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為什麼要塑造一個缺點遍身的”反俠“主人公韋小寶?

韋小寶是金庸筆下最為奇特的一位主人公,以往的主人公多為頂天立地的大俠士、大豪傑、大英雄,蕭峰、郭靖、楊過等無不如此,但偏偏在封筆之作《鹿鼎記》中,金庸塑造了一個無俠無武的主人公韋小寶。不僅無俠無武,簡直已經跟俠背道而馳了(許多讀者稱其為“反俠”),這在武俠小說中極其罕見,似乎除了金庸筆下的韋小寶,很難再找到另一個能夠跟韋小寶相提並論的主人公了。

金庸為什麼要塑造一個缺點遍身的”反俠“主人公韋小寶?

黃曉明版韋小寶

韋小寶從小在揚州著名的妓院麗春院長大,所以他的文化背景,是揚州市井。城中的妓院、茶館、書場、賭館、市場等地都是他經常出沒之地,因而他的性格特點明顯帶有這些地方的生長痕跡。例如,因為他自幼在妓院長大,算得上是見多識廣,各路嫖客人等都曾見識過,因而不像一般的小孩子那樣膽小怕事,但又沒有出身於正常家庭的小孩子那樣禮貌周全。他的待人接物方式,說到底是受到了妓女和嫖客的影響。

金庸為什麼要塑造一個缺點遍身的”反俠“主人公韋小寶?

韓棟版韋小寶

在中國的社會中,不論是在市井,還是在江湖,亦或是在廟堂,在朝廷,在軍隊,甚至在寺廟之中,在女兒堆裡,韋小寶雖然說不上是人見人愛,但肯定人緣很好。詩人北島有一句很著名的詩,“高尚是高尚的墓誌銘,卑鄙是卑鄙的通行證”,用這句詩來形容韋小寶再恰當不過。實際上,“卑鄙” 二字恐怕不能完全解釋韋小寶的性格和他的傳奇,韋小寶的笑臉、韋小寶的性格,當然也包括韋小寶的無恥和卑鄙,綜合起來,是中國社會各部分、各階層、各領域的“通行證”。我對韋小寶的看法是:不學而有術,不文而有能,不武而有力,不俠而有義,不求而有成。

金庸為什麼要塑造一個缺點遍身的”反俠“主人公韋小寶?

韓棟版韋小寶

當然,不管韋小寶如何有術,如何有能,如何有力,如何有義,如何有成,他終究是一個缺點遍身的小流氓。細說起來,他有以下五大缺點。

第一個缺點,是他非常懶情,怕苦又怕累,做事沒有長性,全都是即興的演出或是臨時的敷衍。最重要的證據是他遇上了那麼多武功高手,而且拜了陳近南、九難、澄觀和尚等一等一的武學大師為師,但始終沒有學成一門真正的功夫,直到最後他也還是一靠寶衣、二靠寶刀、三靠雙兒、四靠好運。很顯然,韋小寶是一個天生的懶骨頭。

第二個缺點,好逸惡勞。古人創造“好逸惡勞”這個詞,好像是專門針對韋小寶說的。這傢伙喜歡安逸的生活,吃好的、穿好的倒還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喜歡聽書、看戲、賭博、看熱鬧,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喜歡“群眾性的精神消費”。所以,他雖然想做隱土,但卻不能在荒無人煙的地方長時間停留,因為那些地方終究沒有書場,沒有賭館,也沒有戲臺,更沒有社會新聞。

金庸為什麼要塑造一個缺點遍身的”反俠“主人公韋小寶?

韓棟版韋小寶

第三是說謊,而且韋小寶非常喜歡說謊。在沒辦法的時候,他固然會說謊,而在有辦法的時候,他也會說謊;對壞人固然說謊,對朋友同樣也會說謊;更要命的是,這傢伙習慣於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你想要從他嘴裡聽到一句真話,恐怕很難。進而,韋小寶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他的表裡不一,他的語言從來就不是發自內心的聲音,而是當場當時的需要的產物。

第四是吹牛,也就是說大話。說大話,是韋小寶的一種習慣性表達方式,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從小在書場中學習到了誇張的技巧,例如將沐英進軍雲南的故事說得神乎其神,且如同耳聞目睹。而另一部分,則恐怕是韋小寶的本性或天賦,有時候,這傢伙常常生活在自己的想象和虛構當中。如前所述,表演成了他的生活方式。或許是因為在童年的現實生活中有太多的不如意,因而不得不在心中編織出自己的英雄傳奇或青春夢想,甚至不知不覺地生活在其中,以便獲得某種心理平衡。所以,對韋小寶說的話,千萬不可信以為真,而是要大打折扣。

金庸為什麼要塑造一個缺點遍身的”反俠“主人公韋小寶?

韓棟版韋小寶

第五個缺點,也是他最後或最大的一個缺點,那就是他怕死。這傢伙不但怕苦怕累,而且非常明顯地怕死。死到臨頭,他有時候雖然也想裝一裝英雄好漢,但我們要知道,他是在表演,骨子裡,他非常怕,怕得要死。只要不死,他就不會演出英雄角色,而寧願還原為孬種或狗熊,這個時候,什麼英雄俠義,什麼國法朝綱,什麼清規戒律,什麼禮義廉恥,統統都要靠邊站。為了能夠活命,不要說出賣同黨,就是自己的師父、兄弟,甚至自己的父母親人,統統都可以出賣。

我們應該明白,韋小寶的這些缺點,無不是環境的產物。如果說是天賦或遺傳,那也是中國文化的遺傳。如果硬要說韋小寶是一個“雜種”,那他就是環境和文化雜交的產物。如果要定性的話,我們只能將韋小寶定性為“小流氓”,而不能將他定性為“大流氓”,即他不是一個大壞蛋。

金庸為什麼要塑造一個缺點遍身的”反俠“主人公韋小寶?

黃曉明版韋小寶

話又說回來,韋小寶的這些缺點,其實都是常人的缺點,或者說是人性的弱點。試問,誰不怕苦怕累?誰不喜歡安逸的生活?誰不說點大話?誰不吹點小牛?更重要的是,誰不怕死?我的意思是說,韋小寶的性格弱點,不僅是人性的弱點的典型,其實,也可以說是一種典型的中國文化人格,即韋小寶的形象中,有所有中國人的影子。

想必,這就是金庸塑造韋小寶這一人物的最大的用意了。此前,還從來沒有一個作家將中國人的靈魂形象寫得如此生動,也從來沒有一個作家將中國文化人格透視得如此深刻、細緻。中國優秀的小說家實在很多,唯獨金庸做到了。而韋小寶也將成為一個不朽的藝術典型,從這典型中,我們能夠挖據出最典型的有關中國文化人格遺傳的基因密碼和排列組合方式。這,當然也是金庸創作《鹿鼎記》及其主人公韋小寶最大的意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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