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兩個外婆

我有兩個外婆

都說打仗跟女人沒有關係,可是又何嘗會真的沒有關係呢?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痛啊!

2020年新春有些特別,不像以往那樣,不過她終於搖搖晃晃地來了。可是,除夕前正當人們忙著採購年貨,準備過年時,忽然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地傳來,結果是:媽媽居然沒有能夠和我們一起吃年夜飯,因為她主動報名前往武漢了。那段時間我們都揪著心,焦急地等待媽媽的平安回來……

幾個月好不容易總算過去了,在黨的領導下,所有的人們通過不懈的努力,終於有效地控制住了這可惡的疫情。媽媽終於平安回來了,大家很開心;不過更開心的是終於又開學了,我今年幸運地考上了魔都有名的軍醫大學攻讀臨床醫學博士。

現在來學校報到了,我辦完手續安頓好一切,就轉身出了宿舍,沿著學校的路,很快趕到校門口和媽媽匯合,要去熟悉軍醫大附屬醫院,心裡還是有些不平靜的。按說我都這麼大了,媽媽不需要來送我報到,可是,媽媽說,她一定要來,這一呢,這也是她的母校,好久沒有來了,也想來看看。這二呢,也是對我有些放心不下,畢竟,在母親眼裡,女兒再大也是孩子,她又怎能不牽腸掛肚呢?這三呢,她說她來送我其實也是一種懷念,懷念她的兩個親媽-我的兩個親外婆-花妮和淑芬。她當年考入這所軍醫大,報到時,就是兩位外婆一起送來的。人們一定會問,怎麼親媽還能有兩個的呢?可是在我家,這是真的啊,我真的有兩個親外婆呢!

說起來,我家還算得上是行醫世家,好幾代人都是懸壺濟世,行醫為生的。我的淑芬外婆的爸爸是太湖西岸槐花坎一帶有名的郎中,當地人都尊稱他為“焦先生”。我外婆淑芬從小就開始以中藥為伍,以中醫藥書為伴,還是大姑娘時就幫著太外公焦先生診脈,開方,施針,劑藥,儼然一個熟練的女郎中了。當年新四軍在這裡建立根據地時,缺醫少藥,焦先生以及他的中藥鋪幾乎成了新四軍戰士們的藥典寶庫。中藥鋪裡絕大多數中草藥都是他和淑芬外婆去附近山上採來的,尤其是接骨跌打損傷和止血草藥,非常神奇有效。中藥鋪子裡大多數的醫用器材也都是他們父女倆的獨創絕活,雖然粗陋,但是卻非常實用。比如接骨用的夾板,就是太外公焦先生在秋後,到附近山上砍來的老毛竹做的,因為這時的老毛竹,滋水回落,不容易蛀掉。拖回毛竹後,經鋸斷破開,浸泡,削成片,磨光,等等處理就成了一付實用的醫用接骨夾板了。他們用此自制的夾板救助過許多傷員和村民。接骨用的藥還仍然是附近山上的草藥,有好幾種,採來,經過切,磨,熬等幾道工序製成粉狀幹藥,到用時,按一定比例用涼開水調開製成膏藥,外敷在處理好後的斷骨處,傷者很快就會感覺到一片清涼,疼痛明顯減輕,第二天就開始消腫,吊拔出白霜般的傷淤,不久傷者就會慢慢恢復正常了。因此,那時焦先生和淑芬外婆自然也就成了新四軍的編外軍醫兼高級護士。每每發生戰鬥時,他們父女倆毫無例外地跟著戰鬥部隊的衛生隊,抵達前沿包紮所,參加前線緊急救護,傷病員在那裡等他們和軍醫緊急處置後,送往後方醫院繼續治療。新四軍二次北撤後,淑芬外婆他們沒有隨軍北撤,繼續留在當地,行醫濟世。期間飽受國民黨反動的“復員工作隊”(也就是還鄉團)的欺壓,說他們通共,一度查封了焦先生的中藥鋪。後來,由於他們自己反動的“復員工作隊”的人,以及反動政府的人也生了病,當然,還有當地老百姓更離不開焦先生的中藥鋪和他的高超的醫術,再加上地下黨和進步士紳不斷努力做工作,由當地士紳出面擔保並施壓,反動政府這才不得不給他們的中藥鋪子解了封,繼續讓他們行醫。但是,從此以後,他們的中藥鋪子外面,經常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在遊蕩,對他們的行醫活動進行監視。就這樣好不容易又熬過了三年艱難困苦的日子。

