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建在德國城市中心的墳墓


一座建在德國城市中心的墳墓


美國第82空降師是唯一一個可以通過傘降進入作戰地區的全建制師,是目前美國陸軍四個快速反應部隊之一,這個師剛建立的時候官兵來自美國所有的州,哪兒的人都有,因此來了個綽號:全體美國人。第二次世界大戰當中,這支部隊曾經在月光下從諾曼底上空飛過,在聖母教堂鎮附近空降,佔領了通往海岸的道路,打得德軍措手不及,立下了歐洲戰場第一功,隨後橫掃歐洲戰場。1945年5月2號,82空降師進入了德國北部城市路德維希拉斯特,城裡有一座被稱作小凡爾賽宮的巴洛克建築。噴泉、老城,這裡的人們似乎離60公里之外,漢堡慘烈的轟炸毫無關係。儘管戰爭時機供應緊張,人們吃飽飯還是沒問題的。

城市的邊上有一個地方叫做微博林,一群美軍士兵這一天無意中在這裡走進了一座關閉的鐵門。緊接著士兵們看見的場景比他們經歷的任何一場戰鬥的血腥,都更讓他們毛骨悚然,這裡顯然曾經是一個軍事單位,有崗樓有掩體。美軍士兵小心翼翼地搜查,正在這個時候,一個骷髏從拐角的平房中晃晃悠悠地飄過來,美軍士兵緊張地端起槍瞄準,軍官有經驗,“慢”,把士兵手摁住了,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人,一個骨瘦如柴身形枯槁的人,他還在用很重的荷蘭口音說”餓,我很餓“。當美軍用手去攙扶他的時候,一陣冰冷的陰氣悚然而生,因為那姑且還叫做人的身體,竟然沒有一點重量,就像一片凋零的樹葉,緊接著,兩個、三個,越來越多的樹葉一般的人形飄了出來,到後來,成群結隊的骷髏人形緩慢地圍攏而來,82空降師的士兵們目瞪口呆,以為自己走進了地獄。這是一座集中營,微博林集中營。

在3月份以前,這隻關押了600多名囚犯,隨著德軍在戰場的迅速潰敗,納粹決定開始毀滅證據,於是微博林集中營最高峰的時候關進來5000人,他們主要是來自荷蘭、法國的猶太人和地下抵抗組織成員,由於這裡沒有建造集體屠殺的設備,沒有焚屍爐,納粹軍官決定用最原始的方式處死他們,就是不供應食物和水,餓死他們。82空降師解放微博林集中營之前,這裡已經發生了人吃人的慘劇,在集中營,美軍發現了1000具屍體。

在繼續搜尋納粹軍官和軍醫的過程當中,美軍發現了一件跟集中營的恐怖景象一樣讓他們震驚的事情,那就是路德維希拉斯特的居民,根本不承認這個集中營的存在。這裡離你們才幾公里,你們不知道?你們不相信?盟軍司令部下達命令,讓路德維希拉斯特的市民,必須在美軍的護送下前往微博林參觀,讓他們見識一下,在他們身邊發生的罪惡。

屍體到處都是,人們在地獄中穿梭。大平房裡面拿一腳在人間一腳在陰間的囚犯,像深秋的樹葉懸掛在枯萎的枝頭,一陣分就能把他們帶走。進入微博林之前,德國公民井然有序,體面而安靜地走著。如今,他們開始低下他們的頭顱,男人們緊緊地合上了他們的大衣領子,身體不自覺地抽動,女人們開始哭泣,把孩子藏在自己的身後。

1945年5月7號,第82空降師在路德維希拉斯特鎮為200名囚犯提供殯葬服務,參加儀式的有路德維希拉斯特的居民,被俘的德國軍官,還有幾百名空降師戰士。美國陸軍牧師在服務中發表悼詞,他說:與德國其他地方的集中營相比,這裡是微不足道的,這裡沒有毒氣室,也沒有火葬場,來自荷蘭、俄羅斯、波蘭、捷克斯洛伐克和法國人,他們在這裡,只是被餓死,但是這些罪行是以德國人民的名義,和在你們的默許之下,在你們舒適的家園4英里之內,犯下的罪行。按照盟軍最高指揮官德懷特·艾森豪威爾將軍授權的政策,美國陸軍在路德維希拉斯特下令,所有暴行受害者,都要埋葬在公共場所,基督徒的墓地上刻著十字架,猶太人的墳墓上有大衛星,並建立紀念死者的石碑。

