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去年暑假，文史官带着闺女参观上海四行仓库抗战纪念馆。汽车从由南向北，沿着西藏路经过最繁华的南京路步行街、新世界城，开过西藏路桥，苏州河对岸左手边，一座灰墙红砖的老式建筑引入眼帘，在它的周围，苏州河两岸，行人如织，车流如梭，高楼鳞次栉比，却都远不如它久染风霜。下车后穿过马路，掉头沿着狭窄的光复路，走进这座八十多年前深陷枪林弹雨，却巍然屹立的四行仓库。
同行的有一群正在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熊孩子们，进门之前还是顽皮地说说笑笑，似乎没有体会这座抗战历史遗址的庄严，他们在这座繁华都市成长，他们享受着和平年代的幸福感，根本无法想象当年数十万来自全中国各地的军人，用热血与牺牲捍卫着脚下这块土地。正是这里，作为保卫大上海的最后堡垒，书写了一段流芳千古的历史传奇。
这段传奇的主角就是谢晋元和八百壮士！
“大家安静！”耳畔响起一个低沉而坚定的声音，来自一位老者，可能是熊孩子们的辅导员。“我们此行的目的不是旅游，更不是玩耍，而是学习历史，缅怀英烈。”
最后的孤军
孩子们瞬间停止了喧闹。随着人群，我们从正门走进纪念馆，一块信笺状的巨石展现在眼前，那是守卫四行仓库的国军88师524团团长谢晋元写给妻子凌维诚的一封家书：
▲感人至深的家信
“巧英吾妻爱鉴：日内即将率部进入沪淞参战，特修寸笺以慰远念。我神州半壁河山，日遭蚕食，亡国灭种之祸，发之他人，操之在我，一不留心，子孙无噍类矣。为国杀敌，是革命军人素志也；而军人不宜有家室，我今既有之，且复门哀祚薄，亲者丁稀，我心非铁石，能无眷然乎！但职责所在，为国当不能顾自家也。老亲之慰奉，儿女之教养，家务一切之措施，劳卿担负全责，庶免旅人之分心也……”
▲四行仓库入口处
将军即远行杀敌，即便挂念妻子家人，纵有万般眷恋不舍，也在保家卫国的民族大义面前没有一丝犹豫。缓步向前，一张张珍贵的历史照片，一幅幅模拟还原的战争场景，配合着现代科技声、光、电的巧妙运用，几乎可以最大程度上让参观者仿佛置身于枪炮齐鸣、杀声震天的血腥战场，感受英雄们舍生忘死的英雄气魄，威武不屈的民族气节！
▲陈树生与日寇同归于尽的场景
淞沪会战， 524团八百孤军（实际只有452人），面对的是30万杀气腾腾的日本海陆空军，没有后勤、没有援军、更没有退路……从一开始，谢晋元就将四行仓库视为自己和将士们的最终“坟墓”。当租界的百姓派志愿者询问八百壮士需要什么物资的时候，谢晋元只拿出一个口袋，里面都是战士们的遗书，“只有两个请求，一是把我们的遗书寄回去，二是给我们带一面国旗来。”
▲杨惠敏舍命送旗雕像
关于遗书和国旗，各有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四川籍战士陈树生，在日本工兵企图用炸药轰开墙体的时候，在身上绑着手榴弹从楼上一跃而下，与一群鬼子同归于尽；童子军杨惠敏，突破重重封锁，舍命帮助八百壮士在满是日本膏药旗和英国米字旗的上海城市上空升起一面青天白日旗。在四行仓库的展览中，都有相当显著的区域，再现了这些动人场面！就如同歌声所唱：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你看那民族英雄谢团长，你看那八百壮士孤军奋战东战场。四方都是炮火，四方都是豺狼。宁愿死不退却，宁愿死不投降，我们的国旗在重围中飘荡，飘荡！
出了四行仓库，依旧还是孤军
然而八百壮士的英勇却改变不了战局的走向。谢晋元率部在四行仓库顽强激战四天，消灭日军200余人，摧毁坦克两辆。但蒋介石却在英法美列强的轮流施压下，命令他们“停止战斗，火速带部队撤进租界”。一进租界，他们就被缴械，被禁锢在胶州路一片15亩大小的孤军营中。之后的四年时间里，他们忍辱负重，每日出操训练，甚至对着没有国旗的旗杆“升旗”、行礼。
▲进入租界，孤军一脸茫然
谢晋元多次致电蒋介石，请求离开孤军营，重返战场杀敌，但都遭到无视，让他“坚忍自重，坚持到底”。1939年8月的一篇日记中，他写道：吾人应以个人生命，贡献于国家民族，只有国家民族之自由，而无个人之自由。只有国家民族之生命，而无个人之生命。其次为生死意义，应当死则死，如果当死却偷生，实为妄生。继言抗战前途，光明日益在望。最后胜利当有绝对把握。
