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座標東北的鄉村愛情故事

"我相中你了,要是你也相中我的話那咱倆結婚吧"

老李直到現在還清楚的記得,1970年那個秋天的一個早上她換上了她最喜歡的那件麻料的衫子,綠色的,上面印著紫色的葡萄,這衣服在黑龍江那個以盛產亞麻聞名的小縣城不是很貴,相比綠色,老李更喜歡被大姐先挑走的那個鮮豔的藍色。

老李家裡有七個孩子,可能現在看來有點驚人,但對於那個還沒有拉電線,除了往炕上一坐打牌嗑瓜子扯閒話就沒別的娛樂活動的東北小城,家裡有七八個孩子似乎是很稀鬆平常的事。老李在家裡排老二,一個姐姐三個弟弟兩個妹妹,大姐嬌氣的很,地裡的活不會幹飯也不會煮。老李作為第二大的姐姐偏生有著東北妹子肯吃苦又能幹的脾性,五六歲便上得東北的大灶臺,在生產隊幹活也是個好手,老李的媽走的早,爹是縣城裡有名的大廚,做得一手硬菜,也是因為他這好手藝,縣裡有頭有臉的人家辦酒席都要請他掌勺,老李的爹忙的不著家,大姐還是一味不能成事的軟弱和矯情,弟弟妹妹要上學唸書,在媽走後的這幾年,她一直是家裡的主心骨。

老李那年二十二,大姐去年跟後院那個姓王的小夥結了婚,那年年初就開始有人陸陸續續的給老李介紹對象,老李也被安排著去相了好幾個。老李人不矮,長得還算標緻,家裡條件在那個時候雖然不是拔尖,但也是個不錯的好人家,正常情況下這樣的姑娘肯定是不愁沒對象的,然而老李的潑程度哪怕在一貫不拘小節的東北人眼中仍然是個無法忽略的缺點。

在那個一丁點大的小縣城,只要做了點什麼略微張揚的事都會被無所事事的人們傳的人盡皆知。老李叫罵起來隔著她家兩條巷子的小賣部都聽的到、老李抄起鐵鍁把找茬的混混頭子的肩膀砍了好大個口子,老李拿著磚頭把欺負她三弟弟的男孩攆著跑了三條街……對於普遍有大男子主義想要媳婦溫柔聽話的東北男人,老李這些英勇事蹟就足以把想娶她的小夥子嚇跑一半,剩下的一半小夥子抱著滿懷的期待來相親,又被老李無意中顯露的那種不應該屬於女人的匪氣嚇得不敢再動娶老李的心思,老李因此也一直沒找到對象。

直到1970年那個還餘著一些三伏的悶熱的初秋的一天,當老李換上沒穿幾次的麻料衫子,她覺得這個時節穿這衣服不冷不熱剛好適合;當她出門走過每天都會走一遍的街道,看到那個陌生的高個兒青年、她早已在媒人口中得出了模糊形象的、她的相親對象時,老李恍恍惚惚的覺得,這個叫老劉的青年似乎可以與她剛好適合。

1970年,座標東北的鄉村愛情故事

老劉或許是不知道老李這潑辣的名聲,或許他知道但並不在意,高中差點畢業的才子老劉和小學都沒念完整的半文盲老李根本是兩種不同的人。老劉從小到大一直名列前茅,他是那個小縣城裡的才子,會寫文詞華美又壓得上韻的詩,長相也算是很精神的那種。可能正是因為無論哪個時代,每個學渣的心中都有和學霸談場戀愛的小心思,那次氣氛還算可以的相親過後,老李就有些執迷的相中了老劉,幾天後她在老劉的家門口堵住了要開車去隔壁縣送土豆的老劉,老李說;我相中你了,要是你也相中我了的話那咱倆就結婚吧。

"霜花滿窗就在此良辰,我倆就定了終身。"

老劉實際上對這事是無所謂的,要不是偏巧趕上文革的話以老劉的成績能上個不錯的大學,念不成大學的老劉去部隊當了兩年消防兵,轉業回來之後開起了大卡車,對於那個時候的小年輕來說是個不錯的工作了。老劉是個比較遲鈍的人,他並不覺得上不成大學有什麼不好的,就像他不覺得找個性格潑辣又沒有生活情趣的老婆有什麼不好的,何況老李雖然脾氣爆了點,無論是做家務還是種地都比同歲的姑娘強很多,以後也會是個不錯的媳婦,所以當老李堵住他說了上面那些話的時候,他略微一想就點了頭,既然兩個年輕人都有這方面的表示,兩家大人在一起商量妥了彩禮和陪送,這婚事就成了。

