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意氣,繫馬高樓。
知名美術批評家張渝曾撰文曰:在述志和懷古之間,能夠“衣上酒痕詩裡字”者,不在少數,但如果如此之外,還能“彈琴復長嘯”者,那就少之又少了,而王濤就是這少之又少中的一位。
實然。
王濤生於1943年。這代人多擁有熱愛藝術的最純粹基因及堅實的速寫造型能力。直至今日,其大寫意人物畫能用書法的線條表現“形”、用素描的黑白灰關係寫“境”、用寫意的傳統筆墨造“意”也都源自早年基本功。因此,25歲的他便能畫出《知識青年在淮北》組畫,投稿安徽日報,終以半個版面全部發表。畫面上黃胄式速寫性線條的表現性加之淮北農民生動的造型引發省內美術界極大關注。幾年後,《迎春曲》誕生,這件王濤國畫主題創作的處女作再次將他推至高峰。1978年,同題材《迎春曲》再露面,王濤駕馭大畫的創作能力愈強。期間,大量順應時代之作如《貴在鼓勁》《新的起點》《最後一碗炒麵》等也陸續湧現。
有因便有果。最終,置身安徽銅陵縣文化館埋頭創作的王濤藉由這些充滿寫意精神的畫作在1979年考入了浙江美術學院李震堅先生的研究生班,視野得以迅疾開拓,畢業後,又重回安徽。歷經美術界的八五新潮學術洗禮,尋找自我,風格更趨老辣,功底紮實卻毫無學院派的僵化與套路。其作中人物的自然血性與浙派筆墨的趣味合助其完成了中國寫意人物畫的時代轉變。
然他並未止步,隨後的諸多探索與嘗試使其快速實現了寫實抒寫性向浪漫表現性的轉變,尤面臨當下時代變遷和多元思潮的衝擊,他更注意汲取各類文化遺產的視覺資源。而融入當代觀後,其寫意人物畫也得以走向多維的藝術空間。在他的畫中,觀者可觸摸藝術家對文化的慾望敘事,亦可體驗更高的美學智慧。循跡探尋,會看到王濤暗藏的文化密碼。他將自己消解於富有詩意的筆墨語言,而筆墨敘事與點線激揚卻整體勾勒了一個東方文明古國的文化譜系。
作為中國民族藝術最具意味的畫種之一,寫意極強調筆墨,其包容了中國傳統文化獨特的哲學思想、人文觀念和思維方式。在王濤的藝術世界中,筆墨趣味通過幾十年的實踐深刻鏈接了“中國現實”與“東方情懷”。其筆下刻畫過諸多先賢,富有詩意的語言在塑造名士精神的同時也整體性勾勒了一個文明古國的文化譜系。巍巍人格,可謂歷史的鏗鏘之音。穿越近千年時空,寫意精神曾遭遇危機,卻因有諸如王濤的存在而具備值得期待的勃興。
故中國國家畫院院長楊曉陽直言:其作品彙通古今,既有清新的小寫意,又有宏大的歷史人物創作,無論大畫小畫、古裝人物還是現代題材,都駕馭的遊刃有餘。是一位真正具有全面能力和高超素養的藝術家,也是中國當代人物畫創作的重要代表。
王濤,曾任安徽省書畫院院長,安徽省美術家協會副主席,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中國美協中國畫藝委會委員,中央文史研究館書畫院藝委會委員,安徽省文史館館員。現任中國畫學會副會長,中國國家畫院研究員,安徽省書畫院名譽院長,國家一級美術師,享受國務院授予有特殊貢獻的政府津貼。
Q:藝術頭條
A:王濤
寫意與筆墨
Q:天驚地怪見落筆,始知豪放在精微。您這些年的創作為藝壇帶來了久違的大寫意精神。在您的理解中,中國繪畫“大寫意精神”的本核可能是什麼?
