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昇起的時候
夜裡的我就會死掉
01
幽靜是我來到這裡的第一感受。畢竟是郊區，又下了雨，雨後的空氣很清新。找到地方後去掛號，去前臺向小姐姐問路，我發出的聲音細細軟軟，聽起來不太真實。前臺小姐姐沒有想象中的不耐煩，很耐心的指引我，排隊的人比其他三甲醫院少太多了，畢竟來這種地方的人確實很少。
但出乎意料的是，有很多年輕人。我不知道他們經歷了什麼，但肯定是跟我一樣無路可走了，所以才會來到這裡。
上一次去看醫生是2018年，做了很多測試填了很多表格還剃了頭髮，拿到一堆數據，醫生很不耐煩的問了幾個問題然後就下了結論，然後轉身就對後面的幾個學生說“看到沒有，這就是ADD的典型症狀”
我當時就笑了，因為初診的時候這個醫生還捧著我的胳膊說：這小姑娘自殘怎麼這麼嚴重啊！她揮筆下結論的時候我就想問：你XX見過那個ADD患者整天自殘？
但我忍住了，因為有很多學生在看著，很多人在看著。我能接受別人無意間發現我的傷疤但我做不到在那麼多人面前將它展示出來。
再往前推，大三還是大四的時候（原諒我這些年記性越來越差了），我在一個陽光很好的下午去了學校的心理諮詢室，那應該是我第一次求助，我滿懷期待，站在門口的我心跳加速甚至身體都在顫抖，但結局還是不了了之。
基於這兩次經歷，其實我對醫生，是，不信任的。
02
但在來的路上我依舊很忐忑，因為這是一家專業的醫院，專業到我害怕我一進去就碰到各種精神病人，就像小說裡寫的那種：精神病院都是流傳鬼故事和各種妖魔鬼怪的。我很害怕，心跳止不住，甚至一路上呼吸都有一點不順暢。而且我特別害怕自己遺忘了哪些細節，我總感覺自己會忘掉。
想來也很搞笑，作為求救的人卻無法描述自己的症狀，我講不出來，我只能把它寫在紙上，用最簡單的小學造句，將那些怪異的行為和表現，一點點寫出來，然後忐忑的交給醫生。
事實上我確實忘的一乾二淨，推開門的時候我的手一直在抖，進門第一句：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有點害怕，還有點想哭。醫生沒回答我，只是很驚訝的問了一句：你是一個人來的？
是的，她診斷的上一位患者是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媽媽跟姐姐陪著他。而排在我後面的，是一對閨蜜。只有我，口袋裡塞了沒吃完的花捲、一包奶，還有一個準備裝病例和藥的袋子，帶著耳機聽著歌，一個人懶散的靠著。
可能在病人裡，我也是一個異類。
03
我寫的東西醫生沒有看，她接過手機看了一眼就說，你對著手機唸吧，被拒絕的時候我有點想哭，胡亂的把手機塞給醫生，帶著哭腔說：您還是看吧，我說不出來。醫生看了我一眼，接過手機，帶著老花鏡，開始看。
大概持續了一分鐘左右。這一分鐘對我來說很漫長，我現在想起來心都砰砰砰的跳。我像是一個等待判決的罪人，不知道自己會被下什麼罪。醫生看完後很平靜，她問我：你最近有什麼症狀？我忘了我回答了什麼，我講了很多事情，語無倫次沒有條理，沒給醫生講zlp，一直在胡亂的表達，然後掉眼淚，我一直給醫生說我很頭疼，我總是頭疼睡不好覺，她給我遞了一張紙讓我擦眼淚，等我情緒平靜後，她開了一些檢查讓我去做，我收拾好心情，拿著檢查單出去了。
出去之後我很懊悔，我一直在回想那個過程，我覺得我很多很重要的事情都沒說，我很想衝回去說很多話，理智拉住了我。我去做了檢查。
具體的學術名字我忘記了，應該是動態腦CT，之前就是做這個把我的頭髮剃了，好久沒長好。我查了一個大腦的認知功能（沒有問題，但重度抑鬱這方面是會出問題的），神經遞質，一個腦功能。神經遞質一共9個，我5個都有問題，影響抑鬱症的血清素是正常的，但多巴胺是顯著降低（所以我感覺不到快樂真的不怪我好吧），另外一個什麼腎上腺忘記了也懶得查，也是不足。我後面查了很多關於抑鬱症的生理性因素，然後就很慶幸自己血清素正常，不然指不定會怎樣。腦功能兩個有問題，全腦處於重度疲勞和深抑制狀態，我當時看到之後第一反應是，我TM的是不是要猝死了？不過我也知道，那段時間確實過得不好。
那是一段怎樣的時間呢？
昏暗。重複的睡睡醒醒，總是哭的頭疼，夜裡最絕望的時候總是想到死，腦海裡反覆排練自己怎麼死的，每天只能睡兩三個小時還睡的不踏實，第二天還要上班去應付工作。我甚至去查了器官捐獻，收藏了網站和捐獻流程，我覺得我用得上，但我發現需要直系親屬簽字。其實我現在說起這些都有點記不清的感覺，我知道我的記性越來越差了。
