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源慌了,以為是自己莽撞嚇壞了她,趕緊扯開海胭脂,扮起鬼臉逗她。
“噗呲……”
“哥哥,你可別嚇壞了胭脂妹妹。”
柳婉兒噗呲一聲,略帶嬌嗔地上前扯過柳清源,眼底起了探究看著海胭脂。
柳清源抓抓腦袋,然後大笑跑去旁邊說:“各位妹妹,你們自個玩唄,我走了哈。”
張曉蓉漲紅著臉,還想說啥,被柳婉兒眼神駭住,只能站在旁傻楞,海胭脂頓時沒了跟他們同玩的興致,藉口積食胃裡難受,想去亭子裡走走,柳婉兒讓柳胭脂陪著她。
故地從遊,海胭脂就是閉著眼也能找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出了花園經過兩座小橋,拐了個竹林她來到前世的秘密花園。
畫風亭。
樓臺小謝,輕紗帷幔,大理石磨合的圓潤石凳上鋪著上好的軟墊,軟墊是用西域綿薄所制,坐上軟綿彈性。
亭子裡還掛著用千層蔓製作的鞦韆,秋風拂過鞦韆上大紅色的葉子微微晃動,她彷彿看見自己坐在上面同父母嬉笑打鬧。
柳胭脂覺得這位小姐好生奇怪,此前並未見過她,可她卻對柳家很熟悉,這個亭子小姐從未讓外人來過,她是如何知道的,而且她的眼神好奇怪就彷彿……
“海小姐,要不我們去別處走走?”
風吹著帷幔晃動,柳胭脂身體抖了抖,有點冷。
“丫頭,過來陪我聊聊天。”
海胭脂抬頭微笑看著她,對方有絲猶豫但還是乖乖坐下。
“你打小就在柳府嗎?”
“回小姐的話,老爺仁慈在去江南的路上撿了我,當時我才6歲,父母早亡,是老爺見我可憐收留了我。”
說著柳胭脂流了淚。
“別哭,都過去了。”見說到柳胭脂的傷心處,她本不忍再問,卻還是說出口:“那你可否還記得那是哪年?”
“當然,天和15年。”
天和15年,柳胭脂想起這年冬,江南大雪,糧食被雪覆蓋,民眾沒了吃食鬧起反義,父親請旨前往江南一去就3月,歸來時已有白髮,手中抱了個6歲孩子。
那孩子就是前世的柳婉兒。
如今卻成了柳胭脂。
她請退柳胭脂,獨自坐在
今世的天和15年,正是遇見趙瑾那年,他遇見趙瑾是春日,而柳胭脂是冬日入的這柳府,難怪趙瑾說不曾有人這人。
當時柳胭脂壓根就還在江南待著。
入目處竹林落葉紛飛,驚起鳥兒拍打翅膀 湖面水波微淌,偶有魚兒出水面,岸邊的鳥兒等候多時,見出水的魚迅速一躍,得了魚又隱藏於竹林。
“我說你這妹妹好生奇怪,別的妹妹皆歡喜繁花,你卻獨自跑這來,算了來了就別走啦,嚐嚐我剛採的蜂蜜。”
柳清源不知何時來了,他頭頂被蜜蜂蟄了,臉上也有幾個大包,嘴角紅彤彤地說話都有點走音。
“……”
“吃呀,也不知你平日裡吃得啥,瘦得跟小雞仔似的。”
“……”
“妹妹,你咋不說話呢?”
柳清源巴拉巴拉吐葡萄籽般,海胭脂找不到接話的空隙,只能默默吃起蜂蜜來。
剛採來的蜂蜜上還粘著些蜂蛹,她用手指點了點放在嘴裡,濃香甜膩,這季節的蜂蜜裡帶著金桂的濃香,吃起來倒像在吃桂花餅般。
“如何?”
柳清源見海胭脂吃得甜蜜,他也心中歡喜,他喜歡採來蜂蜜分享給家人,可柳婉兒怕身子長肉,就從來不吃,柳胭脂倒吃點,多了也就不喜歡了。
有人給他面子,他頓時自豪起來,站在一旁豪氣沖天:“妹妹,哥哥我決定了,你以後的蜂蜜由我提供了。”
“ 妹妹,想不想跟我去個地方?”
