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意娘
汴京人楊從善流落在金佔區中的雲中（今山西大同），有次出差到燕京（今北京），獨飲於酒樓，瞥見壁上寫著一首小詞，寫的是對丈夫的追憶，自稱“太原意娘”。仔細看她的筆劃，他認定就是表兄韓師厚之妻王氏。自從離亂阻隔，天各一方，從無一遇。再看字跡，竟然墨猶溼而未全乾，連忙向酒家打聽。酒家說：“是有幾個婦女來此同飲，其中一人索筆題壁，走出店門還未遠哩！”楊激動不已，急忙付錢下樓前去追尋。
追了一會，果然見前有幾名婦女同行。其中一人穿著紫色衣服，圍著帛巾，回頭見楊，露出很意外的表情，但不敢張聲招呼，只不時回望，以目相送。楊認出她就是王氏意娘，怕一走以後再難相逢，緊跟不捨，不知不覺天色已晚。走到一座大宅門前，幾名婦女告別散去。這時，王氏才招楊到門側，站著對他一口氣說了個大概。她說：“前與你表兄逃難到淮泗，我被金兵俘虜，其酋撤八太尉要霸佔我，我義不受辱，抓起身旁一刀自刎，被大酋之妻韓國夫人救下，命人醫治，恢復後讓我跟著她做貼身侍女。這裡就是她的府宅。自從那天突然分別，不知你表兄現在何處？曾聽說他在江南為官，日日思念無可釋懷，所以剛才與友伴出遊，有感而書壁，不料正好讓表叔見了！”說著環視四周，又說：“請你有空再來看我，但願能帶來他的消息，也好讓我放心！”楊從善見她神色頗為緊張，也怕府宅內突然走出人來，於她不利，不敢久留，悵然告別。後來雖然耿耿於懷，卻不敢再去。
又一日，楊又去酒樓看王氏的墨跡，忽見另一塊牆壁上新題了悼亡詞一曲，落款正是韓師厚。忙問酒家，說是南朝（南宋）遣使通和，住在賓館，有四五人來飲酒，就是其中一人題寫的。這時金佔區內還沒有很嚴密的法規，外交使臣可以與當地居民往來。楊連忙趕到賓館，果然找到表兄。二人相見，悲喜交集，楊忙將王氏近況與地址說了，韓大驚失色，說：“當時被俘時，我親眼看她自刎而死，怎麼可能又復生了呢？”楊固執所言，拉著他同往韓國夫人宅，說：“你一看就知道了！”
到了那裡，只見四野寂無人居，荒草如織。二人見一堵破牆外有一位打線的老婦，上前求問詳情。老婦說：“意娘確實在此，但不是活人。以前韓國夫人讚賞她的節義，把她的骨殖帶到這裡。夫人過世後，又隨葬於此。”說著用手指出前面的埋骨之處。
二人隨其所指，跨過斷牆殘壁，恍惚間見意娘從坍塌的廊廡出來，引二人走入墓室。二人又驚又怕，但已至其間只好相隨。藉著外面射進來的微弱日光，才看清這原來是韓國夫人的“影堂”（陳列亡者遺像的場所），石碑上刻有夫人像與其旁之意娘像，衣貌全如生前所見。
韓忍著巨大的悲痛回到賓館，備了酒食，作文祭奠亡妻，準備將她的骨灰帶回安葬，拜而祝道：“你願去還是不願去，請以影響相告。”等了好久，朦朧中出現意孃的身影，聽見她說：“勞君愛念，孤魂寓此，豈不願歸？然而從君南去，希望常常善待我，以慰我在陰間的孤苦冷寂；君如再娶，不再念我，則不如不歸的好！”韓感動得不住抹淚，發誓決不再娶。
於是悄悄地僱人掘開墳墓，取出骨殖，帶回南方。
韓回國後，把意孃的骨殖重新安葬在建康（今南京），每十天休息日都要去墳上祭掃。數年後，韓因無家室，另娶新人，對亡妻也漸漸地從怠慢到忘懷了。有一夜忽夢意娘進來，充滿怨恨地說：“我在那裡很安寧，君強要我歸，而今你卻違背了誓言。我不願獨自受寂寞的煎熬，只好委屈你來與我分享了！”韓又愧又嚇，從此得病，不久就去世了。
（圖文：傅伯星 ）
傅伯星 繪《西湖春遊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