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下半年，因為一部電影的緣故，三位黑頭髮黃皮膚的女性在國際影壇上受到矚目。
張子逸，37歲的美籍華裔女導演；趙淑珍，現已74歲，中國一級演員；奧卡菲娜，32歲，中韓混血，美國影視金球獎影后。
將她們連接在一起的電影，叫《別告訴她》，英文名為《The Farewell》（直譯為“告別”）。
單看這兩個名字，簡直不像是同一部電影。前者的態度遮遮掩掩，像在嘴邊豎起手指的悄悄話，“噓……”；後者則簡單直白宣告這是一個關於告別的故事。前者的主體是人，是“她”；後者的主體則是“告別”這件事。筆者在此不厭其煩地強調中英文名字的區別，無非是因為，僅從兩個名字，就能看出東西方思維的差異，比如東方人的含蓄、感性，西方人的直接、理性——而這種種差異，以及尋求文化差異在個體身上共處的路徑，正是這部電影想要和觀眾一起探討的內容。
故事簡單，以一個幾乎每個家庭都有可能遇見的事情為切口展開——奶奶檢查出癌症，子孫們趕回來看望奶奶，說是看望，實則是做最後的告別，並在此期間為孫子舉行了一場婚禮，讓奶奶心願得以滿足。從頭到尾沒有強烈衝突和波折，只是緩緩描述了這一段家人環繞的時光，帶有平和、溫暖的東方氣質。
在這濃烈的東方氣質裡，只有女主角比莉是個另類。
比莉自幼在美國生活，接受教育，她的思維是美式的。在得知奶奶患病時日無多的時候，她堅持認為應該告訴奶奶真相，在美國，臨終告知權不僅是病人的權利，更是被明確寫入法律的條款。唯有如此，奶奶才有足夠的時間來安排自己的事情。可她的想法在家人中得不到支持。比莉的父母和叔叔都是知識分子，成年之後才離開中國分別到美國和日本定居，所以比她更熟悉中國人處理和解決問題的方式。他們決定配合其他親人一道向奶奶隱瞞病情，並且要以中國的方式，陪伴奶奶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於是，比莉的父母、比莉的叔叔嬸子、堂弟及堂弟的未婚妻都回國了，和姑姑、姨奶奶一起圍繞著奶奶，用歡樂來填充、撫慰或將很快到來的永久分別。深愛奶奶的比莉，也決定回國參與這場告別，然而在這個告別的過程中，她由最初的挑戰、對抗的心態，轉變為嘗試著觸碰、瞭解……
無論是在哪種文化體系內，生與死、個體與集體、理性與感性都是人類文明中恆久存在的主題。它們是本質，是裡子，遠比形於外的一切更值得探索、思考。只是在萬千年裡，地域、種族的分化，使得文明有了多種不同的面貌和走向。這些不同將人類引向論辯與爭鬥，讓這個世界始終吵吵嚷嚷，不得安寧。就如我們正在經歷的這場疫情，本該是全體人類共同迎戰的敵人，卻也因為東西方文化積澱、意識形態等領域的差異激盪出國家與國家間、民族與民族、派別與派別間的種種矛盾：中醫或西醫、嚴防死守或順其自然……
當然，透過幾千年人類文明史，我們有理由樂觀地相信，在激烈碰撞之後，文明會得到新一輪的提升。這個提升的基礎不是誰消滅了誰，而是彼此間的破壁、吸納、融合。就像在國內生活了幾個月的比莉，終於能夠理解父母親人的選擇，終於能夠讓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自己體內和諧共處。
所以，電影的最後一組鏡頭，是走在紐約街頭茫茫人海中的比莉，探著頭、垮著肩，匆忙且沮喪。她想起自己曾不屑的、奶奶的養生健體之術，學著奶奶的樣子，舒展身體，向虛空中揮出兩拳，“嗨——哈——”一吐心中鬱結之氣，才重新獲得了繼續前行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