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5日早上六點多，清晨時分，天空才亮了一會兒，在位於韓國首爾市鍾路區一所高中的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長的人群長龍。在韓國第21屆國會選舉中，這所中學被設置為該地區惠化洞第三投票站。
在地面上，每隔1米處就貼有一張標識條，選民們保持著距離排隊，按順序進入投票區。現場配有中央選舉管理委員會專門準備的消毒液和一次性塑料手套。
在測量完體溫後，確認沒有出現發熱或其他可疑呼吸道症狀， 選民要先用消毒液給雙手消毒，再脫下口罩露出臉部比對身份證，方可戴上一次性手套領取自己的選票，再進入到私密隔間在選票上蓋章。
根據最終統計顯示，就在4月15日正式投票日這一天，在約4400萬登記選民裡，超過66%的民眾動身前往遍佈全國的14330個投票站。
在新冠疫情蔓延全球的當下，包括醫療資源最為優裕的美國在內，多個國家先後宣佈推遲選舉活動，韓國因此也成為了世界範圍內首個、亦是目前唯一一個成功在全國舉行選舉的國家。
組織起近三千萬人的大規模集聚活動，
66.2%的高投票率，本次國會選舉創下了大韓民國1992年第14屆國會議員選舉（71.2%）以來的最高記錄，顯示出韓國政府對於本國防疫體系的自信，同樣表現出該國民眾對於執政黨在較短時間內控制疫情蔓延、取得抗疫階段性勝利的認可和肯定。 4月10日在韓國首爾，佩戴口罩和一次性塑料手套的選民們在一處投票點準備投票
選舉結果自然是朝著文在寅政府和背後的共同民主黨向好的一面發展，待到次日中午全部開票數據公佈，甚至“好”得有些過分：執政黨共同民主黨贏得了163個選區議席，加上盟友政黨的17席比例代表席次，共拿下了國會全部300個議席中的180席，剛剛好達五分之三。
難怪文在寅在事後發表的勝選聲明中，將這次國會選舉的結果表述為“人民的偉大選擇”。作為全球抗擊新冠肺炎的模範國家領導人，文總統的講話裡洋溢著“優等生”的驕傲和自豪：“韓國已通過及早檢測和治療、有效阻斷病毒傳播贏得了全球讚譽，本屆國會選舉則再次令世界震驚，並創造了奇蹟般的高投票率。”
執政黨的最後一根稻草
回顧歷史，自1987年進入“第六共和國”民主化時期以來，大韓民國首次誕生了這樣一個權力空前的“超級執政黨”。不得不說，這要歸功於文在寅政府防控疫情措施得力，在各國共同面對的兇猛疫情考驗答卷上表現出色，從而轉化為民眾對總統節節攀升的支持率。
選前，據多家民調機構數據顯示，韓國本土疫情防治步入平穩階段後，文在寅連續走低的執政支持率開始回升，特別到了投票前兩天的4月13日，他的支持率已經攀至50%以上。
而韓國民調機構Realmeter在選後次日發佈的最新民調就指出，文在寅的施政支持率較前一週上升了3.1%、達到55.7%，斬獲過去一年半以來的最高紀錄。
要知道， 在韓國疫情肆虐最為嚴重的2月末，才發生了超過120萬人發起聯署要求對文在寅進行彈劾的倒臺活動。
再此前，自2018年以來，由於執政黨以提高最低工資、來拉昇內需帶動經濟的措施嚴重失效，加上日韓貿易戰雪上加霜，該國的國民經濟陷入空前低迷，貧富差距創下過去10年來的最大值，失業人數亦升至歷史第二的可怖高位。
4月15日，在韓國首爾一處計票站，工作人員準備計票
在不斷惡化的經濟大環境下，韓國政府在民眾期盼亟需得到解決的半島問題上被美、朝不斷邊緣化，還不情願地陷入與東北亞鄰國的政治攻訐中。任期還剩兩年，文在寅和所屬的共同民主黨執政地位已是裂痕凸顯。
在疫情開始向世界各地擴散的初期，不少發達國家還糾結於有效隔離尚且無法得到落實這一尷尬境地，作為全球首批爆發新冠肺炎的國家之一，韓國政府迅速整備防疫體系，在一星期內聯合醫療部門和製藥公司，開始生產和測試病毒檢測試劑盒，並於2月23日，即大邱市新天地教會出現大規模感染不久後，決定上調預警至最高級別，同時加大運用財政金融手段穩定民生和經濟，阻遏了疫情的進一步傳播。
據韓國中央防疫本部通報，4月18日0時至4月19日0時，韓國新增新冠肺炎病例8例，這是韓國兩個月以來單日新增確診病例首次回到個位數，截至4月19日0時，累計死亡234例，累計確診病例10661例。當前韓國的新冠平均死亡率2.19%。
2月25日，韓國大邱，韓國總統文在寅（前右）與當地醫務人員交流
“在這次選舉中，文在寅的支持率飆升近60%，很大程度上，是他提升了共同民主黨的選情。”在吉林大學朝鮮韓國研究所副所長，東北亞研究院副教授王簫軻看來，此前文在寅政府在應對新冠疫情時的得力措施，成功控制了疫情的蔓延，獲得了民眾的肯定，並且與歐美等國形成了鮮明對比，有力反擊了保守陣營的“政權審判論”。
