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品張愛玲《色戒》,看李安如何還原小說細節,難怪都說太有味道

隨著麻將強光燈下,白桌布、麻將牌,還有一雙雙帶著光芒四射鑽戒的雪白細嫩的官太太們的手的鏡頭,電影《色戒》要講的故事就此拉開了序幕。一組對手的特寫和俯拍,把《色戒》小說中的文字用鏡頭還原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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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牌戲,與其說是官太太們的牌局,更像是一場鑽石展覽會。小說中是這樣寫道的:“麻將桌白天也開著強光燈,洗牌的時候一隻只鑽戒光芒四射。白桌布縛在桌腿上,繃緊了越發一片雪白,白得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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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人的麻將牌局中,一個是做東的易太太(陳沖飾),一個是王佳芝(湯唯飾),另外兩個太太一身黑呢斗篷。看看鏡頭中的服飾和配飾,這些鏡頭語言往往透露和延伸出很多小說的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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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中的文字是這樣寫道的:左右首兩個太太都穿著黑呢斗篷,翻領下露出一根沉重的金鍊條,雙行橫牽過去扣住領口。戰時上海因為與外界隔絕,興出一些本地的服裝。淪陷區金子畸形的貴,這麼粗的金鎖鏈價值不貲,用來代替大衣鈕釦,不村不俗,又可以穿在外面招搖過市,因此成為汪政府太太的制服。也許還是受重慶的影響,覺得黑大氅最莊嚴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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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看看我們女主角王佳芝是如何登場的。電影中的登場很直接,攝像機直接給了王佳芝幾個正面和側面的鏡頭,還有一個從她背後動態移動的鏡頭,簡單的幾句對白,其實透露出她和這三個太太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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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主要以鏡頭作為表意語言,通過化妝、服飾、演員的演繹(細微的表情、神態、情致)來傳達人物的質感。在小說中 ,對王佳芝的登場作了非常細緻的描寫:酷烈的光與影更托出王佳芝的胸前丘壑,一張臉也禁得起無情的當頭照射。稍嫌尖窄的額,髮腳也參差不齊,不知道怎麼倒給那秀麗的六角臉更添了幾分秀氣。臉上淡妝,只有兩片精工雕琢的薄嘴唇塗得亮汪汪的 ,嬌紅欲滴。雲鬢蓬鬆往上掃,後發齊肩,光著手臂,電藍水漬紋緞齊膝旗袍,小園角衣領只半寸高,像洋服一樣。領口一隻別針,與碎鑽鑲藍寶石的“鈕釦”耳環成套。

這部影片中無論從人物的外貌、服飾、配飾、化妝,還有場景、道具等細節對小說的還原度都十分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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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易太太家中牌局的場景,小說中也有交代:房間那頭整個一面牆上都掛著土黃厚呢窗簾 ,上面印有特大的磚紅鳳尾圖案,一根根橫斜著也有一人高。西方最近興出來的假落地大窗的窗簾 ,在戰時上海因為舶來品窗簾料子缺貨,這樣整大匹用上去,又還要對花,卻是豪舉。

接著,易先生出場了,話題又回到了鑽石上,鑽石是這幾個女人之間的話題,也是電影中的重要道具,對整個故事有重要的作用。因為這一段中,易太太提到了粉紅色的火油鑽,而且對易先生沒有買給她,有一點小抱怨。而易先生在影片後面,卻送了一顆六克拉的粉紅火油鑽給王佳芝。這個牌局中的關於鑽石話題的小插曲為後面易先生和王佳芝感情的深入和昇華起到了一個鋪墊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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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佳芝藉口離開易公館後,坐易家的車離開,去往咖啡館。咖啡館在電影中也是一個重要的場景。小說中有兩處描寫,並且是針對兩個不同的咖啡館來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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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咖啡館,是王佳芝離開易家後,去往咖啡廳並且用電話暗號聯絡通知鄺裕民。小說中對咖啡館的描寫是這樣的:

咖啡館沒什麼人,點著一對對杏子紅白褶綢罩壁燈,地方很大,都是小圓桌子、暗花細白麻布桌布,保守性的餐廳模樣。她到櫃檯上去打電話,鈴聲響了四次就掛斷了再打,怕櫃檯上的人覺得奇怪,喃喃說了聲:“可會撥錯了號碼?” 是約定的暗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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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開手提袋,取出一小瓶香水,玻璃瓶塞連著一根小玻璃棍子,蘸了香水在耳垂背後一抹。微涼有稜,一片空茫中只有這點接觸。再抹那邊耳朵底下,半響才聞見短短一縷梔子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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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樣子,今天就是行動的日子了。幾年前的謀劃,時機就在今天,而一切都需塵埃落地。影片播到這個時候,就進入高潮,故事也就暗淡了。時間追溯到了幾年前,那時候王佳芝還是一個愛國學生,幾個志同道合的學生懷著稚嫩的愛國情懷,密謀了這一場色誘漢奸的真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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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佳芝真正勾搭上易先生是在這天第一次坐下來一桌打牌,之前不過見過幾次,點頭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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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中這樣寫道:這天第一次坐下來一桌打牌,她知道他不是不注意她,不過不敢冒昧。她自從十二三歲就有人追求,她有數。雖然他這時期十分小心謹慎,也實在憋狠了,蟄居無聊,心事重,又無法排遣,連酒都不敢喝,防汪公館隨時要找他有事。共事的兩對夫妻合賃了一幢舊樓,至多關起來打打小麻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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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桌上提起易太太替他買的好幾套西裝料子,預備先做兩套。佳芝介紹一家服裝店,是他們的熟裁縫。“不過現在是旺季,忙著做遊客生意,能夠一拖幾個月。這樣好了,易先生幾時有空,易太太打個電話給我 ,我去帶他來。老主顧了,他不好意思不趕一趕。”臨走丟下她的電話號碼,易先生乘他太太鬆她出去,一定會抄了去,過兩天找個藉口打電話來探探口氣,在辦公時間內,麥先生不在家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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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段是《色戒》小說中,王佳芝首次搭上易先生的來龍去脈,也是密謀許久卻沒有取得實質進展的首次突破。電影中也呈現了這一段落,易先生打麻將過程中,乘著吃糕點的機會,默默記住了麥太太(王佳芝)丟下的電話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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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故事中有一段王佳芝陪易先生去訂做西裝的橋段,是李安導演對小說內容的延伸,因為在小說文本中並沒有對牌桌上為易先生訂做西裝的事作更進一步的介紹。但電影中卻延伸了這件事情,電影藝術的表現手法和小說是不相同的,延伸出的這個橋段對於闡述兩人的感情發展,起到十分微妙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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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易先生看到王佳芝換上改好後的花式藍色旗袍,王佳芝凹凸有致的玲瓏身段被新旗袍包裹著,易先生(梁朝偉飾)眼神中的欣賞和陶醉,一句“穿著”更透露出其中的曖昧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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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悠揚又帶著些許幽怨的音樂響起,記憶中和易先生約會的咖啡廳場景映入觀眾眼簾,這是另個咖啡廳,另一個咖啡廳場景。這一段落中,兩個人的對話,一個在誘惑,一個在試探,或者說簡直有點像一場博弈,說暗通款曲也一定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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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場景也是小說中沒有的,但是對於電影藝術來說,卻十分必要。易先生讓王佳芝喝酒,王佳芝喝酒時,口紅沾到了酒杯上。這個細節很值得琢磨,因為易先生特別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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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具上的口紅印不止第一次出現,電影中共有兩處,王佳芝在第一個咖啡廳場景等易先生的那段,也有這個細節,口紅沾到了咖啡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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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中的兩個杯子上都留有王佳芝唇印,這麼做有何深意呢?