04
確診了，開了藥。我拿檢查結果去找醫生的時候，突然發現她和藹了好多，因為她對我笑了。她仔細的問了我之前的診療和吃藥情況，她問我現在還能上班嗎？我說能！我說我不上班會死的，我一直在跟她重複我是想變好的，我是想變好的，我是想變好的。她問我怎麼看待吃藥的，我說我抗拒吃藥，吃藥有副作用會影響我上班，但我又害怕她讓我住院，我就說，我可以試一試的。
然後她在病歷上開了藥和醫療建議，什麼親屬伴療監護防自殘，我沒敢問她我嚴重嗎，我有好多疑問都沒有問，我也不敢問（不要問我為什麼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查了我喝的藥，我查到是治重度抑鬱和焦慮的，但又覺得不應該，我覺得我不至於到那個地步，然後我查到，重度抑鬱認知能力一般都有問題的，我的沒有問題，瞬間放心，但還有一點遺憾，因為按照我的思維習慣，事情的結果應該是極度糟糕的，這還不夠糟糕。
回來之後盯了好久病例和檢查單，一方面覺得自己很厲害可以一個人去面對，另一方面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覺得啊果然是這樣，這麼多年了，我就一直好好壞壞的浮沉。
喝藥第一天沒有任何感受，從醫院回來的那個晚上依舊失眠，三點多還沒睡著，第二天也沒什麼感覺，不過也沒什麼副作用。第三天的早上，事情有了轉機，我開始有了一些積極的想法，我感受到了快樂，我覺得我的思維很活躍，我想做很多事情，事實上我也做了很多事情，我無比興奮於自己的狀態，這種新鮮感是以前沒有過的，我的注意力開始變得集中起來，工作效率也提高了，頭也不疼了，睡眠也慢慢變好了。
我以為一切都要變好了，我甚至懷疑自己得了假的抑鬱症。
05
凡事最怕可是。
可是，吃藥第四天，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多巴胺讓人快樂，吃藥會讓我的多巴胺分泌正常，我會得到快樂，那麼這個快樂，是被製造出來的不屬於我的，這種快樂，算得上是真的快樂嗎？
這個念頭起源於我看到了一段話，一個女孩子自殺喝了一瓶的舍曲林，被救的時候因為藥效一直在笑，但因為痛苦一直在流眼淚。
我突然就想問問自己，我是因為藥效覺得快樂嗎？
這個念頭太致命了。更致命的是，第二天我遇到了一件事。原本是一個很愉快的週末，我起得很早去公園曬太陽，買了早點，一切本來很美好，一個發傳單的男的一直在跟著我問我要微信，我很焦躁一直說別跟了別跟了，直到他說了一句：給我微信我就不跟了，他的威脅讓我瞬間忍不住，我盯著他的眼睛衝他吼了一句：別跟著我了。我永遠不能忘記他當時看我的眼神：驚恐。
我不知道怎麼了，是不是我當時的眼神太過恐怖，是不是因為以前總是被威脅總是充滿強烈的無力感所以現在對這種事反彈很大，是不是我又犯病了我焦慮的時候攻擊力總是會很強。我在湖邊哭了很久很久，這是我喝藥後第一次哭，我整個人都慌了
我分不清什麼是對的什麼錯的，我分不清自己的反應是否正常，我要去問別人然後才能確認自己是對的。而且不止這樣，我開始變得敏感焦慮，一睡不著覺就會想是不是副作用，一頭疼就會想是不是又犯病了，我能感受到的快樂越來越少，直到今天，我已經感受不到喝藥第三天的那種感覺了，我在想會不會是因為藥效越來越差了。
也許這就是抑鬱症說的【認知能力】，我分不清自己的行為是正常的還是反常的，我也不知道，這個問題不敢深想。
我是想變好的，我戒了遊戲，每天早睡早起，午休，每天按時喝藥，甚至還想過做瑜伽。但我依舊沒胃口，每天吃很少的東西，還是會頭疼，還是會時不時的情緒低落，但凡事都有個過程，對吧？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抱著僥倖心理買了《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和《抑鬱生花》—— 兩個抑鬱症患者寫的書。我不知道自己是會被書中刻畫詳細的絕望拉進沼澤，還是會被涅槃重生的勇氣鼓舞？
你猜？
——2019.9.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