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檔案》:1950年前埃及駐華大使館劫案偵破記(上)

1950年9月4日,北京中南海。

上午9時許,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務院總理兼外交部長辦公室裡,周恩來正坐在桌前批閱幾份緊急公文。秘書進來彙報:“剛才接到公安部的電話,說昨天晚上南京發生了一起搶劫案,前埃及駐華使館遭到搶劫,代辦阿巴提身負重傷。”“哦!”周恩來兩道濃眉一聳,馬上放下手裡的文件,伸手接過秘書遞過來的電話記錄。看了兩遍,略一沉思,道:“這個案件對於新中國和埃及以及中東地區阿拉伯國家的關係都有重大影響,我們必須從政治上高度予以重視。你給南京粟裕打個電話,讓公安機關立即嚴查。”

南京,鐘山巍峨,大江奔騰,十朝古都,千年風流。市區內有條北平路(現北京西路),北平路的北側原是國民黨政府的使館區。一幢幢風格迥異、造型別致的花園洋房,風姿綽約,錯落有致,掩映在綠樹叢中。1949年年初,蔣介石以守為攻,宣佈下野,退隱浙江奉化,人民解放軍百萬雄師兵臨長江北岸。南京城裡陰霾重重,風雨飄搖。倉皇之中,國民政府南遷廣州。以蘇聯為首的一批東歐國家的駐華使館紛紛南下,而以美國為首的一批西方國家的駐華使館卻一直滯留南京。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在北京宣告成立,蘇聯等社會主義國家迅速與新中國建立了外交關係,並將使館遷往北京,而西方國家的原駐華外交官則大都奉召回國。昔日熱熱鬧鬧的北平路使館區人去樓空,很快冷寂了下來。

門牌編號為59號的那幢花園洋房,就是前埃及駐中國大使館。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埃及政府並沒有與新中國建立外交關係,不過原大使館也沒有撤離。館內留下了代辦阿巴提和他的夫人阿芙蘿,還有一名秘書。另外,原先僱用的中國管事、花匠和女傭三人也還在。

1950年9月3日夜,正是江南地區“秋老虎”肆虐之際,南京素有“火爐”之稱,更是溽熱難當。晚上,管事陳萬鍾、花匠黃啟府和女傭顧媽三人坐在花園裡納涼聊天,不知不覺就到了11點鐘。顧媽看看時間已晚,就先回房睡覺了。陳萬鍾、黃啟府又坐了一會,感到天氣涼下來了,便也準備去睡覺。正當兩人起身時,聽見圍牆那邊傳來一下輕微的聲響。

陳萬鐘下意識地吆喝了一聲:“誰?”

圍牆那邊沒有反應,兩人放心不下,一起過去看了看,沒發現什麼,於是也沒當回事,便各自回房去了。

其實,此刻西側的圍牆下正蹲著三個人,只不過因為在外面,陳萬鍾他們沒看見而已。那是三個男子,身穿長袖襯衫、長褲,臉上蒙著用褐色府綢縫製的大口罩。現在,他們聽見陳萬鍾、黃啟府離開花園了,便攀牆而入,直奔花匠黃啟府所住的那間小屋。

黃啟府此刻已經躺在床上了。因為天熱,他向來是不關門的。他剛要關燈時,外面傳來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接著一高一矮兩個人影閃了進來,一個持短槍,一個拿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兩人凶神惡煞般地對著黃啟府低聲喝道:“不許吭聲,老老實實躺著別動!”與此同時,為剛才納涼時奇怪的聲音而弄得心存疑慮又來到花園巡視的陳萬鍾也被人推進了屋。陳萬鍾定定神,大著膽子問:“不知道諸位是何方好漢?”“告訴你吧,我們從臺灣來,是來執行特別任務的。你不要害怕,任務已經完成了,與你這裡沒有關係。我們今晚光顧貴處,是要借一點回臺灣的路費。你說,保險箱放在什麼地方?”

