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思隨想黃桷樹

多少年來,總以為拍下來的風景更美。直到有一天,沿著熟悉的青石臺階,轉過熟悉的教學樓,那棵巨大的黃桷樹驀然出現在眼前,才終於發現,親眼看見的風景才是最美的。

漫思隨想黃桷樹

每種樹最美的姿態出現的季節各不相同。比如榆樹,仲春時節,榆錢簇擁,每一片翠綠的小小圓圓的莢瓣都在和煦的春光裡熱烈呼喊,這時候的榆樹,自然也是極美的。但比起隆冬時節在溼冷迷濛的霧氣中那蕭疏淡然的情形,卻是遜色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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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榆樹,是生長在在中國山水寫意畫中的,萬千葉片,盡數落去,唯餘粗粗細細疏疏密密曲曲直直的枝幹。西南地區,溼氣頗重,尤其冬日。此時的榆樹,便如同被淡墨浸染過,那墨色,那蕭疏的形態,真是搭配得恰到好處相得益彰。

榆樹最美的姿態,在隆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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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黃桷樹最美的時節在暮春。

南方的黃桷樹是在春天開始落葉的。在此之前,樹已舉著色澤不一的黃葉站立了整個冬天和大半個春天,直到暮春,方能告別最後一片黃葉,洗盡往昔鉛華,迎接又一次盛裝。

最初是不知何時綻出了滿樹芽苞,剛開始狹長翠綠,然後顏色變作淺黃或暗紅,不懂的只以為是黃桷蘭要開花了呢!這芽苞簡直跟黃桷蘭的花骨朵一模一樣!——多年後,才曉得老家人也常常將黃桷蘭枝條嫁接到黃桷樹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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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三兩日,在清淺的陽光微風與鳥鳴中,黃桷樹下飄落了一地“花瓣”,只是並無黃桷蘭的香氣,但樣子幾無差別。這個,便是黃桷樹的葉萼。院子裡有孩子在低處摘這萼片來吃,那是爺爺奶奶小時候的零食。試著塞一兩片在嘴裡,味淡,略酸,並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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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萼片落盡,芽苞就盡情舒展開了,滿樹淡綠柔軟的葉兒,在風中歡騰,在春光中閃耀。此時,便是黃桷樹一年中最美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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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其他樹它不美不香麼?

春日葳蕤的樹太多,比如小葉榕,比如冬青,比如香樟,比如洋玉蘭,都似江南丹橘一般,樹葉雖也凋落一些,但經冬常綠,依舊枝葉扶疏,“經冬猶綠林”。每到春來,舊樹冠上便萌發一層新綠。而黃桷樹偏偏不同流俗,年年與昨日徹底作別,那絕不拖泥帶水的決絕果斷,大概是我鍾愛它的理由?

可這理由實在是思忖而來的。的確,世間愛憎喜惡之情,多出於直覺。可尋思之後往往發現,萬般情感,皆有緣由;直覺並非完全無稽;直覺與理性,也並不牴牾,而常常驚人契合。

才三五幾日,那些歡騰的葉兒已將一棵參天大樹擠得密密實實的,將枝杈上暴露在外的兩三隻鳥巢重新掩藏在葉的波浪葉的海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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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從樹下經過,腳和眼都彷彿被黏住,挪不開步,移不開眼。陽光下那些半透明的葉兒啊,每一片都笑意盈盈,歡天喜地。若論形色,也只最明澈的碧玉差可比擬,彷彿比作碧玉仍是褻瀆了這些葉兒。曾見過各種形態各種顏色的金枝玉葉,玉器店中,博物館裡,或是圖片上。但那些沒有生命力的從無生長變化,乃至撲上經年塵埃的珍貴的“樹”,如何比得眼前這棵將根深扎進大地汩汩汲取水分和養料,枝幹坦然擁抱天空而葉片盡情撫摸陽光的有著旺盛生命力的樹呢?若給我一盆金枝玉葉,那我就拿去換一百棵一千棵黃桷樹,其中任意一棵,都比那金枝玉葉美何止千百倍!

這美不勝收的一樹風景,恰如江上之清風明月,取之無禁,用之不竭,不費分毫,盡饗耳目。天地生萬物,大美獨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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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出手機,總想留住這剎那感動,左右遠近高低,無論如何變換角度,都無法拍出眼見之美。眼中的黃桷樹是縱深的、立體的;鏡頭拍下來的樹,始終是平面的。眼中的樹每分每秒都在變化,看得見的以及看不見的;鏡頭下的樹,終是靜止的。並非靜止就不美,只是,我更愛這一樹活潑歡暢。

校園裡的黃桷樹頗多,每一棵都各具性情姿態,好比這校園中的每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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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小城的黃桷樹很多,城裡鄉下,種植的野生的,大大小小,年老年青……有些樹已站立上百年,早已站成了這座城的傳奇,甚至站成信仰。那些大小動輒合圍的黃桷樹,書皮枯老,枝幹虯曲,滿樹纏著或新或舊的紅布條,讓你不得不望之肅然。這些樹,是這座不斷生長的城市的年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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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老家的壩上,竟不曾見過黃桷樹。名字倒是熟悉,叫做黃果樹——對的,就是貴州黃果樹瀑布那個黃果樹。而貴州黃果樹瀑布的黃果樹,其實就是黃桷樹,雲貴川一帶,更習慣稱“黃果樹”——果是有的,貼在樹幹上如豌豆粒大小,密密生長,初時青綠,後來黑褐,並非想像中黃澄澄的圓大甜美熟果。“黃桷樹”被稱作“黃果樹”,想必是因為順口而“謬其傳”吧。像這種地名物名乃至人名被誤傳的情形,在各地方言中應該都不鮮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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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母親因關節疼痛去看中醫,開的藥方裡有桑枝和黃桷樹兩味藥材。桑枝容易,屋旁就是;壩上樹多,單單沒有黃桷樹。隔天,我把自己的困擾告訴了同桌。不曾想,週一一大清早,同桌就帶了小一捆黃桷樹枝幹和木塊來。原來,同桌回家把這事告訴了姐姐,姐姐想起離她們家幾里的一座山上有一棵黃桷樹。於是,週六下午,姐妹倆便帶了柴刀,走了四五里路,爬上那座山,砍回了這捆藥材。我想象著同桌和姐姐走山路的情形,爬上樹用柴刀費力砍削的情形——畢竟,那時我們才讀小學。為著我的一句無心之語,姐妹倆費了多少時間,費了多少周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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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材是用稻草捆的,仔仔細細,紮紮實實。枝幹還帶著新鮮的樹皮,白色木茬散發著木頭特有的香氣。這麼多年過去了,這捆黃桷樹依舊宛在眼前,這特有的氣息宛在鼻間。而同桌和姐姐,還有我,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孩子們的年齡,大概正與當年我們相彷彿。而孩子們怕是很難理解這關於黃桷樹的故事的吧,但在Ta們的未來旅途中,一定也會有Ta們鍾愛的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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