轉眼之間,到了一九四九年的四月底,勝利渡過長江的人民解放軍東路軍(原陳粟麾下)和中路軍(原劉鄧麾下),分別從東西方向對由蕪湖、南京、鎮江出逃的國民黨軍隊實行鉗形夾擊,將其全部圍在了長興、廣德、郎溪一線以北地區。國民黨殘部及反動政府人員帶著搜刮來的錢財早已南逃。解放大軍的隆隆炮聲已經越響越近了。當年留下來的部分進步人士和革命群眾在黨的領導下立即行動起來,開展鬥爭,準備幫助解放大軍維持社會秩序,保護糧倉、籌措軍用糧草,收繳國民黨散兵遊勇的武器,組織群眾支援主力部隊圍殲逃敵,開展迎接解放大軍的宣傳,等等。焦先生和淑芬外婆當然也積極參與了這些活動。

一天晚上,天下著細雨。淑芬外婆和焦先生剛從白峴方園村參加完支前擔架隊的動員大會,正往槐花坎趕,因為第二天,在槐花坎還有許多準備工作要做。他們倆,爸爸穿著蓑衣在前面走,打著油紙傘的淑芬外婆在後面跟著。當他們父女倆走到青塘山腳下的一處橋邊時,突然焦先生聽到大約兩人高的橋下有人在呻吟。焦先生連忙用他手裡的舊手電往橋下照看起來。這個舊手電,焦先生已經用了好多年了,手握的地方都光溜溜的了,說起這個手電還有些來歷呢。那是當年新四軍的一位領導送他的,因為那時,焦先生經常晚上出診為新四軍的傷病員治病,黑燈瞎火的山路不好走。以前,焦先生晚上出診是點著松明子照路的,經常摔倒,弄得渾身髒兮兮的。新四軍的這位領導知道後,就特意送他這個手電筒的。開始,焦先生還不肯收,笑著說:“晚上,偶爾摔幾下沒事,我還結實著呢。”還是這位領導接口說道:“你說沒事,可是萬一傷到腿腳,你不當一回事,可是你不能及時趕來,那我們的戰士不就要多遭罪了嗎?”焦先生聽到這裡,也就沒有推辭,道謝後收下了。這幾年來,電池不知道已經換過多少回了,這不一直還用著呢。那是他從那以後多年來晚上出門出診都一直帶在身上的寶貝。透過昏黃的手電光,焦先生只看見細細的雨絲密密地下著,江南的春雨總是這樣,輕輕的下著,生怕打疼了人,其他的焦先生在橋上什麼也看不見。但是時斷時續的呻吟聲卻清晰地傳來,焦先生忙問跟在身後的淑芬外婆:“淑芬,你聽到了麼,好像是個女人的呻吟聲?”說實話,一開始淑芬外婆跟在後面走的時候,並沒有聽見什麼,但是現在停下來了,凝神靜氣當然也聽到了,連忙答道:“是的,我也聽到了,是個女人,就在橋下,聽起來大概受傷了,爸,我們快去旁邊村子裡叫幾個人來,再一起下去救人吧!”焦先生連忙道:“不行,救人要緊,也不知摔下去多久了,再說現在還下著雨,這溪水說漲就漲,萬一淹到了,就來不及了。我現在就下去,你在這橋上等著我。”說完焦先生就往橋下摸去。淑芬外婆這時也連忙接口道:“那行,等等,我跟你一起下去,你好有個幫手。”說完也跟著往橋下摸去。這時的兩人連蓑衣和油紙傘都顧不上了,都留在了橋上,就帶著那個舊手電,一起冒著雨慢慢地溜到了橋下。一到橋下,焦先生連忙用手電巡著呻吟聲一路照去,馬上就看到了一個半身躺在水裡的人。走近一看,果然是個年輕的高個女人,嘴裡還在時斷時續地呻吟著。焦先生連忙試著叫她:“姑娘,你怎麼了,哪裡難受?”可是她仍然自顧自地小聲呻吟著,沒有回答,淑芬外婆也連忙叫了她幾聲,這姑娘同樣沒有回應。這時,焦先生說:“別叫了,她迷糊著呢。”接著他連忙用舊手電先周身看了看,然後立即讓淑芬外婆給她全身檢查了一遍,最後,確定她左手右腳都摔斷了,從滾燙的額頭看,她還正發著燒呢,迷迷糊糊地下意識地時斷時續地呻吟著。這時的溪水還沒有漲,靜靜地圍著這個受傷的姑娘慢慢地流著,唯恐驚醒了她。而焦先生立即輕輕地伸手到溪水裡,又小心翼翼地抱起這個姑娘的上半身,離開水面,自己則半跪在溪流中,又回頭對女兒說:“你趕緊爬上岸去,就到附近喊幾個村民,帶上抬人的竹槓還有繩子,趕緊送到我們藥鋪裡去救治她。好在這裡離我們藥鋪不過兩裡地。趕緊的,快去!”這時,淑芬外婆自然也顧不上別的,連忙照著焦先生的吩咐爬上岸去村裡喊人了。