“先生,這個--兄弟是不知道的。我--”

對方打斷道:“別他媽的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子不探清你這條河的深淺,就敢來趟這渾水了?你姓陳,叫陳萬鍾,是這裡的管事。這老小子姓黃,叫黃啟府,是花匠。還有一個傭人叫顧媽的,住在那邊房間裡,是不是?老子說錯了沒有?”

另一個傢伙叫道:“快說,保險箱放在哪裡?”

“我真的不知道。”

陳萬鐘的話音未落,身上已經捱了一腳。

“嚐到滋味了嗎?你不知道?也好,就算你不知道。現在你聽著,要你做一件事,這件事你一定能做的--跟我們一起去那埃及代辦樓上,就說埃及有一份急電來,把他叫起來,就沒你們的事了。”

陳萬鍾雖然膽小,但在使館工作多年,已經把使館當成自己的家了,和埃及外交官員的關係也挺好的,哪肯做這種事,於是一口拒絕。

匪徒見威脅無效,就把二人推進顧媽房裡,吩咐矮個子留在現場看守陳萬鍾三人,另兩人便悄然踅上樓去。代辦阿巴提夫婦的房間門緊閉著,匪徒企圖悄悄撬開時,聲音把阿巴提驚醒了。阿巴提在裡邊喝問:“外面是誰?”

匪徒見事情弄砸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飛起一腳把房門踹開,兩人一擁而入。阿巴提見勢不妙,飛快地一躍而起,撲向匪徒。高個子匪徒驚慌之下,二話不說,抬手對準阿巴提就是一槍,但槍並未打響,原來是顆“瞎火”。

阿巴提身手不凡,個頭又高大,當下以一敵二,赤手空拳竟把兩個匪徒打得節節敗退,一直退到樓下。樓下顧媽房間裡看守陳萬鍾三人的矮個子匪徒聽見聲音不對,探頭往外一看,見兩個同夥打不過阿巴提,當即衝上去,二話不說,對準阿巴提劈胸就是一刀。

阿巴提猝不及防捱了一刀,竟自不倒,仍是頑強搏鬥。矮個匪徒愣了一愣,然後便瘋子似地衝向阿巴提連刺幾刀。混亂之中,正和阿巴提扭斗的高個匪徒的手上也捱了一刀,痛得“哇哇”亂叫。

這時,阿巴提的夫人阿芙蘿已經披上外衣站在樓梯口了,見狀禁不住大聲尖叫起來。三個匪徒驚慌之下,也顧不上“借”錢了,倉皇逃竄。

阿巴提被急送中山路鼓樓醫院救治。

《塵封檔案》:1950年前埃及駐華大使館劫案偵破記(上)

陰陽營派出所接到報案電話,立刻向南京市公安局治安處打電話報告。治安處聞報大驚,當即指派該處治安大隊大隊長王忠(後任南京市公安局副局長,被譽為“新中國十大名捕”)率員火速前往現場偵查。現場勘查情況如下--

在樓梯上撿得匪徒與阿巴提扭打時掉落的一隻用褐色新布製作的口罩,樓梯口走廊地板上有匪徒留下的一支已經摔壞的手電筒。還發現了三枚白色鈕釦,經辨認,確認是從匪徒所穿的衣服上掉落下來的。

在圍牆上發現匪徒逃遁時留下的血手掌印一個。

圍牆外的地下發現了一支短槍,系土造槍。

偵查員見圍牆上有血手印,隨即放出警犬嗅跡跟蹤,結果在距圍牆大約100米處的路上,又發現口罩一隻,上面沾有血跡。

繼續跟蹤,又走了百來米,撿到子彈一發。到了岔道口,警犬就失去了嗅源,站在那裡“汪汪”亂叫,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偵查員根據經驗,認定匪徒是乘坐三輪車逃離了。

