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式精明

轉業那一年,我在家休息,等待安置。

不能幹在家歇著,那樣人就廢了,得找點事幹。

朋友的麻將館缺人手,讓我過去幫忙,燒個水,泡個茶,到飯點了,給客人準備餐食。

我們這裡俗稱“伺候局兒”。

麻將館做的都是熟人生意,能支起麻將館的,都是關係網比較寬泛的。

一般人,你連一桌客人都湊不齊。

說白了,就是人脈變現。

即便是熟人,每天能湊上兩桌就算不錯了,許多時候,主家還要上局兒陪打——要不然湊不夠四個人。

做這個生意的,也得是真愛——有的時候,輸的還不夠掙的。

每天,湊局兒也是我的事——就是打電話拉人。

光乾點活沒啥,端茶送水也不丟人,我最煩的就是湊局兒。

來打麻將的,多少做點生意,一個個自我感覺都挺牛逼,四個人的事,誰也不願意先到。

電話打過去,先問,幾個人了?等到三個人了再給我打。

尼瑪的,個個都特麼讓別人等,什麼時候能湊起來。

我不會說瞎話,人家問幾個人,我都如實回答——還沒來人,或者說有一個人了。

那邊就說了,一會兒再說吧。

好多回,當天的局兒就沒湊起來。

後來,看主家湊了幾回局兒,就明白了,得會忽悠,睜眼說瞎話——給誰打電話都說“三缺一”了,就等你了。

明白了,也不願意這樣做,來的人總有個先後,前三個人,到了第一句話,就是譴責我——哪有“三缺一”——其實他們也是說說,不當真。

咱臉皮薄,這種睜眼說瞎話的事,首先過不了自己這一關,何況落埋怨。

其實,來打麻將的人,心癮都很大,許多回,我從下午開始,陪到第二天早晨。

有一回印象深刻,一個年輕點的婦女,半夜給我要紅糖泡水喝——我去,這是來狀況了,還坐著不想走——大半夜的,我上哪買紅糖啊?

顧客是上帝,顧客提出來的要求,再難也得滿足——我開車回家拿了半袋。

這幫人不是不想湊,只是不願意等。

那大家約好了時間,準時到達不行嗎?

德國行,中國不可能。

多少回,真正三缺一的時候,催一個人——五分鐘,出發了——五分鐘,等紅燈呢——五分鐘,找車位呢……

從第一個五分鐘開始,半小時能到,得說這個人算靠譜的。

久而久之,大家誰也不願意先到,主家也不得不忽悠。

在這場博弈中,大家都是輸家。

但是,麻將局兒既然還能湊起來,也說明達到了另一種平衡——交易成本增加之後的沉重平衡。

從主家來說,他損失了誠信;從玩家來說,他增加了作決策的參考變量。

這些,都是成本。

還有很多類似例子:

工廠接單,同時來了兩個客戶,其實只具備幹一家的工時,但是,你不確定誰家的料能按時到,所以要兩家都接。

誰的料先到幹誰的,等某一家的料到了,再推掉另一家。

從客戶角度說,也可能他找了好幾家,因為,他也不確定,到底誰能真正提供工時。

有的時候,料都送進去了,遲遲不給你開工,你也沒脾氣。

再比如說飯店,每天接到許多訂桌電話,但是並不能保證每桌都來,客人臨時變卦的事不稀罕。

當然,也不一定是客人故意,臨時有事,聚不成了,也不能算錯。

最初,訂餐時,飯店都要求交一部分保證金,你不來了,保證金不退。

後來,這種模式行不通,客人一聽保證金,直接不訂了,換一家,所以,飯店普遍都不再要求保證金(當然,婚宴等大型宴會,因為違約成本太高,還都要求保證金)。

不要以為飯店妥協了,這部分風險成本直接轉嫁到菜價裡,實際上還是顧客承擔。

這些事,只是中國式生意的皮毛。

每個社會參與者,都是個精明的個體,在社會活動中,都要追求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這個理性人假設,理論來自外國,不是中國特色。

但是,缺乏誠信的利益最大化,要算得上中國特色。

我們為什麼把“誠信”二字寫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恰恰是因為許多人不夠誠信,所以才要大力弘揚。

缺乏誠信,還有一個專有名詞——中國式精明。

這種精明,可能使個別人受益,但會增加整體社會運行成本,最終,讓所有人付出代價。

大家都是精明的個體,誰也不傻,沒有底線的追求個體利益最大化,必然產生個體之間的利益衝突,解決這種衝突所付出的代價,就是追求利益過程中支付的額外成本。

前些天,瑞幸公司曝光財務造假,因為這個公司是在納斯達克上市,所以個別人還在歡呼,瑞幸公司是薅美國人的羊毛,應該為它點贊。

但是,瑞幸公司事件,直接導致美國資本市場對中國股票的不信任,中國概念股應聲暴跌。

一粒老鼠屎攪壞了一鍋湯,損失,最終還是要傳導到中國人頭上

在麻將館幹了小半年,我知道,我吃不了做生意這碗飯。

踏踏實實準備考試,老老實實找個班上,撐不死、餓不著,就很好。

時間不長,麻將館也黃了。

我一直覺得,跟我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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