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打蔣門神之我見

武松身為公職人員,知法犯法,光天化日之下,連殺西門慶潘金蓮兩人,性質極其惡劣,社會影響巨大,本應從嚴處理,但考慮到姦夫淫婦殺人在先,案犯係為兄報仇,事後又能主動投案,積極交待犯罪經過,故從輕發落,刺配孟州。


世事無常,如果說,打虎為武松贏得了榮譽,鋪就了事業的光明大道,那麼,復仇殺人,則又讓他成為一名囚犯,陷入了人生的谷底。


但其實也沒關係,只要好好服刑,認真改造,用不了幾年就出來了,畢竟武松還年輕,浪子回頭金不換,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依然可以期許一個光明的未來。


但是,很可惜,在服刑期間,武松捲入當地黑社會的一場火併,充當了一名打手,醉打蔣門神,陷入冤冤相報何時了的漩渦,從此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1

說蔣門神是黑社會,應該沒問題,說施恩也是黑社會,可能會有人槓:人家明明是受害者,好好的怎麼也涉黑了?


我們不冤枉一個好人,但也絕不放過一個壞人,凡事拿證據說話。


號稱金眼彪的施恩,是孟州牢城營管營之子,也就是監獄長的兒子,從小喜歡舞槍弄棒,沒有正經工作,依靠在快活林經營一家酒店和收取保護費為生,蔣門神到孟州之前,施恩就是孟州黑社會老大。


不信是嗎?《水滸傳》第二十九回,施恩親口對武松說:“小弟此間東門外,有一座市井,地名喚做快活林。但是山東、河北客商們,都來那裡做買賣。有百十處大客店,三二十處賭坊兌坊。往常時,小弟一者倚仗隨身本事,二者捉著營裡有八九十個拚命囚徒,去那裡開著一個酒肉店,都分與眾店家和賭錢兌坊裡。但有過路妓女之人,到那裡來時,先要來參見小弟,然後許他去趁食。那許多去處,每朝每日,都有閒錢,月終也有三二百兩銀子尋覓。”


你看,施恩開店靠的不是誠信經營,不是物美價廉,不是優質服務,倚仗的是“隨身本事”和“八九十個拼命囚徒”,不但周圍的商家、賭場、票號必須來消費,就連妓女,也要先來拜碼頭,然後才准許她開張營業,不說酒店的收入,光是這種“閒錢”,也就是保護費,每個月都有“三二百兩銀子”。


什麼叫黑社會?我國《刑法》第二百九十四條規定,所謂黑社會,指的就是有較穩定的犯罪組織,人數較多,有明確的領導者;通過違法犯罪活動或者其他手段獲取經濟利益,具有一定的經濟實力;以暴力威脅或者其他手段,為非作惡,欺壓群眾;利用國家工作人員的包庇縱容,稱霸一方;在一定區域或者行業內,形成非法控制或者重大影響,嚴重破壞經濟、社會生活秩序的組織。


來吧,我們對比一下,施恩在快活林的行為哪一條不符合?組織特徵、經濟特徵、行為特徵、非法控制特徵,全中,標準的地方惡霸黑社會。


醉打蔣門神之我見

然而,隨著蔣門神的出現,施恩的好日子被終結了。


蔣門神是外地人,初來乍到,雖然有一身好功夫,但強龍不壓地頭蛇,怎麼敢挑戰施恩的老大地位呢?


在江湖上混,我跟你講,不能光靠拳腳功夫,你功夫再好,頂多做個打手,要想稱霸一方,在社會上佔據一席之地,拼的是關係,是背景,是背後的保護傘。


蔣門神的保護傘有兩個,一個是剛從外地調來的張團練,也就是武裝部部長,雖然沒有太大實權,但行政級別比監獄長高,從五品。還有一位是張都監,都監大致相當於武警支隊支隊長,二張均有強大的軍方背景。


兩位老大看上了快活林這塊肥肉,不好自己動手,畢竟有公職在身,按規定,軍隊嚴禁經商,所以,讓蔣門神出頭,強取豪奪。


我們施總也不時省油的燈,當然不會拱手相讓,倆人話不投機,動起手來,結果,施恩被蔣門神打得“兩個月起不得床”,快活林酒店及相關附屬產業全部被蔣門神奪走。


施恩哪裡咽得下這口氣,這以後還怎麼在江湖上混?怎奈蔣門神“有一身好本事,使得好槍棒”,打還真打不過人家,怎麼辦?


