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最長情的男人,為了初戀等到三十七歲才結婚,新娘依然不是她

大唐最長情的男人,為了初戀等到三十七歲才結婚,新娘依然不是她

1

公元800年,亦唐貞元十六年,農曆二月底,正是“雪消冰又釋,景和風復暄”的孟春時節。長安城東南方向的昇平坊,曲江之畔,一桌餞行的宴席正在熱烈進行之中。

送行者是這個帝國這個春天最風光的人物——就在幾天前,他們考中春闈,皇帝剛剛賜過曲江流飲、雁塔題名,整個長安城都在傳說他們騎著高頭大馬、穿著嶄新官服、插花遊街的光彩。

那個已喝至半酣、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就是大家要送別的對象。是的,今科十七位進士之中,他高中第四名,就在前幾天的雁塔題名時,他非常輕浮地寫下了:“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原諒他吧,李白同學在獲得玄宗徵召的時候,都忍不住寫下“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現在人家考了全國第四名,年紀又是金榜上最小,得瑟得瑟,可以理解。人不得瑟枉少年嘛。

然而實際上,這位學霸的年齡並不小了,他生於公元772年農曆正月二十日,滿打滿算,已經二十九歲。按說,這樣的年齡,考中進士之後,應該留在長安,俟機做官——這個得解釋一下,我國古代的科舉制度,實際上只有明代的進士能夠直接做官,而且地位很高,宋代呢,往往會讓你從八九品的小官做起,一步步歷練;至於唐代,科舉制度剛剛確立,對官員的選拔任用實行的舉、選分途制,即登第後的資格授予與考察任用是兩個環節,考上進士只是獲得了“士”的資格,換句話說,也就是有了能做官的資格,至於能不能當上官,還得看有沒有權貴願意推薦你;而即使做官之後,還要面對更高層次的考試和銓選。這就是唐代宴會盛行的原因:世家權貴們需要通過宴會建立小圈子籠絡人才,出身寒門的才子們則需要通過在宴會上寫詩賦文揚名立萬,從而混入達官貴人的小圈子,得到推薦和提拔。“終南捷徑”就是這麼來的——唐代中後期的小圈子,大多以在終南修道的尼姑和女道士為核心,因為他們往往與高門大族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或者壓根就是公主。

從這裡也可以看出,兩晉時期形成的士族門閥制度,到唐代仍然有強大的社會基礎,高門與寒門之間,仍然隔著一道無形的鴻溝——這正是本文主人公愛情悲劇的根源。

現在,我們的主人公差不多要喝高了,面對一位同年為何不留下來尋機“釋褐”、而非要匆匆返鄉的疑問,他這樣回答:

“十年常苦學,一上謬成名。擢第未為貴,賀親方始榮。”

富貴不還鄉,如衣錦夜行!這理由自然冠冕堂皇,大家會心地哈哈大笑。

曲江池邊的送別,氣氛大概以這一次最為熱烈歡樂。然而,當這位“十七人中最少年”的新科進士轉頭東進之時,剛才燦爛的笑容轉瞬即逝,一絲淡淡的隱憂隨即爬上眉頭:母親大人,我考中了,我光宗耀祖了,我的婚事,能夠自己做主了嗎?

那張在他心中絕美的臉龐再一次浮上心頭,隨之浮上的,還有那首進京趕考時寫給她的詩:

“淚眼凌寒凍不流,每經高處即回頭。遙知別後西樓上,應憑欄杆獨自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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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這位二十九歲考中進士,仍然是金榜上最少年的人,名叫白居易。後世之人對他相當熟悉,認為他是詩歌成就僅次於李白、杜甫的唐代詩人。但在當時,他只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地方小官的兒子,雖然他的“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大得當時的著作佐郎顧況的讚譽,但顧況只是一個從六品的小官,對他的幫助非常有限。照理,確實應該留在長安,多參加參加宴會,多拜謁謁權貴。

那麼,問題來了:他都二十九歲了,是找機會做上官重要,還是先回家報喜重要?