國際社會後來的調查表明,那樣的人間地獄,遍佈歐洲各地。其實早在1942年,就有抵抗組織成員報告說,有納粹集中營的存在,雖然只是些模糊的隻言片語,但這些消息可以相互印證,已經勾勒出一場大屠殺的輪廓。面對如此窮兇極惡的殘忍,如此罪大惡極的罪行,人們難以相信他們的真實性。盟軍知道1943年底,才開始注意到殺人工廠的存在,但是他們依然沒有采取任何軍事上或是政治上的行動,去組織暴行的繼續。當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人們才驚訝地發現,猶太人在納粹德國佔領區內遭到了慘絕人寰的大屠殺,至少600萬歐洲猶太人被有計劃地消滅在集中營。

另外,列維,他是猶太籍的化學家,是著名的奧斯維辛集中營的極為重要的記錄者、見證人。他的文字有一種與其他的受難者不同的特質,什麼呢?冷靜。就像化學家記錄實驗一樣。作品中沒有華麗的辭藻,簡單而純粹,他冷靜而節制地書寫著那些殘酷的記憶。在德軍節節勝利的時候,納粹不著急殺死猶太人,集中營可以利用他們那些免費的勞動力,為巨大的軍事需要進行生產。當1944年德軍在各個戰場潰敗的時候,他們開始利用齊克隆B、毒氣來集體屠殺猶太人,或者不斷地把集中營從前線往內地遷移。82空降師發現的微博林集中營就屬於這一類突然擴容的集中營,納粹唯一的目的,就是消滅證據,可悲的是在屠殺任務完成之後,那些劊子手常常被送往殘酷的最前線,讓敵人的子彈來消滅他們,因為他們也是罪惡的實施者,也是最有力的見證者,他們也成了要被毀滅的對象。

列維在《奧斯維辛》三部曲中描述說,集中營所有的囚徒都做過兩種噩夢,一個時夢見食物,很多人在夢裡會舔嘴唇,做出咀嚼的動作,這是他們在夢裡面吃東西,最殘酷的時候是早上,從夢中醒來的時候。幾乎所有的囚犯都會記得在集中營做的另外一個夢,那就是有一天,自由,他們帶著熱情和寬慰,回到家,向所愛的人講述自己遭受的苦難,但是親人們不相信,甚至不聽他們的講述,最殘酷的是,親人們會默默地轉身離開。

隱瞞集中營的事實代表了德國人一項重大的集體犯罪。齊克隆B毒氣,這原來是造船廠用來殺蟲的,突然德軍大量的採購,還有售後服務,化學公司能不知道這些毒氣的真實用途?數百萬的金牙呀,銘刻著姓名的戒指啊,進入流通領域,人們不知道嗎?

在謊言與恐懼之下,人們甚至選擇與罪惡站在一起,用虛渺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掩蓋自己的良心和人性做出的判斷。納粹集中營的官兵們,在屠殺了成千上萬的猶太人以後,他們可以舒適地回到普通人生活當中,來到路德維希拉斯特的酒吧,在運動場踢球,在劇院看戲,看戲的時候,納粹也會掉淚,在市中心的噴泉旁與年輕的女孩談情說愛,笨拙地撫摸和接吻,他們討論未來,他們是普通的鄰家男孩,他們是工作養家的丈夫和慈愛的父親,但是當他們被告知,他們要去殺害的那些人是一小撮高利貸者,是黑暗中的暴徒,是一群邪教的信仰者,是危害納粹帝國千年崛起的賣國者,在這個時候,他們便瞬間被黨性抽取了自己的感情和憐憫,面對的也不再是跟自己一樣有生存權利,也會喝酒掉眼淚笨拙地戀愛的人,而是有待處理的垃圾,驚醒人們,也許這就是為什麼82空降師根據命令讓德國人把死難者埋在這座城市的中心的原因。盟軍的命令不是殘酷的,而是救贖,讓這個曾經優秀的民族,停止用自己的矇昧,把自己的孩子教成一個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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