警犬嗅跡跟蹤時,王大隊長已經找陳萬鍾三人談話了。一會兒,警犬無功而返,這邊的情況已經初步瞭解清楚。大家就在現場開了一個簡短的案情分析會。眾人根據所獲取的情況進行了分析,認為從匪徒作案的手段和經驗來看,他們自稱的“從臺灣來的”話語顯然有假,因為臺灣派來的特務都是經過特別訓練的,要作這樣的案子定然乾脆利索,再說使用的武器也不像。於是,初步將作案者的身份定為一般的刑事犯罪分子。

針對作案者能夠準確說得出使館內陳萬鍾等三人的姓名和住處,可以認定案犯事先曾向熟悉使館內部情況的人瞭解過使館情況。

分析到這裡時,有一位偵查員提出:“這麼熱的天,案犯作案時竟還戴著口罩,這是不是可以認為他們生怕被陳萬鍾等三人認出來?也就是說,他們中的某人也許是和陳萬鍾等人見過面的。”

王忠決定再次與陳萬鍾三人進行談話。這一次是分別進行了,兩名偵查員和一個當事人談話,結果都得到了一條相同的線索,有一個名叫張銘山的人頗為可疑。

張銘山,37歲,原是南京一家酒樓的廚師,燒得一手好菜,一度做過使館的廚師。一般來說,廚師都不是貪吃之人,但是這張銘山卻例外,他的胃口極好,燒到哪裡吃到哪裡,在飯店、酒樓是這樣,到了使館也是如此。他的這一套,對於阿巴提代辦來說,自然是不能容忍的,於是一次次地提出了警告。但這傢伙卻是充耳不聞,反而變本加厲地吃喝。終於,阿巴提忍無可忍了,在今年4月下旬張銘山一次喝醉酒鬧事後,阿巴提斷然把他解僱。張銘山數次到使館來吵鬧,揚言要給阿巴提一點顏色看看。

王忠決定去張銘山家查看。

天亮後,偵查員去了張銘山家。經瞭解,張銘山昨晚並未外出。

1950年9月4日上午10時許,周恩來總理的指示已經傳到了南京。時任南京市人民政府市長的柯慶施當即向市公安局局長陳龍(後任公安部副部長)暨專案組作了傳達,要求必須按照周總理的指示如期偵破該案。

這時,專案組已經舉行了第二次案情分析會議,並作了如下偵查安排:

一、鑑於案犯是乘坐三輪車逃離現場的,派員尋找那輛三輪車。

二、現場發現的口罩是新縫製的,找到縫口罩的店鋪也是一條線索。

王忠大隊長抽調了治安大隊的一批骨幹分頭進行上述調查。但是,三小時後偵查員均無功而返。

眼看案件的偵查已經沒有線索了,專案組在焦急之中再次想到了那個曾被列為懷疑對象的張銘山,尋思不知他是否可以提供什麼線索。於是,便派了兩名偵查員去找張銘山。張銘山提供了一條重要的線索:使館女傭顧媽的生活作風有問題,有一個相好經常去找她,那個相好說不定就是作案者。

王忠生怕打草驚蛇,派偵查員化裝後對顧媽進行跟蹤。

當天晚上,偵查員在跟蹤顧媽後就查到了那個相好的姓名住址。那人名叫吳奇偉,住在明王巷。隨即往派出所調查,查清此人原是做藥材生意的,解放後沒事幹了,靠做掮客混日子,沒有固定的收入。歷史上倒沒有劣跡,街坊鄰里對他評語不錯。

哪知,次日一早,吳奇偉就主動來到公安局,要求見專案組領導,說有事情要向領導反映。這樣,吳奇偉被請了進來。

吳奇偉不等偵查員開口問他來意,就主動說了起來。他所說的內容倒把偵查員暗暗鬧了個激靈--月初的那幾天,他幾次去使館門口等候顧媽時,看見一個穿白色府綢的大個子老是在使館那裡繞來繞去,看上去並不像是找人的樣子。這種情況,他在大約一週內看到了五次之多。因為聽顧媽說使館發生了這麼一樁案子,他覺得有責任把這一情況向政府報告,所以就上門來了。