1970年的冬天,老李和老劉照了結婚照扯了證,辦了十幾桌的酒席,在北方那個飛雪與寒天一色的冬天他們結婚了,那年老李22歲,老劉20歲,老李大老劉兩歲,當時沒有姐弟戀的叫法,女方比男方大個兩三歲是很平常一件事。

在北方有個說法,如果在冬天娶媳婦,結了婚媳婦就會很厲害,不僅會把家裡管的井井有條,還會把男人管的服服帖帖,老李就是這樣一個媳婦。沒讀過什麼書的老李的確是個聰明老練又精於世故的女人,什麼事她都能給擺弄的明明白白。才子老劉恰恰相反,老劉看上去精明實際上卻是個一根筋的書呆子,只要認準了什麼九頭牛都拉不回來,老劉開著大卡車成天在各個縣城間奔波和三教九流的人接觸,碰到什麼不痛快的事就非要和人講個道理不可,東北的糙爺們看他講理時臉紅脖子粗的模樣不爽,就合計著收拾老劉一頓。老劉一弱質書生,講起道理一套套的,打起架來就是個一瓶子不滿半瓶子咣噹的主兒,於是老劉便時不時青腫著一張臉回家,老李一看愛人被打成這鬼樣子便氣不打一處來,嘴上不歇氣的罵著老劉吃飽撐的出去找捱揍,隨手便抄起砧板邊的菜刀找打老劉的那男人算賬,那男人被老李手裡的菜刀和老李罵罵咧咧的彪悍模樣嚇得不敢出門,後來還是老劉帶著老李的兩個弟弟跑過來把盛怒難平的老李拉回家去。

1970年,座標東北的鄉村愛情故事

這樣的失控畢竟是少數,他們的日子多數是平淡的,把一切精力投進繁重的工作和土地的耕種,沒有新婚燕爾膩到不行的恩愛,有的只是老李和幾個妯娌即使在隔壁院都聽得一清二楚的互罵聲和抓著頭髮不發一言的老劉,四年後,老李生了劉老大,過了兩年,老李又生了劉老二,老李放棄了和老劉那幾個不知廉恥的妹妹互掐,轉而致力於管教這兩個兒子。

"我不想妄議愛情它是否存在,但我覺得這像極了愛情"

可能你會說這不是愛情,無盡的爭吵和妥協算不上愛情,搖籃旁和泥土中的瑣碎算不上愛情 可那個年代的大多數人就是如此,那個年代的大多數婚姻就是如此,沒有那麼多浪漫的理想和熱望,他們的生活,不是依附在雲裡,而是紮根在泥裡。

老李是愛老劉的,是那種東北女人特有的愛,那種絲毫不願閃躲一個勁的想要付出的愛,她興許會覺得遺憾,才子老劉沒有被這瑣碎的生活全然粉碎,他偶而寫詩,也給老李寫過詩,通篇都是那些簡單明瞭的吉利話,他從未給老李寫過或炙熱或含蓄的情詩,甚至從未說過什麼動人的情話。他覺得老李不懂他的詩,老李會覺得他寫的這些不如幫她多幹些活來的更有意義,但他不知道,當年那個姑娘之所以在他家門前攔住他,是因為她看了他寫的詩,她看不懂,卻覺得寫得真好。

大概老劉也是愛老李的。老劉不吃葡萄,但他花了很大心力去種他們院子裡那兩棵葡萄。老李愛吃葡萄,老劉也記得他去和老李相親時,他在路邊站著,等他的相親對象、那個梳著又黑又亮的麻花辮的姑娘紅著臉走過來,他看到她水靈的綠色衫子,看到她前襟上印著的,那串紫瑩瑩的葡萄,他那時就想,哦,這姑娘也許愛吃葡萄。

那個時候的人不大懂得什麼是愛情,出於對家庭和後代的責任,對孤獨的恐懼,他們必須選擇結婚生子,找個不那麼討厭的人相伴終老,在無休止的平淡日子裡像做工粗糙卻被強行拼在一起的榫卯一樣,學著忍痛打磨自己去適應包容對方的稜角,漸漸變的如天生那般契合。我不想妄議愛情是否存在,但我覺得這像極了愛情。

1970年,座標東北的鄉村愛情故事

老李是我的祖母,老劉是我的祖父,他們已經相伴了近五十年且依然相伴,他們間那種像極了愛情的聯繫,存在了五十年且依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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