答案當然是前者。白居易之所以要考中之後急著回家,並不是為了向母親報喜,而是因為,他想以此為條件,娶一個母親一直不同意他娶的姑娘。

時間再推到十八年前。

公元782年,亦即建中三年,白居易十一歲的時候,他的父親白季庚從彭城縣令的位置上,被提拔任徐州別駕,他們一家也隨之搬到了徐州治下的符離,也就是現在的安徽省宿州市。在這裡,他認識了鄰居家七歲的小姑娘湘靈。不用說,這是一個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故事,情竇初開之後,兩人便開始了初戀。長大以後的湘靈。不僅“笑起來真好看”,而且聲音聽上去也很悅耳。白居易有一首名叫《鄰女》的詩,讚美了湘靈的美麗和她悅耳的嗓音:“娉婷十五勝天仙,白日嫦娥旱地蓮。何處閒教鸚鵡語,碧紗窗下繡床前。”

但是,湘靈雖好,出身卻相對貧寒,注重門第觀念的白母,絕不允許自己的兒子婚配一位寒門女子,一對有情人雖相距咫尺,卻無法鴛鴦雙飛。我們的傳統戲劇和其他文學作品中,常有封建禮教棒打鴛鴦的橋段,這是實實在在的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源於生活是說,在長達兩年多年的王朝更迭時代,青年男女之間確實少有戀愛自由;高於生活則是說,那種考中狀元御前賜婚的大團圓結局幾乎都是意淫。白居易的親身經歷,就是最好的明證。

母親大人不同意,白居易就以立大志而不拘小節為由,拒絕母親安排的其他婚配,只以苦讀詩書為要務。真可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能生出白居易這樣的犟兒子,這位白夫人又哪會是一位弱質女流?母子二人槓上的結果,就是白居易年近而立仍然孑然一身,這在普遍早婚的當時,絕非易事。當然,白居易二十三歲那年,父親白季庚去世,他要守三年之喪,也是他婚事延誤的原因之一。

現在,他飽含希望,日夜兼程,終於在當年的九月份趕回符離,懇切地向母親請求同意他和湘靈的婚事。然而,他個人地位的上升,非但沒有改變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反而讓母親更覺得湘靈難以接受。門戶之見大於一切的白母,又一次嚴辭拒絕了他的要求。

白居易簡直要絕望了,他剛考了一個全國第四,名動長安,巴巴地千里迢迢趕回來,甚至放棄了馬上能夠做官的機會,卻沒換來與心上人好事得偕的幸福,這樣一個非人間的家,待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勉強待了半年,第二年初夏,他再次向長安出發——也許,等他做了官,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了。

臨行之前,善解人意的湘靈去送他,許下了非君不嫁的誓言,寬了他的心。可是,這時候的湘靈,也已經二十六歲了。看著心上人憔悴的模樣,白居易淚如雨下,揮筆寫下一首《生離別》:

“食櫱不易食梅難,櫱能苦兮梅能酸。未如生別之為難,苦在心兮酸在肝。晨雞再鳴殘月沒,征馬連嘶行人出。回看骨肉哭一聲,梅酸櫱苦甘如蜜。黃河水白黃雲秋,行人河邊相對愁。天寒野曠何處宿,棠梨葉戰風颼颼。生離別,生離別,憂從中來無斷絕。憂極心勞血氣衰,未年三十生白髮。”

此去經年,華髮早生,他們會有一個圓滿的未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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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公元802年,亦即貞元十八年,在長安呆了將近一年的白居易,終於得到一個“遴選”的機會:他參加了吏部選拔官員的考試,中了“書判拔萃科”。所謂“書判拔萃科”,是吏部銓選官員的一種考試,考試內容是所謂“四才”:“一曰身,取其體貌豐偉;二曰言,取其言詞辯證;三曰書,取其楷法遒美;四曰判,取其文理優長。”身、言是主選者憑感覺的“印象分”,書、判尤其是判才是考察的重點,才華橫溢的白居易自然一舉得中,第二年,他被授為秘書省校書郎,這是一個正九品上的職位,白樂天的宦海生涯自此正式開始。