A:顧名思義,“寫意”,就是“寫”了一個“意思”,可這個“意思”有人能理解,有人未必能理解,這就難了。我也曾直接將“大寫意”理解為“放筆直揮、解衣磅礴”,直到1988年,何海霞先生(長安畫派創始人之一,張大千弟子)看了我的畫後說:
大筆揮揮時要知道精微。這句話我永遠記得,自此後,畫時我都會反覆看,一些老畫也會翻來覆去地琢磨,甚至會在若干年後再略似補筆。大寫意帶有抽象感,是高度概括下的情感抒發,但精微同樣重要。某種程度而言,精微就是收拾,一張好畫最後的收拾很關鍵。但需要強調的是,精微不是畫細,也不等同工筆,尤其在人物畫裡,它很容易被理解成形象和塑造上的精緻或精細。
本質來說,不“收”,“放”就沒有意義,“天驚地怪”很容易讓人看不懂,尤其是當代大寫意,存在某種程度上的粗製濫造,這實際是歪曲了中國畫的寫意精神。
Q:整體看,大寫意人物畫的未來可能會是怎樣的狀態?
A:我一直堅持“寫意”,但它非常難。當代沒有權威,都是某種程度上的各自為政。從主題性繪畫到個人創作,市場的衝擊太大,加上文化方面的諸多限制,形勢不容樂觀。但回過頭來想一想,藝術史上誕生了浩如煙海的藝術家,後人究竟能記住幾個?所以又要看的很淡。
可總的來講,畫家還是要努力畫出自己想畫的那種畫,這很重要。特別是對一些細節的深入研究,如題跋、書寫、用印、用章、用紙等。
Q:您提及的“難”,應該怎樣理解?
A:首要是造型的限制。相較而言,花鳥、山水的抽象因素更多,人物畫在這方面劣勢明顯。尤其當代仍以美感為中心,這就涉及到藝術家對人物結構的把握。筆墨的放鬆、概括或誇張到最後都需控制好度,這就很難,很多人物畫家到最後筆墨還是放不開。
其次是筆墨表現。寫意還是要講究筆墨的概括與趣味,講究其在宣紙上的滲化,即發揮宣紙在中國畫中的獨特功能。目前來看,浙派的筆墨代表了二十世紀中國畫還是能和明清以來的大寫意傳統接上氣。
我最近在看《吳昌碩全集》,吳昌碩在畫畫上除書法和精神修養的獨到外,還有很多滲透的誇張、概括,看似隨意卻很有味道。某種程度上,他更具有筆墨或中國繪畫形而上的純粹美感。我想,當代藝術家在創作過程中還是應該多看近現代大師們的經典作品,如徐渭、八大、吳昌碩的畫,或許可以從他們的畫裡悟出一些很有格調的抽象美。
Q:可否簡要談談您對中國畫中色彩的理解?
A:中國畫中,色彩與水墨的結合處理是很矛盾的。中國畫有三色:赭石、花青、墨,它們有著豐富的色彩感。有時我也用些顏色,我曾經嘗試潑色、積色,想為水墨畫找尋新的出口,但最後又迴歸單純,發現純粹的赭石在宣紙上就很好看。特別是人物畫,過多使用色彩在頭像上,很容易變成西洋畫,即容易過。
所以,老祖先留下來的中國色彩在寫意領域既單純又豐富,可以無窮變幻。
Q:您作人物,多不過分強調形貌特徵,卻能“真實畫出”對象。可否藉此聊聊您作品的基因密碼和創作方法論?
