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斯德哥爾摩當地時間10月8日下午1點,瑞典學院將2020年度諾貝爾文學獎頒給美國詩人露易絲·格麗克,“因為她那毋庸置疑的詩意聲音具備樸素的美,讓每一個個體的存在都具有普遍性。”
露易絲·格麗克(Louise Glück,1943- ),美國詩人,生於匈牙利裔猶太人家庭,1968年出版處女詩集《頭生子》,至今著有十二本詩集和一本詩隨筆集,遍獲各種詩歌獎項,包括普利策獎、國家圖書獎、全國書評界獎、美國詩人學院華萊士·斯蒂文斯獎、波林根獎等。
格麗克的詩長於對心理隱微之處的把握,早期作品具有很強的自傳性,後來的作品則通過人神對質,以及對神話人物的心理分析,導向人的存在根本問題,愛、死亡、生命、毀滅。自《阿勒山》開始,她的每部詩集都是精巧的織體,可作為一首長詩或一部組詩。從《阿勒山》和《野鳶尾》開始,格麗克成了“必讀的詩人”。
露易絲·格麗克:十月
來源 | 《直到世界反映了靈魂最深層的需要:露易絲·格麗克詩集》
柳向陽 範靜譁 譯
1.
又是冬天嗎,又冷了嗎,
弗蘭克不是剛剛在冰上摔跤了嗎,
他不是傷愈了嗎,春天的種子不是播下了嗎
夜不是結束了嗎,
融化的冰
不是漲滿了小水溝嗎
我的身體
不是得救了嗎,它不是安全了嗎
那傷痕不是形成了嗎,無形的恐懼和寒冷,
它們不是剛剛結束嗎,後園
不是耙過又播種了嗎——
我記起大地的模樣,紅色,黏稠,
繃直成行,種子不是播下了嗎,
葡萄藤不是爬上南牆了嗎
我聽不到你的聲音
因為風在吼叫,在裸露的地面上空呼嘯著
我不再關心
它發出什麼聲音
什麼時候我默不作聲,什麼時候
描述那聲音開始顯得毫無意義
它聽起來像什麼,並不能改變它是什麼——
夜不是結束了嗎,大地
當它被種植,不是安全了嗎
我們不是播下種子了嗎,
我們不是必需的嗎,對於大地,
葡萄,它們收穫了嗎?
2.
一個又一個夏天結束了,
安慰,在暴力之後:
如今要待我好
對我並沒有益處;
暴力已經改變了我。
黎明。小山閃耀著
赭色和火,甚至田地也閃耀著。
我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太陽,那可能是
八月的太陽,正在歸還
曾被帶走的一切——
你聽到這個聲音了嗎?這是我心靈的聲音;
如今你不能觸摸我的身體。
它已經改變過一次,它已經僵硬,
不要請求它再次回應。
像夏日的一日。
出奇地安靜。楓樹長長的樹蔭
在礫石小路上近乎紫色。
而夜晚,溫暖。像夏夜的一夜。
這對我並沒有益處;暴力已經改變了我。
我的身體已變冷,像清理一空的田地;
此刻只有我的心智,謹慎而機警,
感覺到它正被檢驗。
又一次,太陽昇起,像往常在夏天升起一樣;
慷慨,安慰,在暴力之後。
安慰,在樹葉改變之後,在田地
收割、翻耕之後。
告訴我這是未來,
我不會相信你的話。
告訴我我還活著,
我不會相信你的話。
3.
雪已落下。我回憶起
一扇敞開的窗子裡傳出的音樂。
快來啊,世界喊道。
這不是說
它就講了這樣的句子
而是我以這種方式體察到了美。
太陽初升。一層水汽
在每樣有生命的事物上。一窪窪冷光
在溝槽處積聚成形。
我站立
在那門口,
如今看起來多麼荒謬。
別人在藝術中發現的,
我在自然中發現。別人
在人類之愛中發現的,我在自然中發現。
非常簡單。但那兒沒有聲音。
冬天結束。解凍的泥土裡,
幾簇綠色才露出來。
快來啊,世界喊道。那時我穿著羊毛上衣
站在某個明亮的入口處——
如今我終於能說
很久以前;這給了我相當大的快樂。美
這位診師,這位導師——
死亡也不能傷害我
像你已經傷害我這麼深,
我心愛的生活。
4.
光已經改變;
此刻,中央 C 音變得黯淡。
而早晨的歌曲已經反覆排練。
這是秋天的光,不是春天的光。
秋天的光:你將不被赦免。
歌曲已經改變;那無法言說的
已經進入他們中間。
這是秋天的光,不是那正說著
我要再生的光。
不是春天的曙光:我曾奮鬥,我曾忍受,我曾被
拯救。
這是現在,無用之物的寓言。
多少事物都已改變。而仍然,你是幸運的:
理想像發熱般在你身上燃燒。
或者不像發熱,像又一顆心臟。
歌曲已經改變,但實際上它們仍然相當美麗。
它們被集中在一個更小的空間、心靈的空間裡。
它們變暗,此刻,帶著悲哀和苦悶。
而仍然,音符反覆出現。奇特地盤旋
期待著寂靜。
耳朵逐漸習慣了它們。
眼睛逐漸習慣了它們的消逝。
你將不被赦免,你所愛的也不被赦免。
風兒來了又去,拆散心靈;
它在甦醒裡留下一種奇怪的清晰。
你是怎樣地被恩典,仍然激情地
執著於你的所愛;
希望的代價並沒有將你摧毀。
莊嚴的,感傷的:
這是秋天的光;它已經轉向我們。
確實,這是一種恩典:接近尾聲
但仍有所信。
5.
世界上沒有足夠的美,這是真的。
我沒有能力將它修復,這也是真的。
到處都沒有坦誠,而我在這裡也許有些作用。
我正在工作,雖然我沉默。
這乏味的
世界的痛苦
把我們各自束縛在一邊,一條小徑
樹木成行;我們
在這兒是同伴,但不說話,
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思想;
樹林後面,
是私人住宅的鐵門,
緊閉的房間
莫名地被廢棄,荒涼,
彷彿,藝術家的職責
是創造希望,
但拿什麼創造?拿什麼?
詞語自身
虛假,一種反駁感知的
裝置——在十字路口,
季節的裝飾燈。
那時我還年輕。乘地鐵,
帶著我的小書
似乎能護衛自己,防禦
這同一個世界:
你並不孤獨,
詩歌說,
在黑暗的隧道里。
6.
白天的光亮變成了
黑夜的光亮;
火變成了鏡子。
我的朋友大地悽苦不堪;我想
陽光已經辜負了她。
悽苦還是厭倦,這很難說。
在她自己與太陽之間,
某種東西已經結束。
現在,她渴望單獨留下;
我想我們必須放棄
向她尋求證詞。在田地上空,
在農家屋頂上空,
那光芒,曾讓所有生命成為可能,
如今成了寒冷的群星。
靜靜躺下觀察:
它們無可給予,無所索取。
從大地
悽苦恥辱、寒冷荒涼的內部
我的朋友月亮升起:
她今夜美麗,但她什麼時候不美麗?
來源:貴州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