可以說，從一月下旬通報國內首例新冠肺炎確認病例至今，近三個月的時間裡，面對這場突襲而至的全球性公共衛生危機，手裡沒有亮眼政治、經濟牌可打的文在寅政府，在選情告急的緊要關頭，把握住了處置疫情這最後的重塑形象表現機會，以科學、務實的抗疫舉措贏得民心，於這場攸關全局的國會選戰中反敗為勝，不僅為接下來兩年文在寅政府保持執政的連續性創造良好條件，更為進步陣營的共同民主黨在2022年下屆總統選舉裡增添勝算。
總統選舉的“預演”
實行一院制的韓國國會共有300個議席。具體來看，253個選區議席由選民直接選出，47席則根據政黨得票率按比例分配。選民將投出兩票，一票投給選區的候選人，一票投給政黨。
本次國會選舉中，來自首爾鍾路選區的對決被外界寄予了相當重的份量，甚至有韓國政情觀察者將其視作為共同民主黨和在野黨未來統合黨角逐下屆總統一位的“前哨戰”。
一位是辭任數月的文在寅政府前總理李洛淵，文在寅寄予厚望的前法務部部長曹國退出政壇後，他在共同民主黨內外被看成是下屆總統的熱門人選；一位是朴槿惠政府期間的在任總理黃教安，作為最大在野黨的黨首，政治資歷豐厚。
兩位做過總理的下任總統競選人間的對壘，實質是是執政黨和在野黨拉開新一輪選戰的著力點縮影。
而黃教安以39.9%的得票率的慘敗，則反映出剛剛在2月份集結組建的未來統合黨，此次競選競選出現誤判偏差，導致大面積敗北，用黃教安在敗選後的辭職聲明中的發言來說，就是“因為整合時間短，未能形成凝聚力。”
現任韓國自由韓國黨黨首黃教安
針對本次選舉，2月17日，保守陣營的自由韓國黨聯合新保守黨、親李明博派、右翼公民團體及原安哲秀派別部分人馬等政治力量，組建了未來統合黨。
在執政黨喊出“共克國難”的口號號召國民響應服從各項防疫舉措時，未來統合黨依舊不合時宜地將政治活動的重心放在了“審判文在寅政權”的黨爭上。
特別是在疫情暴發初期，文在寅政府為了防止疫情擴散，第一時間下達了大型集會禁止令，卻被保守派解讀宣傳為此舉是有意阻止和限制反對黨集合等鬥爭手段，並依然組織過百萬的民眾上街遊行，要求彈劾文在寅，最終釀成大量感染病例發生的悲劇，如此失分的表現自然也被選民記在心裡，反過來為執政黨加分不少。
“這場慘敗意味著韓國保守陣營的進一步萎縮。”王簫軻向筆者表示，對於兩年後的總統選舉，這意味著韓國保守陣營已經出現了嚴重的國民信任危機和事實上的候選人缺失。
這已經是韓國保守陣營繼2016年國會選舉、2017年總統選舉和2018年地方選舉之後的第四次選舉失利，保守陣營獲得的席位創下了韓國民主化以來的最低紀錄103席（未來統合黨+未來韓國黨），支持率也下滑到了一個新的低點，約為20%左右。”
4月15日，韓國首爾一處投票站，選民排隊投票
國會選舉的失利，黃教安作為黨首需要主動請辭對此負責，這意味著他個人政治生涯的終結，前總統朴槿惠陣營最具影響力的一員出局，對於保守派無疑是相當沉重的打擊。
“黃教安的辭任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信號，在經歷過朴槿惠被彈劾、地方選舉和議會選舉失利之後，他作為黨內核心人物的地位已經無以為繼。”而在另一邊，王簫軻認為，對於兩年後的總統選舉，這場勝利使得執政黨的前景更為明朗：“李洛淵不僅在鍾路選區直接擊敗了黃教安，相當於贏了一次總統選舉’預演’，他還在全國上下來回奔波，為（其他）共同民主黨候選人拉票，併成功讓他們大舉進入國會,克服了此前黨內基礎薄弱的弱點，進一步鞏固了其作為黨內總統候選人的地位。”
國民經濟破局
儘管文在寅政府在疫情期間交出了讓國民暫時滿意的答卷，但韓國國民經濟的深層隱患依舊沒有得到解決，更有可能因為疫情的影響，導致經濟進一步下滑。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在4月14日發佈的《世界經濟展望報告》中指出，受新冠病毒疫情影響，預計今年全球經濟或將面臨1930年代大蕭條以來最嚴重衰退，預計增速出現3%的負增長，較1月預期下調6.3%；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經濟增速分別為-5.9%和-1%。其中預計韓國經濟將萎縮1.2%，較1月的預測下調3.4%。
韓國政府已在選後的4月16日上午召開臨時國務會議，向國會提交了本年度第二份補充預算案，規模為7.6萬億韓元（約合人民幣439.69億元），用於向收入下游的70%家庭發放新冠疫情災害補助。
外界有分析認為，文在寅政府將在執政黨勝選過後，將以此為動力，在防範疫情、提振經濟方面拿出更積極主動的動作。
4月14日，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發佈新一期《世界經濟展望報告》，預計今年全球經濟將萎縮3％。圖為韓國首爾，明洞一家運動鞋專賣店貼出打折信息，店內只有店員沒有客人
但在未來，韓國國民緊急讓人擔憂的低迷狀況，破局題眼何在?