口紅是否留下唇印,只是和滋潤度有關,霧面唇膏不留印,是因為足夠幹,而不是因為足夠貴。

當時上海所有帶光澤的唇膏都是會留印的,很顯然那時候還沒有唇釉這種東西,所以有可能從易先生的眼中看唇印,是某種誘惑吧。

也有另一種說法,上流社會小姐太太在喝完飲品後是會把口紅印擦去的。而王佳芝幼年家境不錯,所以她曉得太太們牌桌上怎麼說話,但是後來她父母離異,顯然她沒有來得及接受淑女教育,也正是口紅印暴露了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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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不管是為了後期的暴露留線索,還是因為性感,都離不開湯唯所扮演的王佳芝的演技,這也是劇中最重要的東西了。

後來,由於易太太一家,突然打電話來要離開香港,計劃只能無疾而終。可萬萬沒想到,三年後,他和她又重聚了,還是易太太家,不過地方換成了上海,還是一如既往的麻將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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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色誘漢奸的愛國戲,雖然有點物是人非的味道,可仍然得義不容辭的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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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事情進展有了更深一步的發展,兩人見面的場景終於變成了易先生權勢範圍控制的公寓。公寓在這裡的寓意可想而知,兩人的關係進展到的程度也是順理成章了。王佳芝和易先生的這段關係表現得既含蓄又赤裸,然後小說中的著墨卻輕描淡寫,這正是影視表現與小說的不同,影視在視覺上佔有先天的優勢。小說中只有這樣的描述:

事實上,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鬱都沖掉了,因為一切都有了個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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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對易先生和王佳芝後面的感情發展又延伸了不少內容,情人之間的特殊對白和情話都在暗示著兩人之間的關係,這層關係似乎已經變了質,王佳芝逐漸陷入了混亂和迷茫,對最初的目的和初心發生了偏離。這為最終的事件的高潮和結果作了充分的鋪墊。事情會隨著王佳芝的失控而走向一個難以預測的方向。

小說對最後一天易先生和王佳芝的見面,作了濃墨重彩的描寫。這也是整個電影最後的高潮和結尾。看李安是如何用視覺語言還原小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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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揀起大衣手提袋,挽在臂上走出去。司機已經下車代開車門。易先生坐在靠裡那邊。“來晚了,來晚了!”

王佳芝藉口要回去拿修好的首飾,於是要回剛才咖啡廳附近的珠寶店,也是大家埋伏好要剿殺易先生的地方。

他轉告司機停下,下了車跟在她後面進去。她穿著高跟鞋比他高半個頭。她發現大個子往往喜歡嬌小玲瓏的女人,倒是矮小的男人喜歡女人高些,也許是一種補償的心理。知道他在看,更軟洋洋的凹著腰。腰細,宛若游龍遊進玻璃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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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垮王佳芝意志的最後一棵稻草,就是那官太太麻將桌上談論有價無市的鴿子蛋,一顆六克拉的粉紅色火油鑽。張愛玲也在小說中亦提到過,首飾向來都是女人的一根軟肋。這場甕中捉鱉的戲碼以王佳芝第一前線的潰敗而將要迎來慘烈的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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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那粉紅鑽戒戴在手上側過來側過去的看,與她玫瑰紅的指甲油一比,其實不過微紅,也不太大,但是光頭極足,亮閃閃的,異星一樣,紅得有種神秘感。小說中是這樣描寫這顆紅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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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啊女人,感情仗裡難有贏家。何況一個像王佳芝這樣的一個女學生,灰色的天空中,易先生的真愛成了生命唯一的一抹亮光。在這場看似崇高的戰鬥中,同學和組織又給了她多少溫度和體恤呢?

梁朝偉對角色的把握,眼神裡面透露的內容是什麼?看得到悲涼嗎?還有溫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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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微笑也絲毫不帶諷刺性,不過有點悲哀。他的側影迎著檯燈,目光下視,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頰上,在她看來是一種溫柔憐惜的神氣。——選自小說《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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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王佳芝說:“快走”。這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宣告破產。他臉上一呆,立刻明白過來,跳起來奪門而出……漆布磚頭上噠噠噠一陣皮鞋聲,他已經衝入視線內,一推門,炮彈似的直射出去……只聽見汽車吱的一聲尖叫,砰!關上車門——還是槍聲?——橫衝直撞開走了。

至於故事的結果還要用張愛玲的話來結束: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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