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在靈旗下面,也要看這故鄉河山

三年羈旅客,今日又南冠。

無限山河淚,誰言天地寬!

已知泉路近,欲別故鄉難。

毅魄歸來日,靈旗空際看。


01

1645年夏天的一個下午,松江府華亭縣外的一個淺水塘邊,一箇中年書生在家人朋友的注視和陪伴下,緩緩走進池塘的中心,水深不過齊腰,他躬身低頭,扎進水中,硬生生自嗆而死,背部的衣衫都未沾溼。

這個人就是夏允彝,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但華夏陸沉,神州腥羶之後,他用這種悲壯的方式去祭奠自己的理想,經鋼鐵般意志的萃取,我想他的靈魂肯定純粹的熠熠然發光。

七月的池塘水,不涼。


那一日,在靈旗下面,也要看這故鄉河山


02

1646年五月的一日,在姑蘇吳縣的大堂之上,一個人縛手而立,他雖然全身都掛滿了鐐銬枷鎖,但站的卻比任何一個人都直,面對滿堂的頂戴,他斥問道:“汝中國官否?滿洲官否?”

滿堂紫貴,竟無人以對。

時主審都御史陳錦掩面而退之曰:自知罪孽將死,乃不知竟以羞愧死。

數日後,這個人被押解至南京,途中大呼“茫茫天地將安之乎”投水而死。

敵甚殘暴,竟將他的遺體斬首凌遲而示眾。

這個人就是陳子龍,大詩人,明詩殿軍,雲間詩派首席,雲間詞派盟主。

他是夏允彝的好友,去歲,就是他陪伴並目送摯友離開。


那一日,在靈旗下面,也要看這故鄉河山


03

1647年5月,有一箇中年人在華亭縣孔廟自縊而亡。

他一生科場不順,止步於生員,大明朝並未厚待與他,半生潦倒困頓,靠私塾執業為生,但山河變色之後,他沒有選擇苟活偷安,沒有選擇曲線救國,他用自己微薄之力,為“義”這個字填寫個人的註腳。

他是“愚蠢”的,他不過是一下鄉下的教書先生,不懂得歷史潮流的浩浩蕩蕩,甘願做一枚雞卵,一隻飛蛾,甘願在歷史的車輪下,粉身碎骨,化為塵埃。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他叫夏之旭,夏允彝的哥哥,陳子龍的朋友,夏完淳的伯父。

他死後,敵網織罪名,掀起大案,土國寶稱“兜捕之後,凡能咀嚼者一人不留”。


那一日,在靈旗下面,也要看這故鄉河山


04

1645年8月8日,“剃髮令”下,嘉定民義起十萬餘眾。

為首者,富貴書生耳,名侯峒曾。

嘉定侯家,乃是江浙望族,如果他能及時的明白“融合”才是真理大道的話,繼續安享富貴順理成章。如果他再無恥點,選擇出賣朋友換取主子賞識的話,肯定也能像金先生的祖上,海寧查家那樣世受主子恩寵。但他偏偏不識相,他為了那一點點愚蠢的道義,竟將最寶貴的生命拋棄,真是可笑!

當時,由南明諸生張錫眉率眾守南門,秀水縣教師龔用圓佐之;南明國子監太學生朱長祚守北門,鄉紳唐諮佐之;黃淳耀兄弟守西門;侯峒曾親自守東門,諸生龔孫炫佐之。此外,由諸生馬元調(時年七十歲)與唐昌全,夏雲蛟等負責後勤供給。

就是這樣一群書生,在維護著華夏最後的一點廉恥和道義。

他們是讀書的好手,文章的行家,但此時握筆的手,拿起了刀劍,舉起了一面“嘉定恢剿義師”的大旗。

那一夜,暴雨如注。

在這腥風血雨之中,災難終於降臨。

隨著城牆一隅在炮聲中轟然倒塌,敵軍乘機登城,蜂擁而入。“敵悉從屋上奔馳,通行無阻。城內難民因街上磚石阻塞,不得逃生,皆紛紛投河死,水為之不流。”

此刻,侯峒曾正在東門城樓上。城陷,“士卒皆曰:‘吾曾受公厚恩,尚可衛公出走。’峒曾曰:‘與城存亡,義也。’及下城拜家廟,赴水死之。其長子玄演,次子玄潔身處數十刀,亦死之。”

