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愛與責任
電小信的腰這幾天壞掉了,據他自己解釋是前幾天坐著玩遊戲的時候不小心閃到了。除了給他看腰的醫生外,朋友們都對他牽強的解釋不太信服,因為大家都知道電小信只會玩一款遊戲:《EVE》。據說這是一款只要一隻手就能操作的過來遊戲,大多數玩家在遊戲裡面乾的最費操作的事兒就是在聊天時讓噼噼啪啪響的響。
“你這就是坐的過久,太長時間沒站起來活動導致的。”醫生沒好氣的搖搖頭,開了些藥打法掛號一小時,看病三分鐘的電小信回家。給他的最高醫囑是:“回家給我好好趴幾天!”這下電小信連《EVE》都打不了了。
電小信玩了十幾年的《EVE》,還是沒有玩膩。有幾個朋友拉他去玩手遊,他以趴著玩手機對頸椎不好為理由搪塞掉了:“玩了十來年《EVE》,已經變成一種習慣了,玩其它的遊戲就不太提的起興趣。”
十幾年前,電小信腰很好的時候,他和三個鐵哥們兒商量著要一起取一組聽起來就很棍氣的遊戲ID,去剛開服的《EVE》裡闖蕩一番。那天下午,“電信不信”、“網通不通”、“聯通不聯”、“鐵通不鐵”四名克隆人出現在新伊甸的太空中,帶著夢想與期待,加入了浩浩蕩蕩的太空拓荒者行列。
《EVE》作為一款當時對電腦配置要求較高、文本量巨大、玩法非常沙盒化的遊戲,需要相當高的運營水準。而當年網遊公司的軟硬件水平和現在無法同日而語,《EVE》開服時除了不太穩定的服務器、讓玩家摸不著頭腦的新人引導外,甚至還有許多未翻譯完全的英文文本。對於許多剛接觸《EVE》的玩家來說,這遊戲真的有點難。
所以“四大運營商”僅僅在開服一個月就損失過半。60元價格的《EVE》月卡在那個年代對拮据的大學生來說是個不小的開銷,“鐵通”和“聯通”覺得“一個月60塊,不如中午加個菜”,沒有選擇為遊戲充值,消失在宇宙中。“網通”堅持的時間久一些,但是也沒有久多少。因為受不了《EVE》殘酷的戰損機制,在船被爆後再也沒有上過線。於是只剩電小信一人孤身闖蕩太空。
“我倒是完全沒想過要放棄,因為我本身就對這種太空遊戲很著迷。”剛開服不久的《EVE》還是一個混沌初生的世界,人與人之間沒有那麼多的恩怨與糾葛,也沒有那麼多爭鬥與糾紛。電小信很快在遊戲裡認識了一些意氣相投的人。相互之間的交流、分享和依賴,讓電小信得以渡過最早的懵懂時期,堅持了下來。
十四年過去,電小信已經是一個數百人規模聯盟的管理者。漫長的歲月裡,鼓角爭鳴、戰火紛飛已是稀疏平常;人心叵測、恩怨糾葛早把宇宙渲染成了江湖;豪言壯語、英雄能人也會成為過眼雲煙。電小信認識過許許多多的“網通不通”、“聯通不聯”、“鐵通不鐵”們,昨天還一起並肩戰鬥,明天可能就再也沒上過線。對於他來說,十幾年不變的只有每天工作下班回家打開《EVE》的習慣。哪怕《EVE》本身都在這十幾年間數易其主,這個習慣也依然未變。
目前只能趴在床上的電小信表示,雖然醫生讓他趴三天,但他估計一兩天就能好:“我這不是舊傷,就是最近一段時間工作強度過大導致的。”
現實中電小信是吉林某市某家醫院財務科的員工,雖不是一線醫護工作者,但一樣也在醫療體系內。今年年三十和年初一剛好輪到電小信值晚班,值完班後本以為能夠好好過年,但是疫情的爆發導致全市醫院緊急動員,所以在編人員休假全部取消。電小信雖然是財務科員工,但是在人力緊張的形勢下被調了醫院發熱門診負責接待工作。
