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青不敗由天幸，李廣無功緣數奇。”
這是唐代大詩人王維的詩作《老將行》裡的名句。對於王維的詩，尤其是他那些山水詩，或可稱之為“禪詩”的部分，筆者佩服得簡直五體投地，只是對於這句詩卻不大信服，甚至不敢苟同。詩意是說，衛青獲得的那些赫赫戰功、不世勳業都是僥倖得來的。“天幸”有兩種理解，一是老天爺的垂青，二是漢武帝的偏愛。不管是老天爺還是他的兒子——天子，都在幫衛青的忙。倒是“飛將軍”李廣打了一輩子仗，侯都沒封上，王維先生認為是他點太背，命不好。
細想一下，哪裡是這麼簡單？衛青率領漢軍七擊匈奴，七戰皆勝，不僅收復河朔和河套，且打得匈奴狼狽逃竄，倉皇不敢南顧。要說勝一次有撞大運的成分，七戰皆勝還說是靠運氣就太勉強了。難道命運之神只是衛青帳下的一名裨將？
衛青是河東平陽人，故里就在今天的山西省臨汾市堯都區劉村鎮青城村，與筆者的老家洪洞縣劉家垣鎮僅有幾十公里，忝為衛大將軍的同鄉，心裡不由得會生出自豪之感。史家公認的漢前名將，歷來有“韓白衛霍”之稱，即韓信、白起、衛青、霍去病，四大名將臨汾就佔了一半，不能不傲嬌一下。後人說，“山左出相，山右出將。”信不虛也。
“青之少賤，無異凡奴。”
衛青的起點很低，他出生在一個重視門閥的時代，對那些縉紳士大夫們來說，衛青的出身低到被他們嚴重鄙視的程度。首先，衛青是一個私生子，衛青的母親（被稱為衛媼）行為有些不檢。她曾經在平陽公主府幹過一些洗衣之類的雜活，後來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和縣吏鄭季私通，如此生了衛青。這段歷史太公史司馬遷毫不為尊者諱，據《史記·衛將軍驃騎將軍列傳》：
“大將軍衛青者，平陽人也。其父鄭季，為吏，給事平陽侯家，與侯妾衛媼通，生青。”
雖然從根本上來說，衛青似乎應該姓鄭，但這個姓鄭的爹卻很配不上這個名分。衛媼管生不管養，把衛青送還了他的生父，而鄭季則把他當成了奴隸。
小小年紀的衛青遭遇了他爹其他兒子的虐待，一個當奴隸的私生子過得苦不堪言，能活條命都極不容易。後來連他爹也實在看不下去了，畢竟生在手背上的也是肉，於是他把衛青帶到邊地去當牧童。
這個牧童的職務讓衛青終身受益。因為這裡已經與匈奴交界，年幼的衛青很快就和匈奴的孩子們打成一片。他們每天都在草原上策馬飛馳，數年之後，衛青不僅練就了高超的騎術，還學會了匈奴的語言。
此時，機會第一次來到了衛青的面前。他的主人老爹告訴他：你的姐姐衛子夫進了宮，偶然受到了天子的寵愛。現在你姐姐和母親要把你贖回去了。衛青當真是一臉懵，他甚至連自己有個姐姐都不太清楚。
“衛青原是侯家奴，舊日侯家今有無？”
初到長安，衛青不過是平陽公主的騎奴。公主出行，他騎馬相隨，盡一個類似於保鏢的責任。當魁偉的衛青以極矯健的姿態縱馬馳騁的時候，平陽公主腦洞再大也不會想到，這個壯如鋼鐵的漢子，後來會成為她的丈夫……此是後話不提。
在宮中的姐姐與皇上越來越親密，她也喜愛這個弟弟，幫他在宮裡謀了一份差事。應當說，這是姐姐對他最大的幫助。衛青終於不再給別人當奴隸，能抬起頭堂堂正正做人了。
公元前138年，衛子夫再次有了身孕，可想不到引來了陳皇后的嫉妒，其母館陶公主派人捉了衛青，意圖殺害。幸虧有同僚公孫敖等人拼命相救，衛青得以大難不死。
漢武帝得知此事，大為震怒，立刻任命衛青為建章監、侍中。侍中這個官在漢代僅僅是正規官職外的加官之一，但可貴在能夠侍從皇帝左右，出入宮廷，與聞朝政。簡單說，如果你發揮得好，就會成為皇上的親信。
正是這一次災禍倒讓衛青平步青雲。皇上與他進行了一番對話之後，對這個內弟青眼有加。
雄才大略的漢武帝為雪國恥，一直把匈奴當成死敵。衛青雖然不愛說話，顯得木訥，但他對於匈奴的瞭解卻讓漢武帝很是興奮。匈奴人的生活方式、對事物的想法以及行動模式，這都是他未曾獲知的信息，對於將來的作戰都很有參考價值。
