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在我的印象中身體一直都很好，20多年來沒生過什麼大病，那天，母親給我打電話，語氣裡很焦急，她說“你爸時間不長了，回來陪陪他吧。”
我買了最早的一班車連夜趕回家，然後直奔醫院。
看到曾經身體強壯的父親躺在那裡，意識模糊，眼淚啪啪的往下砸。
醫生說是肝癌晚期。
癌症！還是晚期，都知道這是個要命的病。
但我仍舊抱著一絲希望，我在網上看到過癌症痊癒的事蹟，那是奇蹟，我心想，說不定奇蹟就會降臨在父親的身上。
抱著這微弱的希望，我讓醫生給父親用最好的藥，整日待在醫院陪父親。
我媽腿腳不方便，就讓她在家休息，可她也閒不住，時不時的來醫院看我們，給我們帶一些自己做的飯菜，她怕醫院的飯菜不合父親的胃口，然而，當時的父親已經疼得吃不下飯了。
一個月後，父親的病情仍不見好轉，卡上的錢被刷完了，父母常年在農村，也沒有退休金，靠著那幾畝地，只能掙個飯錢。
那天，母親看見我對著手機發呆，好奇的走到我背後，我沒有意識到，她站了好久，她不識字，那個年代的女人很少有上學的。
但是她認得數字，看到我手機上僅剩為數不多的存款，她把我叫了出去。
“我們回家吧，不讓你爸在這遭罪了，反正都治不好了。”
“那不行，再試試吧，我等會就去借錢。”我極力反對，同時又後悔自己當初沒有多存一些錢，花了好多錢買了一些沒用的奢侈品，現在父親躺在那裡，好好一個大活人我怎麼忍心把他拉回家呢。
“聽我的，你爸到時候了，咱回家吧，不浪費錢了。”母親握著我的手，望著我，聲音有些顫抖。
“不行！你們把我養大，我怎麼能不管我爸呢？不要再和我說了，沒錢我去借錢。”我掙脫開母親出去了。
走出醫院，四下看了看，都是匆忙的人群。
之前沒來過大醫院，不明白他們所說的壓抑、沉重是個什麼感覺，這次，我是清清楚楚的明白了。
記得有天晚上去買飯，走到住院部的旁邊，聽到撕心裂肺的哭聲，循聲望去，看到一個女人在樹下，打著電話，不知道說了什麼，只聽到了持續不斷的哭聲。
那哭聲，充滿了絕望，我心頭一緊，不敢再亂想。
那樣的場景，隔幾天就能見到一次。
醫院是人間和陰間的緩衝區
緩衝好了，人就能繼續運行；緩衝失敗，人也就沒了。
病人的病情時好時壞，家屬的心情也跟著起起落落。
在醫院周圍隨便走了走，腦子裡飛速的轉著，想著能找誰借這麼多錢。
朋友都是一些剛畢業幾年的人，工資還不夠自己花呢，根本沒有存下來多少錢。想來想去，還是去找大伯借錢吧，他在外奔波這麼多年，應該存了些錢。
回到病房，母親不見蹤影，不知道她上哪去了。
我看到父親恢復了一些意識，坐到了他旁邊。
“把我送回家吧”父親吃不下飯，每天靠輸營養液補充身體的營養，說話的聲音極小。
“什麼？”
我湊近，仔細聽
“我要......回家，不想.....呆在....醫院。”父親極力吐出這句話，我的眼淚開始在眼眶打轉。
“是不是我媽跟你說什麼了？”
“不是因為你媽，我的病我比誰都清楚，治不好了.......我在醫院淨受罪，死在醫院還不如死在家裡.....”
父親向來有一說一，他決定了的事，再辯駁也沒有用。
“好，明天就把你送回家。”
說完這句話，我的眼淚嘩嘩的流了下來。我又何嘗不知道父親天天在受罪呢？父親是個極能忍耐的人，很少喊疼，但我看他的表情，都快擰作一團。
早年聽說同村有人得這病，沒錢治，最後疼死了。
我不知道那有多麼疼，能讓在我心裡這麼偉大的父親倒了下來。
為了減輕疼痛，醫生打了針，讓他的意識一直處於模糊狀態。
他每天躺在那裡，吃不下東西，一吃就吐，那天，他喝了一小碗粥，我欣喜半天，想著這可能是病情好轉的預兆。
然而第二天父親依舊吃不下任何東西。
在醫院是真的受罪啊。
回家也好，家裡有院子，有充足的陽光。老兩口在院子裡開闢了一個菜園子，裡面種了很多菜，菜長得很茂盛，綠油油的。
父親回到家，心情或許會好一些。
第二天，辦了出院手續，把父親拉回家。
醫院的針一拔掉，父親就有些不對勁，到家後拔掉氧氣罩，沒多久父親就去世了。
他還沒來得及看一看院子裡的青菜，往年他都會給我送來好多家裡種的新鮮蔬菜，如今我是再也吃不到了嗎？他還沒來及曬曬院子裡的太陽，在醫院一直不見陽光。
父親去世後，我一直很壓抑，是不是因為我沒錢，父親才要求回家的？不然父親還能再堅持一段時日的。
越想越自責，越自責越是忍不住去想。
那幾天，我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也吃不下去飯。
母親看我這樣，似乎明白了什麼，她告訴了我當初為什麼非要把父親拉回家。
母親說，25年前，父親生了一場大病，也是肝上的毛病，那時的醫療條件遠沒有現在好。
醫生當時說救不了了，拉回去吧。
那時，母親才20多歲，我還小，家裡還有待贍養的爺爺奶奶。
父親要是不在了，整個家就垮了。
“為了救你爸，我給醫生跪下磕頭，我說您就試試吧，死馬當活馬醫，救好了我們家不會忘記您的恩德，救不好.......救不好我們就把人拉回去。”
醫生答應母親試試，最終，手術成功了。當年那位醫生說，父親最多能活個20來年。
“能活20年也值了，我們這一家人可不能沒有你爸啊。”
為了給父親做手術，母親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人，湊齊了一萬塊當醫藥費。
那一萬塊，父母兩個人還了好幾年才還清。
小學時，我每次過年都吵著要新衣服，母親總是搖搖頭說“過幾年，過幾年就給你買好多新衣服。”
那時我很不懂事，看著同齡人穿著新衣服心裡很不是滋味，每次都要問母親好幾次才相信不能買新衣服的事實。
想來那幾年是我家最艱難的時期吧，一邊要還債，一邊要撫養我長大。
我真的太不懂事了，攀比心太重。
畢業那幾年花錢大手大腳，也都是因為和同齡人的攀比，鞋子、衣服、口紅，我都想要最好的。
結果，物質上我得到了最好的，親情上我卻讓父母失望了。
母親說完那件陳年往事安慰我“讓你爸回家就是因為這件事，當年的醫生說他只能活20年，20年之後的日子，我和你爸就當是白撿的。20年前，你爸那條命是我磕頭救來的，現在我要把他拉回去他也不會反對。閨女，你自責個啥啊，你盡力了。”
母親抱著我，我在母親懷裡嚎啕大哭。
要不是母親當年那一跪，我就成了一個沒父親的孩子了，那一跪，救了我爸，也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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