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小說|那段被惠泉酒塵封的往事

芳官道:“藕官蕊官都不上去,單我在那裡,也不好。我也吃不慣那個麵條子,早起也沒好生吃。才剛餓了,我已告訴了柳嬸子,先給我做一碗湯,盛半碗粳米飯,送到我這裡,吃了就完事。若是晚上吃酒,不許叫人管著我,我要盡力吃夠了才罷。我先在家裡,吃二三斤好惠泉酒呢。如今學了這勞什子,他們說怕壞嗓子,這幾年也沒聞見。趁今兒我可是要開齋了。”


賈寶玉和姐妹們住進了大觀園,賈政放了外任,王熙鳳偏偏又病了。

大觀園真正進入了無政府主義的狂歡,這種狂歡在寶玉生日達到了頂點——

紅樓小說|那段被惠泉酒塵封的往事


白天,史湘雲喝醉了四仰八叉躺在大庭廣眾之下。夜裡,又呼朋喚友在怡紅院開了酒局。

酒是瓊漿玉液;

菜是玉盤珍饈;

行的是清雅高尚的酒令。

彷彿瑤池仙境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仙女。

卻不知好酒好菜的錢,來自於對農莊佃戶的剝削;來自於王熙鳳輩的印子錢,或許還有枉法弄權的不義之財。

不知道,或者裝作不知道。

紅樓小說|那段被惠泉酒塵封的往事


大觀園好像濾水器,經過沁芳閘流進來的雪花銀,被洗去了汙垢、血淚,乾淨了,大觀園裡的主子丫鬟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安心享用了。


紅樓小說|那段被惠泉酒塵封的往事


得寵的丫鬟也得以登堂入席——比如芳官。

但可能,很少有人注意到芳官在開宴前說的那句話——我先在家裡,吃二三斤好惠泉酒呢。

我卻疑惑,在進戲班,學“勞什子”之前,芳官究竟生活在一個怎樣的家庭裡?


紅樓小說|那段被惠泉酒塵封的往事


惠泉酒產於江南無錫,是歷史悠久的好酒。在清代更是成為皇室貢酒。據記載,1722年,曹家在江南織造任上,曾一次進貢40壇惠泉酒給雍正皇帝。這也可能是曹雪芹將惠泉酒寫入《紅樓夢》的原因。

日常喝得起“好”惠泉酒,可見芳官的原生家庭非富即貴,並非普通人家。而能允許幼小的女孩子喝“兩三斤”酒,可見父母長輩對於芳官的寵愛依順。芳官的童年時代很可能有一段無比幸福的回憶。

芳官到怡紅院年紀尚小,學戲時更幼,家族在短短几年間敗落,很有可能和後來的甄家、賈府一樣,是犯了事被抄了家,女子發配樂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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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只穿著大紅綿紗小襖兒,下面綠綾彈墨夾褲,散著褲腳,繫著一條汗巾,靠著一個各色玫瑰芍藥花瓣裝的玉色夾紗新枕頭,和芳官兩個先划拳。當時芳官滿口嚷熱,只穿著一件玉色紅青駝絨三色緞子拼的水田小夾襖,束著一條柳綠汗巾,底下是水紅灑花夾褲,也散著褲腿。頭上齊額編著一圈小辮,總歸至頂心,結一根粗辮,拖在腦後,右耳根內只塞著米粒大小的一個小玉塞子,左耳上單一個白果大小的硬紅鑲金大墜子,越顯得面如滿月猶白,眼似秋水還清。引得眾人笑說:“他兩個倒像一對雙生的弟兄。”


這一段極力描寫寶玉與芳官好似“兄弟(妹)”。裝束上的相像是一方面,可能還有氣質上的相似。或許曾經, 芳官也有過和寶玉一樣眾星捧月的好日子。壽演上,她唱的一曲是【賞花時】,說的也是富貴榮華黃粱一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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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說來,芳官種種放肆的行為就更好理解了。芳官在戲班子裡唱的是小旦,並非頭牌。元妃省親賞的也是齡官,沒她什麼事。可見她並非因為色藝雙絕而恃才傲物。但是她的作為卻比玉官、藕官、蕊官等姐妹張狂得多。她挑嘴、懶惰,一味貪玩、不會服侍,她掰碎饅頭喂雀兒,包括本文一開頭指使柳嫂子開小灶,與其說“恃寵而驕”,到更有些理所當然的味道。也許,還是當年千金小姐改不掉的臭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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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即便寶玉再喜歡芳官,怡紅院再寬容芳官,也沒有人關心她的過往。香菱尚且有周瑞家的問一句:“家鄉何處?家裡還有什麼人?”

從來沒有人問芳官。彷彿她生下來就是戲子,是供人取樂的玩意兒。可以讓寶玉隨意改名,被眾人戲稱“野驢子”也只能選擇微笑的玩意兒。

今日流落異鄉,在壽宴上為人唱曲的芳官,是後日“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的史湘雲、巧姐的預演;後來削髮為尼的芳官和再再後來青燈黃卷的惜春,更是同一個人。這正是“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了。


那一晚,芳官喝得酩酊大醉。是惠泉酒熟悉的香味讓她想起了遙遠的、卻始終忘不掉的童年嗎?只有躲進醉夢裡,才能忘記一切,才能再見到深愛自己的爹孃姐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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