海胭脂怕男女之防,府中旁人看了生閒話, 本不想去,卻見柳清源眼底星光綻放,遂點頭。
呃。
她這個哥哥打小調皮,不按常理,可這眼前這。
王八。
“都說千年王八萬年龜,哥哥我今日送你個王八,希望我們的友誼能如這王八般長長久久。”
柳清源人直,不會拐彎磨腳,他見海胭脂一個勁盯著王八看,以為別個喜歡得緊,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直接將王八塞在她的手裡。
冰涼的王八在手裡爬來爬去,海胭脂心底恨不得一把扔在柳清源的頭上,卻見人家滿心歡喜的看著她。
她只能傻笑:“呵呵,好東西。”
可不是嘛,燉湯大補,爹爹平日裡要拿去燉湯,他都不願意呢,要不是海胭脂跟他投緣,他還捨不得呢。
“妹子,你頭上的步搖真好看。”柳清源摸摸頭。
“謝謝……”
“我喜歡。”再摸摸頭。
???
柳清源氣惱:“哎呀你這妹子,我歡喜,你送我好不,這步搖戴在頭上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好玩得很。”
“哥哥你歡喜這東西?”
海胭脂記得柳清源這人歡喜刀槍劍戟,對女兒家的東西是看不上的。
“胭脂剛剛對我說,她歡喜這東西,只要是她歡喜的我就歡喜,哈哈哈。”
說起來,柳清源臉更紅了。
柳清源今年14歲,雖然還有些頑皮,卻多了少男的心思。
再過兩年就行成人禮,柳清源就能娶妻生子。
少男懷春,海胭脂有種孩子長大了要飛走的落差感,她取下頭飾塞在柳清源手中,對方接過興奮地跑了。
跑了。
留她獨自在湖邊發呆,秋風微涼,她手中的王八膽怯怯伸頭打量她,見她目光過來又快速地縮回去,不再出來。
岸邊偶爾白鷺飛過,驚起水面波瀾,有水花打在她額頭,彷彿突然醒悟,她起身離開,腳步輕快,臉上越發燦爛了來。
夕陽已到山腳,長安城街道兩旁燈籠點起,紅火的燈籠給長安帶來一絲夜裡的安然。
柳婉兒挽留海棠紅跟海胭脂她倆,讓她們吃過晚飯再回,被海胭脂謝絕了。
柳家有外男,海家兩姑娘又未出閣,怕旁人聽了閒話。
就說海胭脂躺柳清源懷中一事,眾人都看著。也不知會生出什麼事來。
她現在心裡懊惱得很,當時只覺委屈,想在哥哥懷裡哭上一哭,卻沒想過如今的他們根本就沒有任何關係。
外男外女,張曉蓉又是出名的大嗓門,嘴沒個關縫。
這下可有得煩了。
回府天已黑,海棠紅去正房給海氏說今日行程,海胭脂拉住她的手,祈求保密花園裡的事。
進了偏房,翠煙在旁掉眼淚,見她回了哭得更厲害。
皺眉:“怎麼?”
“小姐,瑪瑙不見了。”
海胭脂慌了神,瑪瑙如今年老體弱,能去何處,她將手中的王八給了翠煙,吩咐她照看看,不要拿去廚房燉了湯。
“院子裡可找過?”
“找了,小姐哪裡都找了,沒有,都沒有,小姐你說瑪瑙會去哪呀。”
平日裡瑪瑙跟翠煙的關係好,翠煙這人不壞,對瑪瑙也是真心。
“快別哭了,你在府裡好好找,我去去外邊尋尋看。”
“可小姐,夜黑了,外面宵禁了,夫人說過夜黑你不能出門的。”
真是笨,海胭脂回房換上平時衣服,披上淺青色披風,頭髮隨意扎著,嘴裡道:“紅姐兒去在夫人那,一時半會沒完,你別說給她聽就是。”
出了門,空曠的街道沒有幾個行人,兩排巡邏的官差路過,街邊燈籠在秋風裡搖擺,有些燈籠被風吹滅,她攏了攏披風。
得快點,看這樣子快要下雨了。
可這是長安城,趙國最繁華的地方,她又要去哪裡找。
瑪瑙已經6歲,老了,耳朵不靈,腿腳不便,眼睛不怎麼瞧得見,如今又快入冬,要是……
她腳下的步子快了些,瑪瑙怕生人,它不敢去人多的地方,所以她往偏地去尋,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偶有人偷偷打量她。
“駕……走開,前面的那個人快走開……”
馬蹄聲響,一陣疾風耳邊過,只覺得耳朵生疼,然後被甩在一旁的柱子上。
“滾開,三皇子的馬車你也敢擋。啪……”馬鞭落地,她盯著裙角邊的鞭子出神。
“段程。”
隨著沙啞男聲,有纖長手指掀開車簾,他手腕處的木鐲子發出淡紅色光亮,只瞬間變隱沒於夜色裡。
“趙瑾?”