值得一提的是,跟他同時通過遴選的“拔萃”之士,還有一個元稹,他也被授為了校書郎,他們無比深厚的友誼也始自此時。不同的是,一個是純粹的見一個愛一個,另一個深情專一,至死不渝。

現在,他做了官,雖然只是一個芝麻綠豆般的九品官,但是,總算是“官人”了吧,母親會不會給他這個官人一點面子呢?他以後要在長安做官,自然要把家都搬過來,如果母親仍然不同意他娶湘靈,兩地懸念,他們難道要如東西參商永相隔嗎?

帶著這個沉重的心思,他再次回到符離,跪在了母親大人面前。

白夫人自然很高興,兒子有出息了,她的丈夫五十多歲才當上縣令,她的兒子才三十歲就做校書郎,前程似錦,以後出將入相,光大門楣,指日可待,他一定要娶一個門當戶對,能夠扶持他在仕途上繼續更上一層樓的高門大族的女兒,怎麼可能娶一個寒門人家的姑娘呢?況且,那姑娘都快三十了……

所以,白夫人下了嚴令:第一,娶湘靈的事,以後想都不要想;第二,全家遷離之時,絕不允許再見她!

白居易稍存的那麼一點點希望,終於破滅了。雖然禮教上有著“夫死從子”的說法,但兒女的婚姻大事,作為母親,有著絕對的權威。他無法,也無力反抗。雖然如此,他還是悄悄去見了湘靈,兩兩相對,自然是無限痛苦。上一次寫了《生別離》,這一次,只能偷偷地相見,只好《潛別離》了:

“不得哭,潛別離。不得語,暗相思。兩心之外無人知。深籠夜鎖獨棲鳥,利劍春斷連理枝。河水雖濁有清日,烏頭雖黑有白時。惟有潛離與暗別,彼此甘心無後期。”

詩中表達出的真摯感情和絕望痛苦,讓我們在千年之下,仍然止不住唏噓嘆惜:為這愚忠愚孝的痴兒,為那深情無辜的呆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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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對於白居易來說,愛情已經死了。對於詩人來說,對愛情的渴望和感受更加深刻、更加敏感。國家不興詩家興,同樣的道理,詩人的愛情死了,愛情的壯麗詩篇即將誕生。

公元806年,皇帝唐憲宗親自主持制科的選拔考試,校書郎任職期滿的白居易和元稹再次雙雙得中,白居易授盩厔縣尉,元稹授左拾遺。

盩厔,就是現在的陝西周至。周至有一所著名的寺廟——仙遊寺,為隋文帝楊堅所建,之所以取名“仙遊”,是因為弄玉吹蕭、蕭史乘龍的故事就發生在這裡。當年秦穆公之女弄玉喜歡吹蕭,華山隱士蕭史聞聲前來唱和,兩人遂以知音結為夫妻,後來雙雙昇天成仙。這樣一個勝地,白居易到任之後自然要尋訪。而當他登上殿宇極目遠眺的時候,陪同的友人陳鴻、王質夫告訴他,東北方向不遠處,就是楊玉環香消玉殞的馬嵬驛。

唐玄宗李隆基與楊貴妃的愛情故事,去時未遠;蕭史弄玉的浪漫愛情又珠玉在前,怎麼不令人浮想聯翩,思緒萬千!尤為觸景生情者,是那個仍然遠在徐州符離,痴痴等待的姑娘!心痛如絞的詩人將無限感慨流諸筆端,千古絕唱《長恨歌》就此誕生!“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長達六十句、八百四十言的敘事長詩,將李楊愛情演繹得纏綿悱惻、情真意切又悲歡離合、至死不渝,成為中外文學史上的絕響。