就在一籌莫展之際,武松出現了。


2

為了讓武松替自己出頭,施恩可以說是煞費苦心。


武松入獄第一天,同屋的犯人就告訴他,按規矩,新人來了要打一百殺威棒,但是,只要你花點錢送點禮,行刑的人就會打輕一點,甚至可以找個理由免了。


這其實就是斂財受賄的一個手段,從這點也能看出來,施家父子都不是什麼好人。


武松是個倔脾氣,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來吧,要打便打毒些,不要人情棒兒,打我不快活。


施恩在旁邊跟父親耳語了一番,管營便說:“新到囚徒武松,你路上途中曾害甚病來?”


這就是給你個暗示,順坡下驢,說自己有病就完了,可武松說啥:“我於路不曾害,酒也吃得,肉也吃得,飯也吃得,路也走得。”兩邊看的人都笑。


武松一點兒不配合,管營實在沒辦法,只好說:“想是這漢子多管害熱病了,不曾得汗,故出狂言。不要聽他,且把去禁在單身房裡。”


不但免除了一百殺威棒,還把武松安排進豪華單間,每天四菜一湯,好酒好飯專人伺候,啥活兒也不用幹。


更過分的是,身為犯人,武松吃飽喝足了還能在外面隨處溜達,看見別的犯人在太陽下低頭流著汗水默默辛苦地工作,還奇怪呢,問人家:“你們卻如何在這日頭裡做工?”把犯人都給氣樂了,我們哪兒能跟您比呀,您這不是來服刑的,是來度假的。


你們看,施管營一家為一己之私利,濫用職權藐視法律已經到了何種程度。


醉打蔣門神之我見


後來,連武松自己都看不下去了,說啥也要問個究竟,為啥對我這麼好?不告訴我,我就絕食。


直到這時,施恩才現身,把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告訴武松,沒別的,就是想請您幫個忙,教訓一下蔣門神,把快活林酒店奪回來。


武松這才恍然大悟: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其實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一直躲在幕後的施管營,也就是施恩他爸,這時也出來了,親自與武松把盞,說道:“義士如此英雄,誰不欽敬。愚男原在快活林中做些買賣,非為貪財好利,實是壯觀孟州,增添豪俠氣象。不期今被蔣門神倚勢豪強,公然奪了這個去處。非義士英雄,不能報仇雪恨。義士不棄愚男,滿飲此杯,受愚男四拜,拜為長兄,以表恭敬之心。”


意思是,我們家恩恩做生意,不是為了掙錢,就是想“壯觀孟州,增添豪俠氣象。”一方面為了繁榮孟州經濟,造福人民,另一方面也是想多交幾個朋友,你要不嫌棄,乾了這杯酒,讓恩恩拜你為大哥,以表敬意。


這還有啥說的,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軟,監獄長請犯人幫忙,這個忙你敢不幫?


此時,武松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那一刻,他還不知道,這並不是一場普通的打架,而是自己命運的轉折。


3

打架之前,武松猶豫過嗎?


書裡沒寫,但卻用了大量篇幅,描寫武松在動手之前的一些舉動。


對,就是不停地喝酒。


那天,施恩說咱騎馬去吧?武松說不用,沒多遠,走著去,但我有個條件,“無三不過望”,就是路上每遇到一家酒店,我就要進去喝三碗酒。


施恩說哥你快拉倒吧,這一路上有十幾家酒店,每家喝三碗,就是三十多碗,還不得喝暈了?多大酒量啊,想喝酒,等打完了,兄弟好好陪你喝,今天咱少喝點兒,別耽誤正事兒。


武松說:“你怕我醉了沒本事,我卻是沒酒沒本事。帶一分酒,便有一分本事,五分酒,五分本事,我若吃了十分酒,這氣力不知從何而來。若不是酒醉後了膽大,景陽岡上如何打得這隻大蟲?那時節我須爛醉了,好下手,又有力,又有勢。”


施恩說好吧好吧,我叫人帶著酒菜,咱一路走,一路喝。


武松說:“恁麼卻才中我意!去打蔣門神,教我也有些膽量。沒酒時,如何使得手段出來?”