他劍眉如鋒,一雙桃花眼上挑,是笑非笑地看著她。
他親啟涼薄唇瓣,然後宛爾:“走。”
汪汪……
瑪瑙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微弱的聲音,她仔細聽又沒了。
像是從前邊樹林裡傳來,她心底歡喜,也顧不得黑摸了懷裡的火摺子出來。
樹影婆娑,林裡偶有動物發出的聲音,她內心慌亂,看見前方那一抹白。
“瑪瑙……”
“汪汪……”
果真是瑪瑙,欣喜,她正準備過去,卻看見瑪瑙恐怖的眼神,一臉恐懼地看著她的身後。
恐懼?
身後彷彿有東西,散發出冰涼的氣息,下雨了嗎?她覺得臉上有些溼熱,抬手摸下。
滿手的血。
“啊……”
轉頭。
是比她還要高的獅子,正張著血盆大口朝她而來,她能清晰地看見獅子嘴裡的牙齒,伴隨著動物腐爛的臭味朝她撲來。
“嘔……”
快跑,腳下卻千斤重,手去摸腰間,頓時心涼,剛換衣服的時候並未帶短刃。
她在獅子眼裡看見自己呆滯的臉,絕望。
然後慢慢閉了眼睛。
也好,結束吧,亢長的時間裡,她早已疲憊,心中執念也已了卻,這一世柳家不會再有災難。
“蠢貨……”
手臂被扯斷,疼痛讓她睜開眼,那人血衣而來,月光打在他孤傲的臉上,他的眼冰冷如寒潭,讓她心底發涼。
今夜第二次有人罵她蠢貨,這次卻流了眼淚。
他的腳下是已經死去的獅子,她得救了?
“你怎麼了?”
那人倒在地上,她快速跑過去扶著他才發現他受了傷,全身都是血,右手被扯掉塊肉,涓涓鮮血流不停,怎麼也止不住。
“你怎樣?”
“借你運氣,死不了。”含諷帶刺。
真是嘴欠,都快死了還不忘懟人,海胭脂往身上摸。
遭了,連手帕也沒帶。
“刺啦……”
衣袖被她扯破,大片雪白的肌膚暴露在空氣裡,她顧不上男女有別,用布條纏住他的手臂。
瞬間雪白的布條被染紅,不行,這樣根本止不了血。
“京中可有名醫,我帶你去。”
樹影婆娑,月光交錯在樹葉上,再反光在兩人身上,他的眼神幽暗盯著某處,海胭脂隨著他的目光發現他正盯著她光在外面的手臂。
她的手尤白,膚若凝脂,纖長的手臂,芊細的手腕。在月光下有絲朦朧。
見海胭脂在看他,他別過臉,露出不自然的神色,然後口吐兩字:
你走。”
海胭脂氣得頭頂都快冒煙,杏眼微瞪,嘴角掛起油瓶:“你這人,好不識歹,我要救你,你卻……”
“如何?”
他的氣息越來越弱,海胭脂心中有氣發不了,只能扶著他,他高她兩頭,搭在她的身上重得很,海胭脂只覺一座山搭在她身上,只能一步一腳印慢慢地走。
“去你……家。”
他說話開始結巴,有點語無倫次,想是疼痛難忍。她猶豫說道:“我家沒大夫。”
“死不了。”
海胭脂心想,既然你死不了,那你就待這好了。
抬眼就見對方暈了去,眼下她身無分文,城中醫館也關了門,只能先回家了。
幸好路上沒有人,她不用躲躲藏藏,可身上重,她走得慢,秋風又大,她怕他受了傷,再受風寒發了燒就麻煩了,於是脫下披風給他披上。
兩人走走停停,累了就歇著,不一會天開始下起雨來,細細小小的雨珠打在她的身上,她怕淋了雨他又傷口發炎。
只能先找個街邊角落躲雨,瑪瑙安靜地蹲在他們身前,雙眼盯著街邊給他們放哨,他已經陷入昏迷,海胭脂怕他醒不過來,就推推他的臉,再推推他受傷的胳膊。
“我沒死。”低沉的聲音,然後是那雙沈潭般的眼,在夜裡綠油油的盯著她。
“你做甚?”
嚇了她一跳,心底卻平和了些。
“你怎麼不丟下我,自己走?”夜深人靜,她還是個小姑娘,就不怕被人汙了清白,沒了名聲?
海胭脂皺眉,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人家救了她,為她受了傷,如果就這樣死掉,她本質上肯定會良心不安,畢竟這人前世壽終正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