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西永濟有一座寺廟和一座高塔，如今的愛情聖地，有情人終成眷屬，最初竟然是個悲劇故事，主人公是個多情的才子，算不上君子，卻也當過幾個月的宰相。這個地方，從唐代開始，因這個人，永世流傳。一寺一塔一段情，兩人兩地兩相忘，三代三書傳千年。
小時候看戲，印象最深的是蒲劇《西廂記》選段，白馬將軍解救普救寺，生擒孫飛虎，充滿了英雄氣概，當時覺得這些“三五步走遍天下，七八人百萬雄兵”的戲劇，莫名地好看，接地氣。最主要是他們口白的方言我能聽懂。後果就是上學時學到《西廂記》白馬解圍的課文時，我總是不由自主地蹦出戲裡的腔調，覺得戲文裡的表達比普通話更抑揚頓挫，更具氣勢，後來才明白張生、紅娘、崔鶯鶯。
山西永濟普救寺門前廣場
前年跟朋友們一起去參觀《西廂記》的故事起源地普救寺時，趕到那裡工作人員正好下班了，只能門口廣場上仰望高塔，回憶一下小時候去塔裡爬臺階的感受，調侃陡仄狹窄的旋轉磚梯，不知能否容得下現在的身寬體胖。又很驚訝這裡不知何時被宣傳為“愛情聖地”，一行廣告牌，還有兩顆大紅心雕塑和“有情人終成眷屬”的金色同心鎖，直直地延伸到背後的鶯鶯塔下，足見立個雕塑還是花了一番心思。不由得內心想，這裡的張生和崔鶯鶯終成眷屬了嗎？戲文裡最後崔鶯鶯不是守著空塔沒有等到張生嗎？哦，好像王實甫的《西廂記》裡他們在一起了？當時忙著趕路，也沒有深究。
《西廂記》劇照
最近《資治通鑑》讀到唐紀，看到元稹為相時，又想起當時站在普救寺門口，對著那兩顆大紅心和大金鎖背後高聳的鶯鶯塔時的疑惑。於是翻出了一段故事。
原來我們熟知的張生和崔鶯鶯，王實甫筆下《西廂記》裡的人物，那麼張生是誰？崔鶯鶯又是誰？他們的結局如何？
要解決這些問題，我們還是先要說到這個唐朝才子元稹。
王實甫筆下的《西廂記》，用現在的話說，知識產權要追溯到《西廂記》的前前傳《鶯鶯傳》。
《鶯鶯傳》的作者元稹，元稹所處的年代是在”安史之亂”後的中唐晚期，當時藩鎮割據，朋黨傾軋，宦官亂權，有過短暫的“中興“但是難以力挽狂瀾。元稹與同時代的好友白居易倡導新樂府運動，倡導”救濟人病，弊補時闕“，元稹曾位至宰相，也曾參與了史上有名的”二王八司馬事件“。元稹除了從政，他的作品，除了寫給亡妻韋叢的離別詩：“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等，以及其他的交往的女子，以及《鶯鶯傳》。
那麼鶯鶯傳是寫給誰的呢？事情要回溯到元稹8歲那年，元父去世，祖上從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改漢姓為元，一直定居在河南洛陽，元父去世，元家中落，元稹母親出生於書香門第，深知讀書改變命運，讓元稹刻苦讀書，元稹15歲時參加了“禮記、尚書”的明經考試，注意，不是科舉考試。明經考試比科舉容易很多。這次考試，元稹及第，之後一直在京城閒居讀書。直到21歲，初仕河中府，河中府的治所，就在今天的山西省永濟市，唐時稱蒲州。政治上，蒲州當時有駐軍騷亂，元稹藉助友人的力量保護了在蒲州生活的親朋，之後，就與某家少女相愛，之後，元稹附近參加科考，之後再無交集。
《鶯鶯傳》便寫的是元稹居住在蒲州時所發生的故事，張生便是元稹自己，崔鶯鶯便是姨母家的女兒。當地的戲曲版本，我聽過最多的是崔鶯鶯獨自守在空塔裡，遠眺黃河，等著張生。
為什麼在元稹筆下兩人沒有在一起呢？現實中，元稹在京城無背景，結識了對他仕途有幫助京兆名人韋夏卿，娶夏卿小女韋叢為妻，7年韋叢去世，元稹無再娶。至於元稹之後的私人感情生活，暫且不議。元稹的人生，除了在蒲州居住時所發生的，除他自寫了《鶯鶯傳》，之後，再無交集。
金代董解元版本
如此看來，當年蒲州普救寺裡發生的是個悲劇，故事最後張生終於變心，認為鶯鶯是天下之“尤物”，搬出商紂，周幽王亡國的例子，給鶯鶯寫信說自己“德不足以勝妖孽”，只好割愛。其實就是崔鶯鶯對他今後沒有幫助的說辭罷了。就如現在的兩個人，一個進步，一個原地，不再有共同語言的分道揚鑣。在《鶯鶯傳》之後，到金代戲曲家董解元改編成《西廂記諸宮調》，再經元代王實甫改編《崔鶯鶯待月西廂記》，即我們現在所見“有情人終成眷屬”版《西廂記》。
普救寺前，高塬猶在，鶯鶯塔仍然孤立在黃河岸邊，從普救眾生到寺院到愛情聖地的朝聖之所，千百代人世世相傳，代代演繹，最初卻是個發生在普救寺的悲劇，後人多情又多義，讓這座普救蒼生的寺廟及舍利塔，因一個書生的到來，賦予新的篇章，普救寺裡鶯鶯塔，書生小姐和紅娘，繼續傳誦。
上次吃了個閉門羹，也許下次還會再去永濟，看一看根據《西廂記》重修後的普救寺，講一講這寺、這塔、這段情，聊一聊元稹、表妹、和韋叢，讀一讀三代作家筆下張生、鶯鶯、和紅娘。也許門口的心心相印和同心鎖會一直在，也許，也許會掉落、會生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