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工作人員發生衝突的視頻，讓水滴籌和輕鬆籌兩家互聯網籌款平臺的矛盾，在公眾面前公開。
16日，兩家平臺的回應，各自向對方提出指責。
衝突背後，是兩家平臺工作人員底薪加籌款策劃提成的薪資構成模式。在這一機制下，作為籌款平臺，為爭奪病患，雙方摩擦不斷。
與公益慈善機構的定位不同，“兩籌”工作人員均表示，作為籌款平臺，其定位更接近於互聯網工具。
衝突雙方均向新京報記者表示，不希望因類似事件再影響行業發展。針對網絡曝出的掃樓、審核不嚴等問題，雙方稱，在問題發生後已作出調整。
衝突現場視頻截圖。圖片來源於新浪微博
“兩籌”員工發生衝突，輕鬆籌一員工被毆打致腦震盪
遭毆打的劉先生，是輕鬆籌石家莊市的城市經理，其告訴新京報記者，4月13日，水滴籌一方稱，輕鬆籌的員工惡意舉報後者的籌款鏈接。
籌款鏈接的發起人，是河北醫科大學第一醫院的患者。隨後，劉先生和同事趕到醫院。“我們雙方都到了患者那裡，我們澄清了這件事。惡意舉報不是我們員工做的，患者也說不認識我們。”劉先生說。
由於怕打擾患者，劉先生和同事在樓道上，與水滴籌的工作人員進行溝通，“水滴籌有4個人，三男一女，直接把我們圍住了”。劉先生看到對方人多，怕對自己造成不利，於是大聲喊叫。隨後，保安過來將眾人驅散。
劉先生和同事走到醫院門診樓和住院樓的通道處時，發現水滴籌的4名員工並未離開。“我還沒說幾句，水滴籌的員工李某一拳打在我右腦勺上，當時我就倒在地上，同事也被水滴籌的員工抱住，抽不開身。”
倒地後，同事拍下劉先生被毆打的視頻。視頻顯示，一名身著條紋衫的男子，抬腳踹他的頭部，隨後，有人大喊“水滴籌打人了啊”。
衝突發生後，輕鬆籌的員工報警，劉先生被同事送到醫院急診科。門診病歷顯示：河北醫科大學第一醫院初步診斷其有頭部損傷、腹部損傷、腦震盪。
警方隨後介入此事。4月16日，新京報記者獲取的石家莊市公安局裕華分局出具的《行政處罰決定書》顯示：現查明，2020年4月13日10時40分許，李某夥同趙某和，在石家莊市裕華區河北醫科大學第一醫院三號病房樓和五號病房樓之間的通道口處毆打劉某。
石家莊市公安局裕華分局出具的《行政處罰決定書》，李某被行政拘留12日，並處罰款500元整。受訪者供圖
決定書顯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三條第二款第一項之規定，警方決定對李某行政拘留12日，並處罰款500元整。
互毆視頻引發網絡關注後，4月16日，衝突雙方對此事作出公開聲明。
水滴籌方面提到，“水滴籌員工毆打輕鬆籌員工”的網傳視頻並不全面，此事系因輕鬆籌員工言語威脅和汙衊導致雙方產生肢體衝突和鬥毆。
輕鬆籌方面則稱，水滴籌多次對輕鬆籌員工恐嚇、挑釁、主動激起衝突。4月13日上午，水滴籌員工在河北省醫科大學第一醫院，“致殘式”攻擊輕鬆籌員工頭部，對輕鬆籌員工造成嚴重身心傷害。
衝突背後，籌款平臺的底薪加提成模式
輕鬆籌，成立於2014年9月19日。作為大病籌款平臺，輕鬆籌官網宣稱，截至2018年9月，輕鬆籌體系在全球183個國家和地區的用戶總數達到5.5億，共幫助超過253萬個家庭，籌集善款總額超過255億。
同樣是大病籌款平臺的水滴籌，創立於2016年。2018年9月，水滴籌累計籌款金額超過100億元，共3.4億次愛心捐贈人士參與捐款。
知情人士告訴新京報記者，2017年，原本只做線上籌款的輕鬆籌，也開始走向線下，進入醫院。於是，醫院成了雙方角力的主要地點。
兩家公司的線下推廣人員的工作內容相似，都是指導患者在自家平臺發起籌款項目。
疑似輕鬆籌內部張貼的攻擊性標語。受訪者供圖
此前，有媒體報道，水滴籌在超過40個城市派駐籌款顧問（地推），這些地推人員每單最高提成150元，月入過萬，採用末位淘汰制。
今日，新京報記者瀏覽多個求職招聘平臺發現，目前，水滴籌和輕鬆籌兩平臺，在北京、上海、廣州等城市均有招聘籌款顧問（地推）的需求。
水滴籌平臺某片區業務拓展經理王亮（化名）告訴新京報記者，籌款顧問需要在城市的各大醫院周邊、門口、院內主動與患者或家屬面聊，幫助他們審核、上傳資料，發起籌款，籌集醫療費用資金。
“疫情期間，在醫院科室內會被醫生、護士趕，我們更多的是通過外圍了解信息，工作還是有一定難度的。”王亮稱。
基層籌款顧問一職的薪資構成模式與銷售大致相同，即底薪加提成或績效獎金。每月設置最低任務量，超出任務量的部分，可有更高的提成與獎勵。王亮透露，該崗位底薪3900元，“加上績效獎金（若達到考核標準），一共有7800元。”
據王亮介紹，績效獎金也與考核標準掛鉤。考量內容包括上線單數和技術標準，如果達到規定單量，員工每一單有100元至200元不等的額外獎勵，“績效跟籌款金額的多少沒有任何關係，和單數有關係，但也有一個基數標準，肯定是籌到錢了。”