看出來了沒,武松為啥要喝酒?主要是為了壯膽。


首先,武松對蔣門神的本領並不知底,但聽說他曾自誇“三年上泰嶽爭交,不曾有對。普天之下,沒我一般的了!”能把施恩打得兩個月下不了床,定非等閒之輩,別看武松嘴上滿不在乎,心裡多少還是有點怕的。


其次,武松此去,孤身一人,深入虎穴,又是客場作戰,萬一蔣門神不講江湖規矩,招呼手下群毆,好漢難敵四手,惡虎還怕群狼,武松縱有天大的本事,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第三,武松跟蔣門神一戰,若是贏了,自然會亮明身份,說明緣由。可萬一打不過蔣門神,栽了,那就是個人行為,第二天報紙上會有《服刑犯越獄,酒後鬧事被抓》之類的報道,施恩父子是絕不會聲明對此事負責並營救武松的,多半隻會承認監獄內部管理不嚴,致使犯人外逃,寫份檢查了事。


所以,武松是一個人在戰鬥,既沒有幫手,更沒有退路,一旦失敗,大概率會死無葬身之地。


擱誰不怕?此時的狀況與當初景陽岡打虎如出一轍:酒壯英雄膽,要不喝點兒酒,誰敢上?


醉打蔣門神之我見


後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距離快活林酒店還有三四里的時候,施恩就跟武松分手了,武松獨自一人來到酒店,出言調戲老闆娘,引發糾紛,正在午睡的蔣門神聽說有人酒後鬧事,大踏步趕來。


關於這場打鬥,書中是這樣描述的:說時遲,那時快,武松先把兩個拳頭去蔣門神臉上虛影一影,忽地轉身便走。蔣門神大怒,搶將來,被武松一飛腳踢起,踢中蔣門神小腹上,雙手按了,便蹲下去。武松一踅,踅將過來,那隻右腳早踢起,直飛在蔣門神額角上,踢著正中,望後便倒。武松追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起這醋缽兒大小拳頭,望蔣門神臉上便打。


電視劇為了場面好看,讓武松打醉拳,跟蔣門神你來我往打了半天,其實不存在的,武松當時飛起就是兩腳,有名喚做玉環步,鴛鴦腳,這是武松平生的真才實學,非同小可。打的蔣門神在地下叫饒。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整個過程用時不到10秒,蔣門神根本就沒明白咋回事,更別說還手了。


4

我們事後分析,蔣門神之所以落敗,是有客觀原因的。


一來是因為輕敵,以為是一般的酒後鬧事,開飯店的誰還沒遇見過幾個酒鬼,沒當回事兒;


二來是因為當時身體狀況欠佳,近因酒色所迷,淘虛了身子。


書中描寫,武松調戲的那個老闆娘,是蔣門神初來孟州新娶的妾,原是西瓦子裡唱說諸般宮調的頂老,也就是歌廳小姐。


本來是一場打戲,但施耐庵老師專門用了一大段文字,形容這位小姐長得有多漂亮:眉橫翠岫,眼露秋波。櫻桃口淺暈微紅,春筍手輕舒嫩玉。冠兒小明鋪魚,掩映烏雲;衫袖窄巧染榴花,薄籠瑞雪。金釵插鳳,寶釧圍龍。儘教崔護去尋漿,疑是文君重賣酒。


因為新婚不久,蔣門神大概是腎透支了,體力有所下降,再加上武松這個人也是不講究,正常的不應該是先報上各自的名號嗎?來者何人?為何調戲我家寶寶?知道老子是誰嗎?馬上賠禮道歉,不聽是吧,那老子就不客氣了,今天就讓你知道知道誰才是孟州老大,看招!


這才是正常的套路對不對,哪有一句話不說上來就打的?敢不敢講點兒江湖規矩?


武松不敢,他走的是關公斬顏良誅文丑的路數,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一招制敵,瞬間結束戰鬥。


什麼江湖規矩,過程不重要,我們要的是結果。


醉打蔣門神之我見


武松醉打蔣門神,為施恩奪回了快活林酒店,自此施恩的買賣,比往常加增三五分利息,各店裡並各賭坊兌坊,加利倍送閒錢來與施恩。施恩得武松爭了這口氣,把武松似爺孃一般敬重。


武松一戰成名,在孟州聲名大振,快活林一境之人,都知武松了得,那一個不來拜見武松?


醉打蔣門神進一步確立了武松的江湖地位,成為繼景陽岡打虎和鬥殺西門慶之後,武松人生中的又一次輝煌。


老子說過:“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日月經年,世事無常;人生如月,盈虧有間,明天和意外,你永遠不知道哪一個先來。


在勝利的喜悅中,武松不會想到,正是因為自己捲入這起黑吃黑事件,才有了後來的大鬧飛雲浦,血濺鴛鴦樓,連傷19條人命,製造了孟州歷史上駭人聽聞的特大惡性殺人案件,讓他從此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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