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俞任飛
“阿飛快查”是一檔新欄目，也是一次新嘗試。當今這個信息爆炸時代，從來不缺新聞，只是光怪陸離間，大家似乎都忽視了幽暗中的真相。通向事實的小徑是曲折的，它往往意味著千絲萬縷的數據和危機四伏的採訪。而藉助一對能發現問題的慧眼、一雙善於抽絲剝繭的巧手、一種更顛覆更接地氣的敘事語言，我們希望，能讓更多讀者離真相更近一點。
31歲的溫州姑娘小莉（化名），在網上相親，卻遭遇“殺豬盤”，兩天被騙40萬元。（詳情戳這裡）
她的遭遇並非孤例。
輸入“殺豬盤”“婚戀”等關鍵詞，搜索網站很快跳出各地案例：佛山的盧女士被婚戀網站才認識幾天的“高富帥”騙走117萬元；上海的範女士聽信網絡相親對象的介紹，在某賭博網站投入逾10萬元後被騙；泉州十幾名女性被同樣的套路，捲走兩百多萬元……以上還只是今年3月的部分曝光。
據北京市刑偵總隊統計，去年1-9月共立案“殺豬盤”類騙局400多起，涉案金額近億元。即便在不少標榜“實名制婚戀”的交友平臺上，類似騙術也不鮮見。
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體驗後發現，婚戀平臺的“實名制”裡，似乎藏著不少道道。
平臺註冊：虛假信息隨便填
註冊兩年多的王劍（化名），算是世紀佳緣的老用戶，但自從年前在黑貓投訴上遞交了投訴，他已經很久沒有打開軟件。“又是50多條未讀，全是些推薦的匹配人選。”他滑動屏幕，一邊挑出那些他認為的“殺豬號”。
王劍給記者發來一張截圖，圖裡是一張“網紅味”十足的頭像，和已購房、世界500強就職的條件說明。“看得多了，一眼就覺得對面是‘騙子’。”之後他又傳來幾條聊天記錄：聊過幾句，對方開始勸他掏錢，“不是博彩，就是投資”。
這是王劍很久以來的困惑：既然花錢買了婚戀平臺會員，怎麼還會遇上“假人”呢？
為此，記者也在多個婚戀平臺做了測試。其中，多數平臺只要填上手機號碼，通過短信驗證，就能完成註冊。之後再隨意寫上性別、年齡、學歷、身高等個人資料，補上一張網絡頭像，男性記者就搖身一變，成為一名“80後上海女白領”。
網絡對面的“美女”，可能瞄準的是你口袋中的錢。視覺中國供圖
早在2017年，民政部等三部委就印發《關於進一步做好青年婚戀工作的指導意見》，其中明確提到，要“推動實名認證和實名註冊在婚戀交友平臺的嚴格執行……依法整頓婚介服務市場，嚴厲打擊婚託、婚騙等違法婚介行為。”
但多數平臺至今仍不強制要求用戶進行實名驗證。一名婚戀網站客服回覆記者，“註冊用戶沒有實名認證，只會對交友的關注度產生影響。”但剛剛完成註冊的記者，還是立刻就收到了異性消息。
而在一些網站，只需購買200多元一個月的“會員”，就能順理成章地和認證會員“牽線搭橋”。
實名認證：幾十元錢就能繞過門檻
另一方面，如果願意再花一筆錢，就能擁有一個“實名認證”賬號。
在QQ上簡單搜索，近百個出售實名賬號的QQ群先後跳出，其中大多冠以“婚戀賬號定製”“婚戀賬號交流”等名，群成員由十數個到上千個不等。這僅是冰山一角，在貼吧、論壇，乃至二手交易網站上，都能找到類似交易的“小廣告”。
QQ群裡的賬號買賣群
QQ群裡的號販子。
記者隨機加入一個60多人小群，幾分鐘內，就有多個群友發來私信。“想買號嗎？”號販開門見山。
一位號販向記者介紹，他可以提供百合婚戀、世紀佳緣、趣約會等多家平臺的實名賬號，價格從50至150元不等，“要求可以隨便提，我找真人幫你認證”。當記者提出，想要一個35歲左右、浙江地區男碩士身份時，他表示只要十幾分鍾，就能拿到相應 “人設”的賬號。
號販和記者的聊天記錄。
號販和記者的聊天記錄。