“在發熱門診呆了二十天吧,因為人手緊,每天都只能高強度輪班,上完夜班睡覺,起來就是白班加夜班,連軸轉。”雖然吉林的疫情不是特別嚴重,但是前線醫院面臨的壓力依然很大。電小信先後接待過各種新冠疑似病例、確診病例,甚至還有隱瞞病例。醫院的第一例確診病例正是由電小信接待,中午送病人去核酸檢測,晚上就收到了病人確診的通知。“一下子整個人就不好了。”一直對疫情保持關注的電小信倒不是特別擔心自己,而是擔心下午收快遞時接觸的一些非醫院人員。
好在吉林的整體防疫成效顯著,雖然把電小信累的夠嗆,倒沒有出什麼岔子。在解除隔離後,疲憊的電小信總算能回家玩會兒《EVE》了。
三月份的《EVE》還在內部測試,這期間所有的數據都會在之後公測時刪除,所以大部分當時的《EVE》玩家都只是上去體驗一下新版本,不會投入過多的時間。可是電小信依然玩的不亦樂乎。“當你真的熱愛一個遊戲的時候,你不會太在意具體的回報。每天晚上8點到12點能玩到《EVE》,對我來說最好的回報。”
玩了十四年《EVE》的電信趴在床上養腰傷,滿眼依然還是當初那個電小信的樣子。
從退伍軍人到“遊戲富商”
任天行也是除了《EVE》其它遊戲都不愛玩的主。不過他的理由比較直接,他覺得現在市面上那些主流的射擊動作遊戲統統都“太假、不真實”,沒什麼意思。也難怪,因為在現實裡任天行是東南軍區某特種兵部隊的退役軍人,服役時每天都會和真實的槍械裝備打交道,對槍械細節手感、格鬥動作要領瞭如指掌,遊戲公司在這些方面的拙劣模仿對他來說遠不如自己去搞一些野外活動。
從軍隊退役,任天行偶然在一家網吧看到一箇中年男子在玩《EVE》,與身邊沉浸在刀光劍影、槍火紛飛中的年輕人們格格不入,產生了莫大的好奇。“我就讓他教我玩,玩了之後我發現,這遊戲對別人來說很難上手,但我就覺得蠻簡單的。”於是這一玩,就是十幾年。
這十幾年的時間裡,任天行從一名退伍軍人搖身一變成了《EVE》裡著名的大富商:“如果算上淨資產的話,我個人大概有2500萬億的資產,然後還要再加上股東會5000萬億的股份。”作為對比,一條《EVE》裡最昂貴的泰坦戰艦造價在1000億左右。任天行口中的股東會是一個遊戲中很早就成立的精英商業組織,不僅從事商業活動,還會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對國服《EVE》的發展進行一些必要的干預。
2018年7月,世紀天成正式宣佈結束國服《EVE》的代理,隨後網易官宣接手,《EVE》成為了中國網絡遊戲史上少有更換過三次代理商的作品。
對於新的代理網易,任天行持謹慎樂觀的態度。作為一家遊戲巨頭,網易有更多的刀片服務器,有更強的法務部,更多大型遊戲的運營經驗。但《EVE》是款特立獨行的遊戲,它的背景、它的玩法、它的理念都是非常獨特的,這決定了《EVE》的運營工作也同樣需要特殊的理解。
新的運營商是否有足夠理解《EVE》他並不確定,需要時間來證明:“就拿新手來說,《EVE》的新手階段非常特殊,一是遊戲的新手期非常長,不像別的遊戲,鼠標點1,2個小時新手指引就結束了,《EVE》的新手期是以月來計算的;第二是《EVE》新人接觸到的信息量非常大,遊戲大量的玩法、概念、專業名詞,本質上很簡單,但如果沒有懂遊戲的玩家在旁點撥,只是把新人扔給枯燥的新手教程,很多新人是玩不明白的。”
新鮮血液的注入對《EVE》來說關係到遊戲的整個生命線,別的遊戲鬼服了至少能玩玩單人內容或者小團體活動。而《EVE》這樣大部分遊戲內容是由玩家本身創造的遊戲,一旦沒有新人的補充造成在線人數低落,對玩家遊戲的體驗是極有破壞性的。
