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冬已至深，院子裡，臘梅又開花了。
走在院落的小路上，聞到空氣中梅香浮動，心裡油然而生親切。轉頭四望，一時未尋到梅的身影。但那幽幽淡香，不依不饒將我纏繞，絲絲縷縷，情真意切。彷彿俏皮少女，藏在暗處，羞怯的，抿著嘴笑著，準備趁我不備，跳出來嚇唬我一下呢。
循香而去，終是在兩棟建築物之間，一處簡陋潦草的小花園裡，尋到了那株撩人情思的梅。
老舊的院落，處處顯出無人問津的破敗。小花園更是如此，說是花園，不知已有多久未打理了，草樹雜亂叢生，目無片綠，說不出的蕭索沮喪。唯有那株梅，突兀的、亭亭的一株，立在花園深處，用揮之不去的暗香，守著這一方寂寞的天地。
02.
人間四季，各有妙處，精彩難以言說。
春天是最熱鬧的，桃李梨杏，薔薇海棠，多到數不清的花，不約而同地，選擇這個季節開放自己。真真是百花鬥豔。若不有點特色，便容易落得平凡渺小。所以春天的花們，都使足了勁，個個生得美豔妖嬈，勾人魂魄，火辣熱烈得讓人招架不住。
夏天的主角是荷花，多了幾分清高矜持，遠遠地出清水而立，讓人只可遠觀，嘆不能親近。
而至秋天，菊粉墨登場。被古往今來文人騷客贊為隱士的菊，實則招搖不已，不甘於寂寞，用繁複蕪雜的色彩，和萬種風情姿態，收穫目光和掌聲，滿足內心的虛榮。
冬日，落木蕭蕭，大地沉寂。梅，在破舊頹然的院牆邊，在無人注意的角落，不動聲色地，寂寞地，開了。
這一開，便不可阻擋地，由得她獨佔風情向小園。
03.
臘梅花開的時候，葉子尚未及凋零，繁茂依然，只是褪去了夏天塗染的那身濃綠，換成滄桑的枯黃。點點花朵和花苞，就藏在一樹不捨離去的葉子下。常常讓人，被空氣中似有還無的幽香迷醉，卻一時半會兒，尋覓不到花影。得駐了足，凝了神，細細察看，甚至需要伸手，撥開那重重疊疊的枝葉，才能發現那些小小的、怯怯的花兒。
指甲蓋大小的花朵，星星點點，錯落分佈於枯瘦的枝幹上。有的已經完全打開了，片片花瓣舒然伸展，明媚的金黃色，沒有絲毫多餘的色彩。輕薄，透明，細密的脈絡清晰可見。還有的，仍是花苞，青澀的淺綠，裹成一團，像睡著的嬰兒，還沉浸在美夢裡。
不知道，夢醒後，面前的這個世界，是否還令她滿意。
04.
我與梅，自幼便有一番深藏於心的情結。
那時，住在小鎮上。一處破舊的院落裡，雜居著幾戶人家。雖在同一屋簷下抬頭不見低頭見，但各自忙於生活，日升出門，日落而歸，平素幾無往來。
四方的院子，凌亂，無序。家家走廊堆著劈好的柴禾，漆黑的蜂窩煤直堆到屋頂。爐子就放在門口，燒著開水，或燉著排骨蓮藕，咕嘟咕嘟冒著熱氣。院子的平壩地上擁擠地豎著三角的架子，搭著粗細長短不一的竹竿，晾曬衣物、臘肉香腸。是那種隨處可見的平常世俗的居民院落。
唯有東北角的一戶人家，略略顯出與眾不同來。搬來的第一天，女主人就迫不及待地在自家門前，植下一株光禿禿的小樹。
居民們都不知道是什麼樹，對在這麼個破落院子裡種樹栽花，嗤之以鼻，不以為然。
那樹像極了那家的女主人，瘦削，寡言，執著於自己的心意，不管不顧地活著。春天新芽生長，夏天蔥綠如冠，冬天，葉子變黃，凋落，花卻開了。金黃的、細小的花朵，疏密錯落，隨意綴在枝條上，雖不起眼，卻芳香馥郁，瀰漫整個小院。那時，院落中的大多數人，才知道這種植物叫臘梅。而我，也是頭一次，見到從書本上墜落塵世的梅。
平庸、俗常的院子和生活，只因多了一株梅，便顯出了與往日的不同來，帶來了些許意猶未盡的情懷，新鮮、別緻、有趣。
05.
那家的女主人，如今回憶起來，應是十分熱愛生活的人，即使是貧瘠忙碌的日子，也不忘偷閒，玩玩風雅。
她會待梅花開到繁盛時，折下花枝，送與左鄰右舍，教他們插於瓶中，裝點自家樸素的小屋。
她的為人，也甚為熱情良善，常常在我父母外出未能及時歸來的時候，喚我去她家吃飯。
近三十年過去，我已記不清她的模樣，但在每一個冬季，看到臘梅花開，不自禁就想起她來，以一株梅的姿態，在我的記憶裡，鮮活地存在。
06.
冬日，一把青煙色的枯枝條，墜幾枚慵懶嫣然的花，漫不經心地斜挑在夕陽裡，清靈、素淨，是這個季節，時光給予人的最飽滿的情意。
綠蟻新醅酒，酒最好是低度，讓人微醺就好。紅泥小火爐，爐上陶瓷小茶壺，咕嘟作響，壺嘴熱氣氤氳。此外，一人，一幾，一書。木格的窗子，窗外風雪茫茫，萬物靜默。一枝疏梅，斜過窗前，凌寒自開。飲酒，品茶，讀書，走神。就這樣，光陰虛度。
現實是，喧囂人世，已覓不到一人、一幾、一書的安寧和閒淡。而成都亦不會下雪，牆角數枝梅，枝上晶瑩雪，在這個城市，是萬萬見不到的風景。
07.
今夜，寂寥無人的花園裡，我與一株孤獨的梅，久久彼此凝望。
透過深重暮色，似乎便穿越了漫長時空，依稀覺得，這株梅，仍是多年前的那株，每一棵綴滿花朵的枝條，是記憶生出的觸角，在時光的帷裡，試探、又躲藏。
終是忍不住，踮腳伸臂，折下細長的一枝，扯棄枯葉，徒留黃色的花朵，帶回家去。用玻璃瓶裝了水，把梅枝插在瓶中，屋子裡，瞬間芬芳。
我知道，這是春天的氣息。
（一路有你相伴， 人生把酒言歡）
燕豬俠：職場中人，文字愛好者。一頁箋，一本書，一杯茶，一個回眸，一懷情愫，我有我世界。感謝親愛的你，為我停留。花開彼岸，溫暖此生。（微信公眾號:燕豬俠文字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