▲蒋介石为谢晋元手书挽联：浩气长存
然而谢晋元没有死在战场上，却倒在被汪精卫收买的民族败类的暗箭之下。1941年4月24日，四个士兵没有出操，谢晋元亲自察看时，被这些叛徒用偷运进军营的匕首连刺数刀，不治身亡，年仅37岁。几个月后，日本偷袭珍珠港，对英美宣战，并占领了上海的英租界。孤军营的壮士也落在了日军手中。他们不愿为敌人效力，充当汉奸，于是被分成三批，发配到各地服劳役。从安徽芜湖，到南京孝陵卫，甚至远至巴布亚新几内亚。
抗战胜利后，不少人历经九死一生，逃回上海。谢晋元死后被追授陆军少将军衔，家人得到五万元抚恤金。而这些普通的战士，却没有得到多少照料，很多人的生计，却是在谢晋元夫人凌维诚的安排下得以维持。是上海小姐，更是团长夫人
凌维诚是土生土长的上海小姐，其父母在徐家汇老街经营一家面馆，家境虽然不算富裕，但绝对属于小康水平。凌维诚先后毕业于上海务本女中（现上海第二中学）和东南体育专科学校音乐专业。据次子谢继民回忆，凌维诚善乐器，风琴、小提琴、箫样样拿得出手。而谢晋元虽然祖籍远在广东蕉岭县，家境不太好，但也是从小接受良好的传统教育，成绩优异，从他的日记、书信来看，他颇具文采，后就读中山大学，转入黄埔军校四期。所以当他俩1929年在汉口大华饭店结婚之时，也是一对才子佳人。
▲凌维诚独自拉扯4个孩子长大
只可惜生不逢时！谢晋元夫妇只享受了短短几年的家庭时光，就因日寇的步步紧逼之下被迫分离。淞沪会战开始之前，谢晋元将身怀第四个孩子（谢继民）的凌维诚和其他三个孩子送到老家蕉岭。一是让家人远离战场，好让自己专心打仗；二是父母年事已高，希望妻子能够代为尽孝。凌维诚不顾娘家人一致反对，毅然答应了丈夫的请求，这也就是前文那封家信的背景。
然而此一行，却成了夫妻永诀。谢晋元再也未能回到家乡，与妻子孩子共返上海，而凌维诚也从弹乐器的上海娇小姐变成面朝黄土背照天的普通农妇。一家多达八口人的吃饭问题，都靠着她种田解决。谢晋元率领四行孤军前线杀敌，凌维诚在后方也是“孤军奋战”，解决了丈夫的后顾之忧。
然而支撑着凌维诚的精神支柱，终于随着丈夫的遇刺身亡彻底崩塌，但她终究无法撇下年迈的老人和嗷嗷待哺的孩子，用柔弱的身躯撑起残破的家庭。谢晋元的五万元抚恤金，她与公公一人一半，自己买了三亩田自己耕种。在离开上海十年之后，凌维诚才带着孩子辗转流离一个多月，才在1946年4月重返故乡，与一些返沪孤军一起居住在吴淞路466号靠近海宁路的一幢三层楼房屋中。
▲凌维诚和从巴布亚新几内亚返回上海的孤军
从那以后，凌维诚一家陆陆续续与一百多名孤军建立了联系，但大多没有工作，衣食无着。凌维诚说：“团长牺牲了，我作为团长夫人，要把团长留下的担子挑起来。”她遍寻上海市政府各部门，甚至去南京找到宋美龄，但屡遭搪塞。由于孤军不愿再度参军打内战，受到各种排挤，凌维诚动用一切关系帮助一些孤军当上铁路警察、司机和航运公司职员。之后，孤军二连排长，后升为连长的李春林将孤军营周围六十多亩地圈起来，借给苏北难民搭棚，收取微薄租金，交给凌维诚管理分配，最多时每个月有110多人领取生活费用。凌维诚用一个女人的柔弱肩膀，先是扛起了丈夫的一大家子，之后又维系了孤军上百人的生计。这样拮据的日子，直到解放之后才得到缓解。1991年1月6日，凌维诚在上海新华医院病逝，享年84岁，之后与谢晋元合葬于宋庆龄陵园。
尾声
从纪念馆走出，左转几步路就是晋元纪念广场。抬头仰望，硕大的四行仓库墙体，斑驳着累累弹坑，几处破碎的墙洞，似乎正是中华民族曾饱经创伤的印证。时间彷佛在这一刻静止，默默地诉说着八十多年前的战场与硝烟，抗争与不屈。将军早逝，将一腔热血洒在上海，而在这片土地上，他的英雄印记也是随处可见——晋元路、晋元里、晋元中学。其中晋元中学内，谢晋元的雕像高4.8米，寓意四行仓库、八百壮士。
2020年4月24日，是谢晋元将军逝世79周年，4月26日是他诞辰115周年！谨以此文纪念这位抗日民族英雄，还有凌维诚女士和八百孤军！中国之魂，永垂不朽！
参考资料：
1. 《八百壮士的铁血传奇》作者：王晓东
2. 《四行勇士的壮举与结局》作者：张刃
3. 《凌维诚：从上海小姐到谢晋元夫人》作者：谢继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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