長又成本高昂的消費業務,將雲計算作為突破口。

四年後,全球雲計算市場形成亞馬遜與微軟的雙寡頭局面。微軟重新成為資本市場的寵兒,與蘋果攜手邁入“萬億美金俱樂部”。

在中國,移動互聯網的下半場廝殺激烈。百度掉隊,頭條崛起,美團、滴滴等新興獨角獸瘋狂攻城拔寨。微軟繼續在中國市場尋找機會,親兒子 Bing 被系統更換成百度,微軟小娜(Cortana)嵌入美團,搖身一變成為外賣小妹。微軟甚至與滴滴合作推出 Office 插件,用戶可以通過 Outlook 打車。

但這些跌宕起伏,紛紛擾擾,已經與蓋茨關係不大。

2018 年,微軟亞洲研究院 20 歲生日,蓋茨沒有公開露面。他將全部熱情投身慈善,後來數次到訪中國也都是因為慈善。

2014 年夏天,蓋茨曾經在北京與馬雲共進晚餐,隨後在 Twitter 上感慨,這是一次“偉大的會話”。

蓋茨曾經感慨,“中國的富人購買了很多西方國家富翁品味的東西:藝術品、私人飛機、葡萄酒和愛瑪仕手袋。但他們還沒有接受一個最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慈善。”多數判斷都有其時效性,蓋茨的這句奚落亦是如此。馬雲後來投身慈善,退休後力度更大,成為對此最直接的反駁。

慈善並不比商業簡單。

紀錄片《比爾蓋茨》在結尾處表達了對蓋茨慈善事業的質疑:

“你的非洲公廁解決方案需要將成本做到 500 美金才能推行,但你只做到了 5 萬;在亞非地區,你推動的灰脊質疫苗計劃,在病例持續下降了多年之後,又出現了反彈;你的泰拉電力,連一個項目都沒談下來。”

同樣的質疑也出現在此次疫情之中。當蓋茨公開在媒體連線中稱讚中國的防疫措施,建議美國政府借鑑,中國人忙著為這位“老朋友”點贊,信服的美國民眾卻並不多。在社會影響的範疇裡,“認同”並非易事,它需要權威與吸引力——正如微軟與蓋茨之於早年的中國互聯網創業者。

但往事不必再提。商業也好,慈善也罷,變化才是永恆。

有人來了,有人走了,有人勇攀高山,有人徜徉湖海,一切都還有變數。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