王亮說，4月份該片區的考核標準為上線單數達到12單。照此計算，當籌款顧問完成該月規定的12單，則每一單可以獲得325元的服務費，如果超出12單，超出部分每一單獲得的服務費為425元至525元。
薪資加提成模式影響下，“兩籌”之間為爭搶患者，不斷產生衝突。新京報記者多方瞭解得知，多起衝突事件中，雙方均有員工受到處罰，並有公安機關介入。
知情人士稱，衝突的直接原因多為：一方跟患者協商好之後，另一方再介入搶奪患者。“有時惡意詆譭對方平臺，告訴患者們，不能用某平臺，對方提不了籌款，或者要高價手續費之類的。”
“我們彼此之間還有很多類似這樣的紛爭”
互毆事件發生後，4月16日，水滴籌公關發給記者的聲明中提到，當事員工（李某）正在當地派出所接受調解，水滴籌將尊重和配合警方的處理決定，同時，也為員工個人的魯莽行為表示歉意。
水滴籌的聲明中還強調了衝突事件發生的背景，他們認為，輕鬆籌近期開展了一系列不規範的小動作，包括挑釁、騷擾和破壞，致使雙方在線下連續發生數起糾紛和衝突。
新京報記者獲取的一張圖片顯示，輕鬆籌團隊內部曾張貼標語，稱要“乾死水滴籌”。對此，輕鬆籌公關回應，“這樣的事相互扯來扯去，沒啥意思”。
這並非雙方員工首次發生衝突。
水滴籌方面提到，4月1日，輕鬆籌山西運城地區員工齊某因破壞水滴籌宣傳物料，被水滴籌員工師某制止，隨後，齊某對師某大打出手，導致師某鼻骨骨折、臉部多處受傷。
運城市中心醫院出具的門診病歷，亦證實師某確實曾被毆打致鼻骨骨折，院方建議其住院治療。
4月12日，輕鬆籌福建廈門員工杜某，因破壞水滴籌宣傳物料，被當地警方處理。水滴籌員工向記者提供了杜某道歉信。信中顯示，“領導要求我們破壞水滴籌的層架，影響水滴（籌）的正常業務，4月11日被警方發現後，給水滴籌造成了惡劣影響，請水滴籌公司予以諒解”。
水滴籌聲明中稱，4月12日，輕鬆籌福建廈門員工杜某破壞水滴籌宣傳物料，被當地警方處理。此為杜某出具的道歉信。受訪者供圖
對於上述兩次衝突，水滴籌一名內部員工認為，“這些舉動，像是一種示威。”對此，輕鬆籌方面則表示，上述事件情況較複雜，但扯舊賬不利於事件解決，“我們彼此之間還有很多類似這樣的紛爭”。
“兩籌”共識：籌款平臺的定位為互聯網工具而非公益平臺
亂象頻繁，導致公眾對網絡眾籌平臺產生信任危機。互毆事件引發公眾關注後，輕鬆籌與水滴籌均表明，互相撕扯，不利於行業發展。雙方也認為，此次事件對整個互聯網籌款行業是有傷害的。
雙方員工屢次發生衝突，是否與平臺內部績效考核有關？對此，水滴籌工作人員回應新京報記者稱，有線下業務的公司，都會多少存在線下員工的糾紛。
“雖然線下員工都有類似的考核指標，但這個指標不是要求員工去做不好的事。”但該工作人員提到，“如果對方搶奪病患，破壞物料與設施等，少數員工可能會被激化，產生衝突和糾紛”。
水滴籌方面稱，平臺目前也在嘗試改變數量導向的薪資結構考核。“比如，在績效考核維度上，除了數量以外，把滿意度和服務質量及規範度，納入到考核的範圍裡來。”該工作人員向新京報記者介紹，2018年，水滴籌就開始做行業的自律建設，包括內部人員的培訓、審核。
“兩籌”平臺均提到，作為第三方平臺，籌款顧問們都想擺脫“推銷員”定位，從而轉變為“服務員”，為需要幫助的患者家庭提供服務。
業內人士告訴新京報記者，一些重病患者家境貧困，有些甚至連智能手機都不會用，更不用說填寫資料、通過審核。於是，這些方面需要籌款顧問的幫助。另一方面，籌款顧問在線下與患者見面，也可以起到初步審核的作用，“主要是核實病情、瞭解患者基本家庭情況”。
這些服務內容，讓“兩籌”常被當作公益平臺。雙方發生衝突後，也引發“做公益還是搶生意”的質疑。對此，“兩籌”工作人員均表示，作為籌款平臺，他們的定位更接近於互聯網工具，而非公益組織或公益平臺。“它其實是提供了個人大病求助的工具。”水滴籌工作人員提到。
互聯網工具的定位，也使患者審核問題成為平臺的挑戰。此前，有媒體報道，水滴籌的籌款顧問對募捐金額填寫隨意，對求助者財產狀況不加審核甚至有所隱瞞，對捐款用途缺乏監督。
今日，“兩籌”平臺均提到，在審核方面，他們會通過社交監控，即在社交朋友圈的關係鏈裡去進行審核。如果公示的信息，與病人真實情況有出入，幫忙認證的朋友可以進行舉報。隨後，“兩籌”平臺會根據舉報信息去定點調查。
水滴籌工作人員表示，平臺聯繫了公安系統及銀行，對病人的信息進行身份審核驗證，或要求病人公示他們的相關財產情況。“水滴籌作為一個第三方商業公司，沒有任何權力去檢查公民的車產房產的信息。”上述工作人員稱。
新京報記者 王瑞文 吳淋姝 實習生 王亞會
編輯 趙凱迪
校對 付春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