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浪琥珀
奶奶打開後屋的門，一扇被鐵索鎖閉的木門，眼前就是一處土坡，土坡上有一處石堆，裡面埋著的是我四叔，奶奶最小的兒子。奶奶此時已滿目是淚，眼睛一刻都沒有離開這座石堆。
那年，我讀小學二年級，那年四叔19歲。
奶奶有五個兒子，兩個女兒，我父親排行老二。四叔長得很帥，我一直都說父親長得有點像劉德華，四叔亦是如此。他在村子裡人緣極好，見了誰都愛聊上幾句。
那時正值立秋，四叔到朋友家去玩。他的朋友叫阿炳，兩人從小就一起鬥蛐蛐，抓泥鰍，玩彈珠……那天阿炳家來了好多年輕人，他們都是阿炳哥哥的朋友，聚在一起說要做件大事，阿炳去了，四叔不明所以也跟了去，這一去，四叔就出事了。
誰曾想，一夥年輕人遊手好閒，竟然是去打劫！尋了一處僻靜，看見山上下來一輛麵包車，就圍上攔了下來，沒想到車裡面出來四五個大漢，面相兇狠。只一個照面，這夥人就四散逃了，留下四叔呆站著，還沒反應過來。
於是那四五個惡人，對著四叔的肚子狠狠踢了幾腳，就驅車離開了。四叔忍著痛，一個人摸索著走走停停回了家。
儘管家裡人四處去尋打人者，找遍了各村的人，卻始終沒有線索，找不到車，也找不到人。
四叔執意不去醫院，只是說肚子疼，休息下沒事。在家躺了幾日，身體果真好了些，能吃些東西，也能起來走走，這時奶奶才鬆了一口氣，這幾日她幾乎沒閤眼，一下蒼老了許多。
沒想到，第二日中午，四叔就突然不能動了，雙眼無神，張著嘴說不清字，奶奶心急如焚，趕緊喊爺爺和叔叔伯伯一起把他送去了醫院。
到了醫院，醫生說傷了內臟，已經很嚴重了，要做手術，需要一大筆錢。可是那時候哪有什麼錢，一家人又也湊不了多少，於是兄弟姐妹幾人一商量，只能回村挨家挨戶借錢。
可還沒等借來錢，四叔竟然就走了。
大家趕回醫院，只看見奶奶抱著四叔的遺體，手握拳不停地錘著地面，聲音悽啞，手上的青筋都爆了，衣服上染了血，那一刻，誰也認不出她是誰了。那種心境，是不甘、不捨、憤怒，還有後悔啊！
因為四叔還小，沒有墳頭，在那時候的農村過早離世的人都沒有正式的墳，只能堆一個石頭堆。奶奶就把這個位置選擇在了老家後門的土坡上，土坡上面就是石崖，周圍被芒草所蔽，無人能見。我想，那時候起，奶奶就打算自己一直守著四叔了吧！
“你去報仇啊，你知道是誰害了你，你怎麼會不明不白就沒了……要是早去醫院……要是我能看緊你一些……你才19歲啊……”奶奶對著石堆低低地傾訴，儘管如今我已然長大成人，奶奶心中依舊放不下一段往事。
很多年後，爺爺也走了，奶奶的幾個子女都搬離了老家，我也隨父母去了城市，只是奶奶仍然不願離開，她獨自一人住在舊屋裡。因為屋後的土坡上，還有一個她最小的兒子，一個無緣無故，不明不白離開了自己的兒子。
那是怎麼樣的一種痛，深埋在心中半生，我無法體會，但是這份愛，卻很沉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