偵查員下意識地感到這可能是一條有價值的線索,於是就詳細詢問了吳奇偉所看到的那個男子的體態容貌,一一記了下來。

當然,偵查員還是向吳奇偉瞭解了他本人9月3日夜間的活動情況。在接下來所作的調查中證實吳奇偉所言屬實,他沒有作案時間。

在核實吳奇偉的情況的同時,另一路偵查員去了北平路59號,向陳萬鍾、黃啟府、顧媽分別詢問是否認識或者見過吳奇偉所言的那個男子。顧媽、黃啟府說不認識,也記不得是否見過,只有陳萬鍾經過一番回憶後,用不大確切的口吻說那人好像叫高遐昌,原先當過警察。

這個“原先”,是指解放前,高遐昌當過國民黨首都警察廳的警察。

有了這條線索,再往下調查就不是一樁犯難的事了。偵查員一查,原來原國民黨首都警察廳確實有個高遐昌,32歲,是抗日戰爭勝利後從舊軍隊退伍後進入國民黨首都警察廳的。南京解放後,人民政府留用了他,但高遐昌卻不領政府的情,當了人民警察還是保留著舊警察的那一套,屢屢向群眾敲詐勒索,終於在1950年初被開除出公安隊伍。開除後的情況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專案組於當天下午兩點多鐘派員前往高遐昌的戶籍所在地對其進行秘密調查。其家人說他早在9月3日上午就去了蘇州。這麼說來,高遐昌沒有作案時間?但是,由於高遐昌在北平路59號門口轉悠的情況太可疑了,偵查員還是盯著他。於是又去公安局,找出高遐昌的檔案材料中的照片,讓吳奇偉辨認。

吳奇偉看了許久,說了一句話:“看上去有點像。”

專案組信心大增,馬上決定:“立即派人去蘇州,把高遐昌找回來!”

《塵封檔案》:1950年前埃及駐華大使館劫案偵破記(上)

9月6日上午,偵查員在經過十餘個小時的查找後,終於在蘇州的一家木行裡找到了高遐昌。

其時,高遐昌是專案組唯一的希望了。這天是周恩來總理所規定期限的第二天,王忠大隊長親自出馬主持這次審訊。

高遐昌當過警察,因此對訊問這一套並不陌生,一上來就向王忠提出抗議,說警方是“以拘代偵”,無故抓人。

王忠笑道:“高遐昌,你是什麼人,我們是清楚的。找你來幹什麼,你是清楚的。你既然當過警察,那就應當知曉共產黨'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政策。趕快把自己的問題老老實實交代清楚吧!”

高遐昌只是反覆表白自己沒有幹過壞事,還特別著重地提請訊問者注意一點,他是9月3日上午離開南京的,之後一直沒回過南京。說著,還出示了車票。

這一著棋,看似精明,其實卻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試想,一個清白之人,何必向警方提出這麼一點,還要拿出車票來證明?高遐昌這樣一來,越發顯得他是有問題的。偵察員決定跟這傢伙耗下去。

這一番較量,一直進行到午夜時分。高遐昌終於改變了他先前一再聲稱的“我沒有幹過壞事”的口吻,改口說他曾經敲詐過多少多少錢。

偵查員馬上截斷:“敲詐的事你不必交代了,我們要你交代大的問題,什麼大的問題,你應當明白。”

高遐昌頂不住警方的政策攻心,終於吐露了真言:“你們是不是要我交代埃及大使館搶劫案的事情?那件事我是知道的,不過我沒有去啊!”“去不去暫且不談,你先把自己知道的情況一一交代出來。”高遐昌於是作了交代:1950年8月中旬的一天,他與表弟張明亮、張銘山以及郜治映共四人在玄武湖公園的茶亭策劃過搶劫埃及大使館的事。提出搶劫大使館的是張銘山,他說大使館的保險箱中有不少黃金、美鈔,又提供了大使館內部的情況。那天只是提了提,並沒有具體說到過做不做和如何做。後來,再也沒跟那幾人來往過,所以不清楚張明亮等人是否去作過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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