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丨白馬湖畔有春暉

□李俏紅

小長假得空回紹興上虞老家,便帶兒子去了一趟他父親的母校——春暉中學。

凡是喜歡豐子愷漫畫的人,都會記得這幅作品——疏朗簡潔之極的筆觸勾勒出房舍廊前的景緻,廊上是捲上的竹簾,廊下有木桌茶具,畫面大片留白,一彎淺淺的月牙高掛,題款是:“人散後,一鉤新月天如水。”

這幅漫畫是上世紀二十年代豐子愷第一幅公開發表的作品。而當時,他就在上虞縣白馬湖畔的春暉中學任教。

晚潮丨白馬湖畔有春暉

作者供圖

拱門、書院長廊,那走上去吱呀作響的樓梯,一扇扇木板的小門,一下子把人拉到了那個新文化運動年代。

也許我站的這個地方,當年夏丏尊也曾站過吧;我摸著的這段走廊扶手,也許正是朱自清倚廊望月的吧;我們合影的春暉橋頭,當年曾響過多少文人細碎的腳步啊……斑駁的遺韻中處處流露著深厚的人文底蘊,蘊涵著建校之初的大家風範。

步入春暉校史展館,我們知道春暉中學創辦於“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建校之初,春暉以“反對舊勢力,建立新文風”為辦校宗旨,改革教學內容,高揚革新精神,其全新的教育理念猶如引力巨大的磁場,吸引了一大批有抱負的人才來到春暉。春暉的創始人名叫經亨頤,浙江上虞人,春暉的校園裡有他的雕塑。經亨頤提倡發展平民教育,培養有健全人格的國民。經亨頤常對學生說:“什麼是人格?人格是做人的格式。”“求學何為?學為人而已。”他期望學生弘揚古人修身、齊家、平天下的精神,從改造自己做起,以達到改造社會的目的。

這些迥然有別於其他學校的舉措,讓春暉中學一時間有了很高的聲望,在中國教育界留下了“北有南開,南有春暉”的美談。

晚潮丨白馬湖畔有春暉

作者供圖

走過春暉橋,沿著那條狹窄的小路,我們來到了夏丏尊的“平屋”。當年夏丏尊從湖南長沙第一師範學校辭職來春暉築屋定居。六間粉牆黛瓦的房舍,一個小小的院子,名之為“平屋”。院落裡,他親手栽植的梅樹、梧桐已很高大。

當年夏丏尊在春暉教國文,他自己精編教材,所選課文除部分優秀古典作品外,其餘大多采自《新青年》等刊物。他要求學生做文章要“言之有物,不準講空話,要老實寫”。據說,當時夏丏尊喜歡一件布長衫,略蓄短鬚,看到學生眯著眼微笑……

站在平屋裡,想起曾有文章記載夏丏尊對人說,李叔同教圖畫、音樂,可他懂得的不僅是圖畫、音樂。他的詩文比國文先生的好,他的書法比習字先生的好,他的英文比英文先生的好。夏丏尊這樣評價李叔同先生,其實他自己也是這樣。夏丏尊早年留學日本,口語、筆譯堪稱嫻熟,回國後長年教國文,可科學、佛典、金石、書法無一不通。1946年,夏丏尊病逝於上海,其家人遵其遺囑,將他安葬於象山之腰,與春暉中學隔湖相望。

豐子愷居住的“小楊柳屋”與夏丏尊的“平屋”相距很近。他在春暉任教時,常常隨手描畫一些畫稿,內容多取材於孩童的稚趣、學校的日常情景以及鄉村的家居生活。一次,豐子愷、夏丏尊在朱自清家閒談,孩子們跑進跑出地玩耍。桌上是現成的筆墨,豐子愷順手為朱自清的女兒畫了一幅漫畫肖像。朱自清愛不釋手,請夏丏尊寫幾個字。夏丏尊即在畫的上方題了“丫頭四歲時子愷寫丏尊題”。朱自清將此畫用作了散文集《背影》的插圖。

1924年,一個“微風飄蕭的春日”,朱自清來到春暉中學任國文教員。在朱自清的文字中,他稱白馬湖畔的歲月是“一生中難得的愜意時光”。想來許多人讀過朱自清《春暉的一月》,那種對自然環境的愉悅之情流露在字裡行間。朱自清在春暉,一反“師道尊嚴”的傳統,無論遇到什麼問題,他都和學生平等地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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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供圖

通過文人的文字,我們可以想見當時的春暉中學一定是塊樂土,因為有一批氣味相投的朋友在一起執教。他們志同道合,朝夕相處,友情甚篤。朱光潛是教英文的,他的第一篇美學論文《無言之美》,就是在朱自清、夏丏尊的鼓勵下寫成於春暉。文人們時常在白馬湖畔談社會,談文藝,談抱負,直談到夕陽西下,月上東山。“天上偶見幾只歸鳥,我們看著它們越飛越遠,直到不見為止。”“在沒有月亮的夏夜,可以在田野裡看到螢火蟲……那是成千成百的螢火。一片兒飛出來,像金線網似的……”

晚潮丨白馬湖畔有春暉

作者供圖

坐在春暉橋畔,天色漸晚。那粼粼的湖光中,晚風正伴著夕陽在柳樹間穿梭。我以虔誠的心靈追逐著春暉的歷歷往事,在光影明滅間想念那充滿激情的春暉學術氛圍……那臨湖的半坡上,“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情”的字跡和弘一法師的“晚晴山房”,正和我們一起默默地守望著白馬湖的山野時光。

作者李俏紅,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浙江省作協會員,冰心散文獎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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