私下裡最近的任天行頗為清閒,有很多時間泡在遊戲裡。由於疫情的關係,國內所有的籃球聯賽全部停擺。作為福建江淮閃電這支國內NBL(全國男子籃球聯賽)球隊的經理,任天行也得到了大把空餘時間。當問到球賽停擺對他的經濟收入是否有影響時,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問了個愚蠢的問題。
果然,一下子來了興致的任天行拉著我,從他的副業生意經一直聊到《EVE》的市場經濟特點與規律。。。
把《EVE》打通關的男人
“。。。敢言戰者未必勇,敢言和者未必怯。我已經說過了,我們PIBC不動任何人。但是你要是堅持上這個桌子來豪賭的話,那就請你壓上身家性命。PIBC已經壓上了身家性命,衝出去了海闊天空;衝不出去,就回帝國。但是我們一定會帶走幾個小夥伴,我們一定有這個能力。你要想上這個桌子,到時候就不是你想下去就能下的去的。。。”
這是2014年1月,軍用饅頭作為聯盟最高領導人發表的著名戰前動員演講。當時在場的除了己方成員和盟友,也不乏一些敵方勢力的“情報工作者”。在這次動員之後,當時的國服《EVE》正式進入了第二次“世界大戰”,而幾個月後那場隕落上百條泰坦、戰損高達百萬的49會戰則是這場戰爭的最高潮。軍用饅頭和他的聯盟“賭”贏了。勝者為王,軍用饅頭帶領著PIBC聯盟雄霸整個宇宙,而他則成為了那個幾乎“通關”遊戲的男人。
作為成都某大學經濟管理系的學生們,他們可能不會想到,平日裡在講臺上對他們諄諄教導的張老師,在私底下不光玩以硬核出名的《EVE》,甚至還是遊戲裡最大聯盟的領導人、全宇宙最有權力的玩家:軍用饅頭。在課堂上為他們答疑解惑的老師,下了班就領著幾百上千號人在遊戲裡跟人打個你死我活。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爭鳴鼓角也終會遠去。然而軍用饅頭這個“通關”了《EVE》的人依然還在玩著《EVE》,甚至最近玩的比以前更加不亦樂乎。
“說實話,以前做管理的時候真的很少有時間和心思好好玩這個遊戲。”無論在虛擬和現實裡,團隊管理都是件需要耗費大量精力和時間的事。軍用饅頭作為聯盟的CEO,大部分工作都是在分配資源、協調溝通、制定規則,真正需要他駕駛戰艦去親上戰場廝殺的機會少之又少。久而久之,《EVE》的玩家之間就開始流行著“饅頭只會開貨艦”的梗,認為全宇宙最有權勢的人卻只會開最簡單的船。
雖然饅頭對這個梗並不在意,但是當時《EVE》本身作為一款遊戲而言對他吸引力慢慢下降卻是事實。隨著戰爭的勝利,他不需要像以前那樣去動員鼓舞士氣、思考合縱連橫破局的策略,甚至連開貨艦去搞運輸都不需要了。“那時候的確是沒有了什麼追求,有種慢慢想離開、放下這個遊戲的念頭,”饅頭這樣形容。
這種念頭隨著2018年《EVE》更換運營商所帶來的真空期變得更加強烈。正是在這段時期,饅頭在朋友的慫恿之下打算去歐服體驗下新版本的《EVE》。這一體驗不要緊,饅頭髮現歐服和自己玩的國服完全是兩個不同的遊戲。在歐服他可以完全卸下聯盟管理者身份去從零開始真正的玩遊戲,無論是PVE刷怪還是PVP戰鬥對他而言都是一種熟悉又陌生的遊戲體驗。
“後來我回到國服,每天玩《EVE》的時間比以前多很多。大家都很震驚,饅頭居然開始玩遊戲了。很多新版本的刷怪PVE技巧我比大部分的軍團管理還熟悉。這種感覺就很奇妙,一款玩了十幾年的遊戲,我現在又發現了它新的一面。”