A:某種程度而言,形象的高度概括也是追求形而上的一種格調,“平面”裡暗藏著擺脫僵化素描的獨特描繪方式,但必須能在素描的塑造結構下解放出來。如梁楷的《潑墨仙人圖》格調極高,近千年前的審美高度已經讓日本人奉其為神。畫中人物形象高度誇張,但筆墨的模糊感達到了很高的審美境界,這類寫意人物的精神值得我們好好繼承。但它在大眾審美範圍內依然很難被接受,特別是這類上升到真正形而上的,受眾面更有限。
現在,我的書案邊還放著石恪的《二祖調心圖》,畫上和尚的臉仔細看有很微妙的素描關係,身體線條的大筆揮就則像極了狂草,靈動激情,很有開合、迴旋之感,節奏感掌握的非常好,所以我覺得中國寫意畫既要融形象於筆墨,用線上也要多吸收書法用筆。我常畫古人,事實是借古人的長袍大袖抒發自己的性情與激情,有很多地方可能“不講理”,以神寫形,但這恰恰是在追求一種形而上的。
當下,特別是現實題材的創作,如何進一步找到筆墨與人物造型的關係,再很好發揮筆墨趣味,確實是一個很重要的課題。
繼承與創新之辯
Q:您既有名師親授之機緣,又有多年創作經驗,且始終勤奮硯耕,筆健氣長亦不順從慣性。似乎向您討教“繼承與創新”的辯證關係甚為合適。
A:上次我去杭州,特意去了黃賓虹故居,那棟樓現在很漂亮,其實他當年的居住環境並不算好,所以要好好想一想:我們現在畫室大了、材料好了,但畫卻差了。中國畫的傳承不要講遠,近現代能很好地繼承下來就不錯了。
現在的藝術家大多都是學西畫出身,入校後習國畫時才開始思考傳統。但“素描”是種有效的觀察方法,對把握畫面的整體造型和了解人物結構是有優勢,尤其是大幅創作,因此優質的素描功底利於學生更高效地結合傳統。這個“由西向東”的歷練過程我認為是可行的。
傳統人物畫的傳授是師傅帶徒弟式,但如果學生有一定的素描和解剖基礎,知道人體結構和眼睛轉折的透視關係等,自然更容易塑造形象。但需要注意,平面對比關係是我們的優勢,過於沉迷素描關係是形而下的,依然要將重點放在筆墨團塊、紙張滲化等節奏與韻律的豐富變化。
此外,中國畫學習要反覆讀畫,多學經典。筆墨上,我認為寫意人物需要花鳥和山水的激發。傳統山水技法也可以繼承一些近現代大家用墨和用筆的方式。我想,可能還要更多地繼承浙派,雖然它距今不過五十年,但依然有很大的發展空間,仍然是二十世紀中國畫發展的方向。
Q:您是浙江美術學院(現中國美術學院)首批中國畫研究生。今時再憶,您覺得這所學院教給您最重要的是什麼?
A:我每次到杭州,都會去潘天壽藝術館轉一圈,每次都有新的體會和感覺。當時的老師,如陸儼少先生、李震堅先生、周昌谷先生、方增先先生等完全是學者,特別是潘老遺留下的學術氛圍和謙謙君子的文人格調使我獲益良多。
我非常感謝李(震堅)先生。當年我報考浙江美術學院(現中國美術學院)時一個人都不認識。他是通過看到我的畫而注意到了我的寫意性格,他能看到且如此接納,千里馬多而伯樂少,就是大師風範,這也是中國文人的高貴品質,毫無門戶之間。
藝術家的當代素養
Q:當代是沒有權威的時代。這對當代的藝術家而言,可喜,亦可悲。身為當代的藝術家,應如何正視自己的歷史位置?
A:我曾說過當代沒有權威,是指沒有像潘天壽、李可染那樣具備學術高度和高貴品格的權威。他們雖是著長衫的文人,卻具備雄奇偉岸的時代精神。只不過,這種缺失有一定原因。事實上,當代能看懂寫意的人不多,尤其是大寫意,受眾愈少。如八大山人的畫,尺幅那麼大,有時就畫一隻小鳥或一條魚,格調卻很高古,完全可以和畢加索、梵高PK,但我們沒有自信,也看不懂,不知道這寥寥幾筆是積累了一輩子的修養。所以,大眾應該對中國寫意畫抱有自信,它是抽象的,是感情激越又高度概括的,藝術高度一直在,所以我們還是要堅持寫意。
這其中還隱藏著另一個問題。當下,很多文章將“寫意”直接等同於才華橫溢。但在我看來,寫意只是藝術家本身的性格使然,其中雖然也包含著審美追求、學術修養、做人品格等,但最根本的還是藝術家的本性。 才情膽識當然重要,寫意尤其追求抽象味道、筆墨趣味以及筆墨在生宣紙上滲化之變,但由此就斷言才高者方可“寫意”則不必然。
Q:2020年這場新冠疫情的影響深刻且恆久。如願意,可否談談這段特殊時期您的生活與創作狀態,以及對這件社會事件的看法。
A: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家,甚至連大門都沒邁出。一開始不免有點悶,但後來發覺也蠻好,正好可以利用這段完整時間認真思考人生。
我現在的畫室名為“留餘堂”,源自藏有金農題寫的一塊碑“留餘”,這兩個字我很喜歡。事實上,到了我這個年歲(77週歲),恐怕是要考慮做減法了,要留一點好東西給社會,尤其是優秀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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