侯峒曾是夏允彝乃是姻親之家,夏完淳的兩個姐姐,親姐夏淑吉、表姐盛蘊貞均是侯家之媳。

“心能同水月,骨自帶煙霞”


那一日,在靈旗下面,也要看這故鄉河山


05

1646年8月底,一位年近天命的舉人和他的女婿一起被敵捕獲。

他本是江浙嘉善一帶知名的才子,性格豪爽交友廣闊,被人譽做“錢長公”。他工詩,善山水,曾築兩別業,一名“仿村”,一名“半村”。

他有錢,有名望,有文化,有地位。

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顆拳拳愛國之心。當國家危難之時,他屏去聲伎,集古兵法刻成《城守要略》五卷。

他的長子錢熙風姿玉立,才氣縱橫,但在抗擊敵人的時候積勞成疾去世。他的次子錢默8歲即能寫詩,15歲成進士,素有神童之譽,明末家破人亡後,流浪各地,不知所終。

他說:“金以殺人,戈以殺人,一金從二戈(錢字),安不殺人?”

“日月在東,光乃在西;日月在西,光乃在東。人所可見者非其體也。體在此,光滿此;體在彼,光滿彼,便是驕吝。

“迫人飲,飲者寡;任人飲,飲者多。故君子之教人,但為人具佳釀,不為人嚴觴政。”

他本是富貴雍容的豪強地主,本可以優哉遊哉的安度一生,但面對國破家亡,他選擇了取義捨生,與他的女婿在同一天英勇就義。

他就是錢彥林,夏允彝的親翁,夏完淳的岳父,林子龍的好友。

那一日同他們翁婿二人同死的有義士34人。

06

同是1646年8月底,一名年僅16歲的少年和他的岳父一起被捕。

審問他們的正是民族融合的功臣英雄,著名漢奸洪承疇。

南京舊朝堂上,洪承疇高坐,喝問下面被提審的少年:“汝童子有何大見識,豈能稱兵犯逆。想必是被人矇騙,誤入軍中。如歸順大清,當不失美官。”

少年不為所動,反問洪承疇:“爾何人也?”

旁邊虎狼衙役叱喝:“此乃洪大人!”又有獄吏在其旁低聲告之:“此乃洪亨九(洪承疇)先生。”

“胡說八道”少年斷喝道:“哼,堂上定是偽類假冒。本朝洪亨九先生,皇明人傑,他在松山、杏山與北虜勇戰,血濺章渠,先皇帝聞之震悼,親自作詩褒念。我正是仰慕洪亨九先生的忠烈,才欲殺身殉國,以效仿先烈英舉。汝等何樣逆賊醜類,敢託忠烈先生大名,穿虜服虜帽冒允堂堂洪先生,真狗賊耳!”

洪承疇汗下如雨,嘴唇哆嗦,小英雄字字戮到他靈魂痛處,使得這個變節之人如萬箭攢心般難堪、難受。食祿數代之大明重臣,反而不如江南一身世卑微的十六歲少年,真讓人愧死!

1647年,九月秋決,這個少年連同四十多名抗清義士在南京西市慷慨就義。清軍那手提鬼頭大刀的劊子手,面對自己面前昂然站立的這位面容白皙、姣好的十六歲少年,他那殺砍掉無數人頭的雙手,也不由自主地發顫發抖,最終只能閉眼咬牙才敢砍下那一刀……在當時43名共赴刑場的抗清義士中,他是最年少的一個。

這個少年就是夏完淳。

悲哉,痛哉,在那個神州陸沉,遍地腥羶的年代,在那個“活人不及死人香”的歲月,一個花季般的少年,父死、伯父死、岳父死、老師死、親戚死、遺腹子死,姐妹妻子無不出家以避禍止哀,嫡母親母無暇孝養,寄託他人。難道英雄只能有此結局?難道正義就必須如此的慘絕人倫?

此刻在我心頭響起的還是那一句話:那一日,在靈旗下面,也要看這故鄉河山(毅魄歸來日,靈旗空際看)。

安息吧,少年,我輩自當奮發圖強,中華必有重申之日。


那一日,在靈旗下面,也要看這故鄉河山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