作為一個管理者,歐服的軍團管理系統讓他印象深刻。許多歐服的軍團除了在管理上擁有更明確、系統的劃分外,還採用了大量數據收集來作為管理標準的支撐。具體的數據甚至細緻到每名玩傢俱體得到了多少收益,依照其收益來制定具體的稅收,達到一個完美的動態經濟平衡。這種現代化企業管理在遊戲中的體現讓饅頭讚歎不已:“國服軍團的管理水平和他們比起來,就像是個原始社會。”
這又成了饅頭回歸國服後的一大動力,如何讓自己的聯盟也實現這種現代化企業的管理成為了他下一個遊戲的目標。
現實生活中,早已成家的軍用饅頭除了是學生們的老師,還要扮演好丈夫、父親和兒子的角色。作為一個在《EVE》裡做了十幾年管理層的人,他也承認有過遊戲和家庭無法兼顧的艱難時刻:“其實真正《EVE》玩的好的人,能玩很多年的人,都是懂得生活和遊戲相結合的人。《EVE》是款很特殊的遊戲,你能把一些生活社會里的經驗帶到遊戲中去實驗,也能把遊戲裡的體驗反饋到生活裡,這個是很大的一個樂趣。”
在饅頭的印象中,很多《EVE》玩家平時在生活裡是什麼樣子的,他在遊戲裡往往也會是這樣子。現實中是財務管理,在遊戲裡也是軍團財務;給聯盟規章制度敲定細節的人,線下一打聽原來是名律師;每天在空間站裡專注科研生產的,現實中也是常常泡在實驗室的研究生;而那些在遊戲裡喜歡四處賺差價的商人,往往在現實裡就做著各種買賣生意。而對於饅頭來說,作為一名大學講師,口才是他的職業技能之一,也是他在遊戲裡最運用自如的技巧。
對於4月底《EVE》的又一次“重生”,饅頭很是期待。因為這次《EVE》不僅將勢必要迎來一波新鮮血液的注入,也將在遊戲整體的框架上得到極大的改動。今年年初開始,《EVE》的開發商CCP Games就開始對遊戲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動:大幅度削減遊戲中礦物的產出。作為一個所有物品基本都需要礦物生產的遊戲,礦物的產出的削減直接意味著所有資源的緊縮。
砍了產出,CCP Games又一刀砍向玩家們的“存貨”。新版本中所有船體抗性裝備被削減了20%,意味著所有的戰艦都變得更脆、更易被摧毀。這兩個比較爭議的改動表明了CCP Games想製作玩家衝突的決心,畢竟在《EVE》短期的資源是有限的,在物資緊缺的情況下互相爭奪資源是遊戲最根本的衝突。
“之後版本如果能一直保持跟歐服同步就更有趣了,因為以前的國服版本都是落後的,往往開新版本時已經有人提前知道這個版本的特點,去做針對。如果版本保持同步,所有玩家都在一個起跑線,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反而會更加好玩。”這個幾乎通關了《EVE》的男人興致勃勃,似乎還能在這片星河中暢遊許多年。
尾聲
當你堅持做一件事十幾年,事實上這件事就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了。
對於《EVE》的老兵來說,遊戲早已經不是遊戲,而是一種習慣、一種責任、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對於《EVE》來說,十幾年的浮沉讓它成為了在網遊界裡最特立獨行的那位。如今晨曦再次起航,除了依然迴盪在星河中的那些熱情、回憶與堅持,還會有新的責任、理想與期待。老兵不會死,也沒有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