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疫情開始時，才從隔離中出來、驚魂未定的國內朋友，常跟我感嘆為什麼美國人不戴口罩。這怎麼得了？大家都勸我要去戴，我出門也不敢戴。周圍沒有人戴，我一個人去戴，看起來像妖怪，容易被鄙視。包括疾病防治中心（CDC）在內，社會上普遍的認識都是病人要戴口罩，普通人不需要。
三月底，美國疫情狼煙四起，世界衛生組織終於承認新冠病毒可通過氣溶膠傳播，CDC這才鼓勵戴口罩。有些地方甚至提出了出門戴口罩的要求。這倒也不一定是有人故意耽擱，而是社會對於防疫的方式，在認識上不斷深化。眼下特朗普總統被視為防疫動作緩慢，他在4月13日的疫情通報會上大戰“假新聞”記者，甚至讓人做了個短視頻，列舉自己防疫的舉措。比如美國尚未疫情暴發時，最早從武漢撤僑，最早不顧世界衛生組織的建議，控制來自中國的航班。另外，此一時彼一時，在疫情初期，這和整體短缺有關，各地必須先保證醫護人員戴口罩。
漸漸地，國內的口罩產能上來了。家人朋友紛紛給我寄來口罩。平時也不能幫他們任何忙，一有事大家都對我紛紛出手，這患難中的真情，把人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親友們還說，多了不要緊，你送給周圍同事朋友好了。中國疫情水深火熱期間，有美國人曾經送了一包口罩給我寄回去。不知郵路到底是不是一邊堵車，我二月份寄出的口罩，家人現在才收到，早已時過境遷。而國內寄來的口罩，我很快就全收到了。美國人通過我送口罩給我家人，我家人和朋友通過我送口罩給他們：我彷彿已經不是南橋，而是口罩橋。
進入四月中旬，出門看到戴口罩的人越來越多了。口罩仍然很難買。賣的地方讓人大跌眼鏡。話說州、郡、市幾級政府分別下達宅家令（又稱“原地庇護”，shelter in place）之後，周圍大部分接待顧客的企業，包括電影院、商城紛紛關門。餐館只限外賣不能堂食。同時被關閉的，還有一家脫衣舞俱樂部，叫“九霄雲外”（Cloud 9)。九霄雲外在兩個高速公路的接口處，前後都沒有人煙。在這座每個街角都有教堂的保守小城，九霄雲外是異類。美國多元化的一個方面，就是崇高是崇高者的金招牌，低俗是低俗者的通行證，大家各從其類，保持社交距離，井水不犯河水。
話說這宅家令後，九霄雲外也難倖免，也關門了。但是不久，它又重新開門。不知是正義感爆棚的德州朝陽區群眾報警，還是警察路過看到有人貌似營業，警車跑過去一看，九霄雲外果然是營業了，但賣的不是女郎豐乳肥臀的誘惑，而是消毒液、廁紙和口罩等緊俏防疫物資。警察哭笑不得，就此作罷。疫情所害，脫衣的不能脫衣，不扔胸罩而賣口罩，可見口罩還是短缺。奇怪的是，脫衣舞俱樂部的消毒用品是從哪裡來的？
在社區網站上，有人開始縫製口罩。並互相湊材料，比如橡皮筋。大家藉助網站，互相交流這種手工口罩的供需信息。我的口罩也沒有那麼多，讓我可以跑到醫院門口，丟下一萬個口罩就跑。送幾個給鄰居還是可以的。我於是在這些口罩討論中插了一條回覆，說我有現成的，誰要誰免費來取。居然沒有一個人回應。不知是不是因為反華情緒所致，看我的名字像外國人（中國人），不放心。2020年是個有趣的一年：在美國我們被美國人另眼看待；在國內，我們在同學、老鄉圈挨個被鄙視。
此時，國內同學又發來視頻，視頻上的一個年輕人說，他的美國同學遇到一個農夫和蛇的故事——送了口罩給鄰居，鄰居家小孩戴了口罩皮膚過敏，鄰居要起訴這位同學。我同學擔心我會遇到同樣情況。於是我沒有再送。不過我多次搜索，並沒有看到相關消息，少有的幾條消息都來自自媒體。有可能這是為了阻止國人贈送口罩的謠傳，也可能是極少發生的例外。更多的報道，是華人社區贈送口罩，鄰居投桃報李，給他割草之類的事。我自己也私下送了幾個給鄰居和同事。有個老師同事回頭又轉手送給了一個新生孩子的家庭，並寫信感謝我。另外一個老師回頭給我烤了些餅乾，放到我信箱裡作為感謝。
一上Facebook，又看到大家在用咖啡濾紙、牛仔圍巾等各種東西自制口罩的情形。我又發出一帖，稱我有口罩可以贈送，但想到使用的孩子皮膚過敏，贈送者被鄰居控告的事，我加了條“免責聲明”，宣稱這是我們自己戴的口罩，我不能保證它們對於抵抗新冠病毒有效，還需要聽CDC的建議，勤洗手、保持社交距離等等。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沒有任何一個人回應，找我來拿口罩。應該是我的免責聲明增加了懷疑。或許我當初提出零售情況還好一些。有時候做公益不如做生意。營利往往比非營利通俗易懂得多。
後來我也發現，我的口罩都是國內常見的那種藍色口罩和白色口罩，實用但不美觀。你可以說是老夫夜觀天象神機妙算：在3月14日我就撰寫過一篇文章，分析美國人為什麼不戴口罩。我當時的說法是：“等美國口罩普及的那一天，估計會有人塗上各種各樣的顏色，畫上圖案。我也建議現在的口罩生產廠家做一些設計的改進，生產不同款式的口罩，或許這能緩解一些對它的恐懼感。”
方曉彬(https://www.weibo.com/u/5047232158) 設計的中式婚紗口罩
當時我還建議我做婚紗設計的姐姐能不能設計一些新穎的口罩。有讀者斷言我的建議多此一舉，完全不現實也沒有必要。但從周圍美國人現在的情況來看，外面的口罩真是千姿百態，讓人嘖嘖稱奇。我戴上N95口罩去超市買東西，發覺小姑娘戴著花口罩漂亮得很，一下子把老漢我的口罩比了下去。美國人做手工的能力是很強的。大家沒來要我的口罩，而仍然自力更生大鍊鋼鐵這麼在自家縫製，原來還是有這麼一種心理：既然都得戴口罩，在家閒著也閒著，不如縫紉機架起來，突突突地縫製上。一種二戰時後方婦女支援前方將士的感覺油然而生。有的縫上高中學校的徽標，有的縫上鋼鐵俠和星球大戰人物，有的縫上白雪公主，有的縫上著名兒童漫畫家蘇斯博士(Dr. Seuss) 筆下的人物。宅家令宅出了一場時裝秀。
我的口罩怎麼辦，難道是讓九霄雲外去代銷麼？不急。疫情一時難有翻身仗。來日方長，已經有專家表示，這口罩可能得戴到2022年了。我們也不會縫，感謝親朋好友的饋贈，我們留著，自己一直戴下去了。
Dan Brannan老師夫人Patrice給他縫的青紅辣椒口罩
Joneen Copeland 製作
Kelly Mann製作（給小朋友的綠巨人口罩）
Kelly Mann製作
Lana Trietsch製作
南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