武帝決定重用衛青，這絕不是賣面子給自己的愛妃，要不給他個虛職就足夠了。現在，武帝要讓衛青進入他的軍事中樞，除了器重他通曉匈奴國情和地理之外，武帝還希望他為暮氣沉沉的軍隊帶來活力。
“潛軍渡馬邑，揚旆掩龍城。”
如果說被皇上召見、入宮為官都是姐姐的功勞，有“裙帶關係”，這個階段可以稱之為王維先生說的“天幸”。但從此之後，衛青是靠真本事在沙場中拼死搏殺，為大漢開疆拓土，他的萬戶侯都是在瞬息萬變、殘酷無情的疆場上自己掙來的。
第一戰：元光六年，衛青為車騎將軍，統領一萬騎兵，越過長城，直搗匈奴基地龍城。漢軍分四路出擊，另外三路，兩路失敗，一路無功而還，只有衛青這一路俘虜700人，取得勝利。漢武帝獎罰分明，封衛青為關內侯。
第二年，姐姐衛子夫生下了一個寶貝兒子，並由此登上了皇后的寶座。可以說，母以子為貴，但在此時漢武帝的心裡，不能不說有“姐以弟為貴”的成分。在衛子夫的天平上，武帝不能不加上弟弟的重量，衛青有能力回報自己的姐姐了。
第二戰：元朔元年，衛青再度以車騎將軍的身份率三萬騎兵出雁門，斬首虜數千人。
第三戰：元朔二年，匈奴殺遼西太守打漁陽，衛青率大軍攻擊匈奴盤踞的河套地區。他在此戰中成功運用“聲東擊西”和“圍魏救趙”的戰術，長驅進兵直殺到隴西，殲敵數千，獲得牲畜數十萬頭。過去屬匈奴的領土，現在被漢納入，建立“朔方郡”，衛青因功而被封為長平侯。
第四戰：元朔五年春，車騎將軍衛青率領三萬騎兵，從高闕出兵，出其不意長途奔襲匈奴右賢王。漢軍如神兵天降，右賢王只帶數百人突圍北逃。漢軍俘虜右賢王的小王十餘人，男女1.5萬餘人，牲畜達千百萬頭。武帝接到戰報，派特使捧著印信，到軍中拜衛青為大將軍，加封食邑6000戶（漢書記載為8700戶），所有將領歸他指揮。衛青的三個兒子被封為列侯。
第五戰及第六戰：元朔六年春、夏，大將軍衛青兩次率領十萬騎兵出定襄，殲敵過萬。
第七戰：漠北決戰。元狩四年春，衛青與霍去病各率領五萬騎兵，跨漠長征出擊匈奴。漠北之戰擊潰了匈奴的主力，十幾年內再無南下之力。武帝為表彰衛霍的戰功，特加封他們為大司馬。按《史記》記載，衛青所得封邑總共為16700戶，《漢書》則有22000戶和3萬戶的不同記載。
衛青貴極人臣，寵任無比，而上不疑，下不忌，這得益於他的為人謙和仁讓，氣度寬廣。元封五年（前106年），衛青病故，諡為烈侯，葬於茂陵。
“馬雲成功由天幸，吊絲無功緣數奇？”
太史叨叨令曰：衛青沒有確切的生年記載，這是不幸童年留下的最真切的印跡，小時候的苦難磨礪了他堅韌不拔的品質。根據推算，他病故時當在45歲至48歲之間，而他成為威震匈奴的大將軍時，應該在20歲到25歲之間。也許有人會說，不過是個外戚大將軍嘛！但僅東漢一朝，就有竇憲、鄧騭、閻顯、梁商、梁冀、竇武、何進等七位外戚以大將軍身份當政。竇憲曾兩次大破匈奴，功績尚可，卻暗存不軌之心。其他人甚至有禍國殃民之徒，與衛青比起來，不啻霄壤。
由王維的詩想到有人曾改為：“馬雲成功由天幸，吊絲無功緣數奇。”不由得一笑。再想先生當時寫詩的背景，是他奉使涼州，出塞宣慰，並任河西節度使判官，實際上是把他排擠出了朝廷，所以王維深感懷才不遇，暗諷衛青也是可以理解的。太史公司馬遷本就極不滿於開邊生事，衛霍二將卻正是武帝的兩把利劍，故篇中屢有微言。且太史與李廣的後人李陵關係甚好，難免抑衛揚李，但這對後世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實話實說，衛青無愧為兵家之翹楚，大漢帝國之柱石。
（太史叨叨令原創，敬請關注。參考資料：《史記》、《漢書》、《十八史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