王簫軻分析稱，韓國進步陣營能否贏得兩年後的總統大選，經濟問題將是一個重要變數。如果文在寅政府能夠保證韓國經濟穩定局面，不出現大的下滑，將進一步增加進步陣營繼續執政的把握：“未來青瓦臺破局的重要抓手，一個是疫情之下各國普遍實行的積極的財政政策和寬鬆的貨幣政策，向企業提供補貼、向居民發放補助，防止出現企業的連鎖式倒閉和大規模的失業。”
其次，他認為，加強出口，尤其是加強對中國的外貿合作是韓國經濟復甦的關鍵：“隨著歐美疫情的持續發酵，率先先復工復產的中國，將成為韓國外向型經濟的關鍵夥伴。可以預期，韓國對華除了繼續加強傳統的中間產品出口，還會因為歐美需求的減少，擴大對華最終消費品出口。”
為文在寅改革掃清障礙？
共同民主黨拿下國會五分之三之多的議席，在文在寅執政的後半期，背靠這樣一個“超級執政黨”，現行政府除了要在復甦國民經濟上承擔更多的責任，在推動司法改革、推動南北關係改善等重大議題上，也擁有了更為強勢的執政主導權。如今超級執政黨的誕生，更是為文在寅在立法上獲得超出反對黨的人數優勢。
根據韓國憲法規定，立法權屬於國會，如果反對勢力要阻撓某項法案被提交至國會正式會議審議，需要聯合至少五分之二的議員。“執政黨在國會佔有五分之三的席位，確保了國會通過預算案和法案的力量，共同民主黨可以單獨決定是否將某項法案納入’快速通道’，這必然會加快文在寅政府的司法改革進程。”
王簫軻告訴筆者，文在寅“除了修憲, 其他都可以做到”：“修憲需要國會三分之二即200票同意，進步陣營所差的20票也並非遙不可及。”
3月25日，韓國總統文在寅（中）走訪首爾一家新冠病毒檢測試劑生產企業
“獲得五分之三的席位，就使得文在寅此前堅持的對朝和解政策、國防自主政策、外交平衡政策，以及為“清除積弊”而進行的司法體制制改革、親勞工的收入-創新主導型經濟增長政策等既有的方針不會再受到國會的掣肘，會更順暢地推進下去。”王簫軻這樣說道。
在接下來的剩餘任期內，如今的勝選已經為現行政府保持政策的連續性、貫徹執政意志和實現國家政治目標創造了大好局面。回顧文在寅的執政生涯，沒有人會忽略或低估他決心將改革進行到底的決心。
乘著“燭光革命”的火焰的文總統，方入青瓦臺一年，就直面了兩位前任的審判，李、樸兩位前總統首次出庭審判，都巧合地在盧武鉉的忌日這天。
面對“勝利門”滔天的民意，撂下“哪怕賭上命運，也要徹查到底”的誓言。歷經恩師摯友盧武鉉自殺身亡，肩負清除身陷囹圄前任“積弊”的重任，他的總統生涯從上任之初就平添幾分恩怨情仇色彩。
“曹國案”證明，檢察機關改革，依然是觸動向來剛烈生猛的韓國政壇那根最敏感的神經，在過往不乏失敗的先例。但文在寅執意推動改革的腳步沒有停下。
從去年12月到今年1月，兩部檢警分權和制衡檢方壟斷公訴權的法案相繼在韓國國會獲得通過，代表上一階段文在寅政府的檢察改革立法工作進入收官。據韓媒報道，韓國執政黨還計劃繼續推進警察、法院等司法改革立法。
在未來，文在寅的改革之路會否從此一帆風順?抑或會有下一起“曹國案”等著，釀成又一場席捲全國的政治風暴，進一步製造自政壇至民間的割裂和對立?
來源：南風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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