現在,我們知道,為什麼玄宗返回長安之後,對楊玉環的思念能夠表現得那麼真摯、那麼深切、那麼形象了嗎?那分明是詩人每個別離的夜晚的自況啊。

讓我們重溫這些經典的詩句吧:

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

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

西宮南內多秋草,落葉滿階紅不掃。

梨園弟子白髮新,椒房阿監青娥老。

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

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

思念如潮,洶湧在每個想你的夜晚;牽掛如海,澎湃在每個忙碌的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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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時間一年一年地過去,白居易三十七歲了。別人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白居易仍然跟母親做著最後的抗爭。然而,即使再不甘心,在母親的以死相逼下,他也只能選擇妥協。最終,他與同僚楊汝士的妹妹結了婚。楊小姐自然是大家閨秀,婆婆一百個滿意;然而對於白居易來說,這只是母親送給他的一個禮物,他給自己的新夫人寫了一首詩,名字就叫《贈內》:

生為同室親,死為同穴塵。

他人尚相勉,而況我與君。

黔婁固窮士,妻賢忘其貧。

冀缺一農夫,妻敬儼如賓。

陶潛不營生,翟氏自爨薪。

梁鴻不肯仕,孟光甘布裙。

君雖不讀書,此事耳亦聞。

至此千載後,傳是何如人?

人生未死間,不能忘其身。

所須者衣食,不過飽與溫。

蔬食足充飢,何必膏粱珍?

繒絮足禦寒,何必錦繡文?

君家有貽訓,清白遺子孫。

我亦貞苦士,與君新結婚。

庶保貧與素,偕老同欣欣。

看到沒有,別人新婚是念誓詞,老白新婚,是板著臉先教訓了一頓。用我們河南話說:他是一臉廝氣。在此後的歲月裡,他對楊氏夫人始終是橫挑鼻子豎挑眼,譏諷她小心眼、沒文化,甚至咒她早日衰老的話,在他詩裡隨處可見。

這還是那個寫出“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的白居易嗎?

當然是。只不過,那最甜的笑容,和最美的哭泣,都不屬於眼前人而已。他的心,始終都在湘靈的身上。

有一年冬至之夜,他“孤為挑盡未成眠”,忍不住起床寫下《冬至夜懷湘靈》:

“豔質無由見,寒衾不可親。何堪最長夜,俱作獨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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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公元815年,白居易上書言事得罪了宰相韋貫之,被貶為江州司馬。在那裡,他將寫出一生中另一首名作《琵琶行》。

天可憐見,在赴江州途中,他居然遇見了正在漂泊的湘靈父女。這個意外的相逢讓白居易情緒崩潰,他與湘靈抱頭痛哭了一場,並寫下了題為《逢舊》的詩:

“我梳白髮添新恨,君掃青蛾減舊容。應被傍人怪惆悵,少年離別老相逢。”

這時白居易已經四十四歲,湘靈也四十歲了,但是湘靈仍然沒有結婚。這個真正痴情的女子,已經把全部身心都給了樂天哥哥,心中再也容不下任何一個別的男人。

這個令人嘆婉的愛情故事直到白居易五十三歲的時候,才算有了一個悽楚的結局。在杭州刺史任滿回洛京途中,白居易拐到了苻離老家,問起湘靈的情況,但是鄰居都已不知道湘靈的下落。他帶著無限惆悵離開了苻離,也永遠埋葬了自己的愛情。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年老多病的白居易想起往事,寫下了最後一首懷念湘靈的詩《夜雨》: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

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

鄉遠去不得,無日不瞻望。

腸深解不得,無夕不思量。

況此殘燈夜,獨宿在空堂。

秋天殊未曉,風雨正蒼蒼。

不學頭陀法,前心安可忘。

詩中表達出的那種情根深種而又情緣難結的長期憂鬱,雖然出自平淡之語,細細體會,情意綿綿又催肝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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