註冊時間超過一年的“老號”，更加值錢。另一個ID為“Z”的號販，給記者發來一張包含性別、年齡、電話、學歷、所在地區、婚姻狀況等信息的122人名單，不同身份價格不等。其中有一位34歲、本科學歷，有實名和人臉雙認證的男性“老號”，要價超過750元。對方發來的截圖裡，這個ID為“伊森”的男生樣貌看上去很清秀。
販售賣的賬號截圖。
“太貴了。”記者試圖再交涉。“不講價，你去打聽現在老號有多難搞。”“Z”隨後不再回復。
他透露，有不少買號的客戶，是為了從婚戀網站上“引流”。他口中的“引流”，其實就是將婚戀網站的用戶，引導到虛假的賭博或投資平臺上。
一位自稱的“博彩行業從業人員”描述說，他們的工作就是用不同的QQ和微信，“扮演帥哥、美女、貼心大叔，誘導婚戀網站引流來的資源，讓他們玩（賭博）。”
王劍提供的疑似詐騙的聊天記錄。
賬號買賣：已發展為成熟產業鏈
由於監管缺失，這類花上幾百元就能裝成“高富帥”“白富美”的婚戀賬號，正成為網絡黑產從業者手裡的香餑餑。4年前，購買一個百合婚戀的認證賬號只需7元，而如今這個價格已暴漲十數倍以上。
近年來，儘管各大婚戀平臺一再加大監管力度，僅2019年上半年，就有超過21萬個世紀佳緣賬號，因違規情節嚴重被拉進黑名單，但賬號售賣的情況仍愈演愈烈。依據公安部數據，2019年1-8月，各類“殺豬盤”騙局共造成群眾損失38.8億元，個案平均損失超過18萬元，其中，來自上海的唐小姐6天就被騙走1660萬元。
號販發來的老號名單。
類似的欺詐手法，在2016年前就有出現，2018年後開始氾濫，並最終從社交網絡拓展到了婚戀平臺。《新京報》此前報道，婚戀網站賬號買賣早已發展為較成熟的產業鏈。“批量註冊賬號的是一批人，被稱為註冊商；銷售賬號的是一批人，即銷售商；對賬號進行實名認證的又是一批人，也就是認證商。”這些看來容貌各異的“優質戀人”，就這樣被批量生產，並最終成為“殺豬”的工具。
監管不足：糾紛維權困難
“殺豬盤”案件頻發，不少人把矛頭指向實名認證“形同虛設”的婚戀網站。一位相關負責人此前接受採訪時稱，他們沒有權利調取或核對任何一名用戶的隱私信息。他們雖然已經建立了人工24小時輪值審核團隊，但仍是杯水車薪。
在《世紀佳緣會員服務條款》中，有一條免責條款特意強調：對於會員上傳的照片、資料、證件，及填寫的個人信息等，世紀佳緣已採用相關措施並已盡合理努力進行審核，但不保證其內容的真實性、合法性或可靠性。這也意味著，即便是實名認證的會員，婚戀平臺也不對其真實性負責。
中國裁判文書網上的多件公開判例顯示，即便在婚戀平臺因結識交友而被騙，也很難對平臺追責。2019年一起案件載明，北京人靜菲在購買世紀佳緣“鑽石會員”後，結識了另一位用戶“歲月靜好”。在“歲月靜好”內幕消息的哄騙下，靜菲投入近200萬資金用於購買新三板原始股，最終遭受經濟損失。
法院最終認定，世紀佳緣已經在會員資料下方註明“誠信信息是會員自願提供，目前中國無完整渠道確保100%真實，請理性對待”，並通過加粗字體提示會員，應以獨立判斷從事與交友相關的行為，並承擔不利後果；另一方面，靜菲與“歲月靜好”其後是通過微信往來，並非由世紀佳緣直接造成。最終，靜菲敗訴。
此前，同樣因婚戀平臺引發糾紛的“毒妻”翟欣欣案代理律師張起淮提到，這些婚戀網站亂象長期存在的原因，包括法律缺失、監督不足、維權困難等。
對此，浙江省法學會婚姻法學研究會會長、浙江乾衡律師事務所主任柯直認為，“殺豬盤”最終犯罪實施環節並不在婚戀平臺，現有條件下，也很難要求平臺對用戶所有信息進行審核。同時，他也提到，“婚戀不同於普通產品及服務，平臺有義務確保與其業務緊密相關的用戶信息屬實，以保證其他用戶的合法權益。”
柯直提醒，作為消費者要理性，更多要立足於事前防範，加強網絡防護意識。在婚戀交友時，對涉及錢財、人身安全等方面要有基本的警惕。如果已經上當受騙了，則要果斷報警維護權益。
婚戀網站亂象紛紛，需要擦亮眼睛。視覺中國供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