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爺爺燒完七期紙，很快又到爺爺去世一百天的日子了，這麼長的時間裡，我才慢慢回過神來，那個我們一回家就陪著我們絮絮叨叨，噓寒問暖的人，是真的不在了。爺爺走的時候87歲高齡，因為有重孫，在農村稱之為喜喪，加之在床上睡了近40天，雖然我們都知道這一天遲早要到來，但當這一天真的來臨的時候，作為孫子的我，仍然有些遺憾和措手不及。因此在某個突然早醒的清晨，有些懷念他，以前常想以後工作閒了就好好陪陪他，以後等他生日就給他買一個大大的蛋糕，以後要讓他好好享福……然而，再也沒有以後了。
對於爺爺的一生，隔著一輩人的我也是知之不多，但從他對往事的回憶和點滴言談中我們不難知道，他是吃苦捱餓，從歷史的動盪中走過來的一輩人，生活中遭遇的艱辛自是不計其數。1934年農曆4月爺爺出生於甘肅省天水市甘谷縣謝家灣鄉，那一年的10月，中國工農紅軍開始了長達兩萬五千里長徵。由此得知，他出生在一個動盪不安，貧窮落實的社會，是吃過苦、受過難的典型農民代表。爺爺一生沒有讀過書，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剛開始我的太爺爺也是給他取了正經名字的，後來隨著社會的變遷，估計沒有人能記住他的名字，因為他是狗年出生，所以大家都就叫他狗娃，導致後來這個聽起來不怎麼雅緻名字陪伴了他的一生。在後來的生活中，爺爺從來都是叫我們姐妹大名，不叫小名，我想，是不是和自己名字的遺失有著絲絲縷縷的關係。
爺爺的兒童時代是在給地主家當長工放羊中度過的，後來有了農會，他就在農會當了民兵，和他一起的老人回憶，當了民兵後，爺爺就長期在農會值班，很是認真。解放後實行農業合作化，老實巴交的爺爺就做了大隊飼養員，和牲口打了十幾年的交道。包產到戶後，爺爺對牲口有著特別的感情，不管是誰家的牲口，要是颳風下雨的時候在外面沒人管，他就幫忙牽到圈裡，看見哪家牲口槽裡沒料了，他就去幫忙添草。他常說，牲口幫我們出力賣命，我們不能虧了它們。我想，這可能是他長期做飼養員的關係吧。
從我有記憶開始，由於家境的好轉，爺爺也許不再忍飢挨餓了。但是命運之神並沒有就此放過爺爺，對他來說，真正的痛苦和打擊，在生活好轉後卻接踵而來。爺爺奶奶一生養育了5個孩子，一男四女。先是我的大姑姑，爺爺的大女兒撒手人寰，這讓年近古稀的爺爺奶奶哭了好一陣子，後來我的父親，爺爺唯一的兒子，也在一次車禍中不幸離世，這給了爺爺致命一擊，打掉了他最後的精神支柱。一般人根本無法想象，在命運接二連三的致命打擊中，他是怎麼站起來挺到現在的，後來奶奶先一步去世，他就在自己的歲月中維繫著孤獨的一生。如果說人生是一杯茶，我常想，爺爺這杯茶一不小心被上帝多放了好多茶葉，苦味太重。經過各種苦難的煎熬和命運的捉弄，我想他早已內心通透，看淡生死。因此，他常常說自己是已經死過兩次的人了。
苦難歸苦難，生活還要繼續，以後好長一段時間，爺爺在母親的照料下在老家生活。因為我們姐妹要上學，母親還要在家裡種地，年過七旬的爺爺也在苦難中站了起來，幫家裡承擔力所能及的農活，割麥、鋤草、挖地，搬玉米，他都可以，尤其鋤洋芋、挖洋芋他是一把好手，他常說，自己鋤過的洋芋不只長的大，還好吃。農活稍微一閒，他甚至跑到野地裡挖甘草攢了賣錢，因為對一個農民來說，兒子去世後，自己的棺材錢就沒有著落了，他在為自己的後事早作打算。可是他哪裡知道，一副棺材那是多少甘草才可以換來的。為了讓他了結這一心願，我一上班就攢錢給他買了棺材。以後的歲月裡，我們姐妹相繼參加工作、結婚生子，這似乎給爺爺的生活帶來了新的希望，甚至幹起活也更加有力氣了，到他過了80歲時，只要能走路，他依然在地裡幹著力所能及的活。尤其是我結婚生子後，爺爺的心情明顯好了很多，他的希望也由我們孫子輩轉移到了重孫輩。對於他重孫，他既不叫大名也不叫小名，用他自己的稱呼——“心疙瘩”。我想，那估計是爺爺所有詞彙中最能表現他對這個重孫的惜疼與重視的一個詞語吧。
最近幾年，尤其爺爺過了85歲之後，明顯感覺他的身體是每況愈下了，走路駝背嚴重，還要靠柺杖支撐。我們都知道他現在是真正的日薄西山了，都想著儘可能多陪陪他，他似乎對這個世界也顯示出了更多的留戀與不捨，他不止一次的說，還要等弟弟結婚，還要等見了另外一個重孫他才能安心走。世界是不公的，爺爺是不幸的，因為爺爺一生經歷了太多的苦難；世界又是公平的，爺爺也是幸運的，因為爺爺在最後的歲月裡，能在他掛念的親人的陪伴下，安詳地離去，也算沒受多少苦楚。這短暫的陪伴，也讓我們這些晚輩的內心少了些許遺憾。看著最後歲月裡的爺爺，我似乎看到了風中搖曳的蠟燭，也真正理解了當風燭殘年這個詞語落到一個人身上的時候，是多麼的殘酷。今年冬天，他睡到床上不起來後，大家都做好了準備，等著他這個風中搖曳的蠟燭隨時熄滅，他說他要過年、想吃餃子，在大年三十喂他吃了兩個餃子後，他連連稱讚餃子好吃，但是大年初三，他似乎感覺到了死神的臨近，再也吃不下東西了，叫我們準備好一切後，就在大年初四走了。爺爺走的很乾淨，他選擇在弟弟結完婚，在剛剛過完農曆新年，新冠肺炎疫情導致封村鎖路的時間離開，我想，他就是為了讓我們這些晚輩少一些麻煩吧。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料理完爺爺的喪事，我的心裡有一種難言的悲慼，為爺爺，亦是為生命底色的哀傷。爺爺的離去，對於我來說是痛苦的，因為在生命的輪迴裡，我不得不往前又走一步了，這一步是焦慮不安的；因為以後，說起爺爺不再是那個可以高高興興吃我們買的羊肉泡饃的那個人了，關於他的一切，以後只能是回憶了；更因為生活的奔波讓我留下了太多的遺憾。但是，在懷念爺爺的同時，也再次讓我們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生活中只有現在，我們常說的那個以後其實是不存在的....
2020年4月10日農曆庚子年三月十八日於天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