不到一根菸的功夫,焦先生就聽到一陣腳步聲響,來了七八個村民,村民們一聽是焦先生的女兒來喊救人,二話沒說都著急忙慌地趕來了。於是,大家在焦先生的指揮下,很快地就把這個不知來路的姑娘,給抬到了焦先生的中藥鋪裡。這時,這個姑娘還是沒有清醒過來,一直迷糊著,還斷斷續續地說著胡話。接著,焦先生讓村民們先回去,而他和老伴及淑芬外婆則立即開始救治。淑芬外婆和她媽媽先拿出自己的乾淨衣服,並且給這姑娘搽抹乾淨身體換上了,趁著這功夫,焦先生立即準備好了要用到的接骨草藥和夾板。開始接骨時,淑芬外婆接過她媽媽給遞來的一塊乾淨帕子,把它塞到這個姑娘的嘴裡,這是怕救治時,傷者因劇痛難忍再咬傷舌頭。然後一手抱著她的頭,另一隻手緊抓著這姑娘的那隻沒有傷著的手。而焦先生的老伴則幫著摁住這姑娘的腿,焦先生則先捏著斷手的骨頭,拉伸手臂,對齊復位後,接好斷骨,敷好草藥,然後上夾板,並且固定綁好。接著,換過來,焦先生的老伴緊摁著這姑娘的那隻沒有受傷的腿,並且還護著那隻剛剛固定好的手,焦先生接著又如法炮製,給那隻傷腿捏著斷骨,拉伸腿部,對齊骨頭,並且復位,然後敷好草藥,再上好夾板,並且立即固定綁好。一路下來,淑芬外婆緊緊地抱著這姑娘的頭,也是累得滿頭大汗,好在這姑娘一直處於迷糊中,在淑芬外婆的懷裡緊咬著嘴,除了使勁嗯嗯並沒有意外。稍事休息後,焦先生又給她診了脈,這才發現她還病得不輕,看來得了瘧疾。接著,又連忙熬藥,給她餵食好後,已經過了半夜了,不過這姑娘還是迷糊地睡著,嘴裡還在斷斷續續地說著胡話。諸如:“快!跟上…搭把手,推一下…現在,大家休息一下,把自己帶的乾糧墊撥一下,繼續趕路…什麼?乾糧不夠了?…公糧絕對不能動!那可是給前線戰士們吃的!…大家四周找找,這是江南,野地裡吃的東西多,看挖點什麼野菜,先吃著,到了補給站就什麼都有了…下雨了,快拿雨布把糧食蓋好…噢,還有子彈箱子,蓋好它,別讓子彈受潮了……”不過聽到的卻是山東口音。現在,淑芬外婆也平靜下來了,淑芬外婆這才有空仔細打量這個姑娘,只見她還是很壯實的,臉也端正,皮膚有些黑。閉著眼,看不清眼大眼小。這一晚,淑芬外婆就睡在這個山東口音的姑娘旁邊,就這樣守護著一直到天亮。

第二天,焦先生和老伴一早起來,就又過來探視過這姑娘了。從這個姑娘的穿著打扮和口音,以及她的胡話,焦先生一家已經知道,她九成九是老區跟著解放大軍一起過來的支前民工,不知道怎麼了,落了單,並且病了,還摔到了橋下,傷了手腳。可到這時,這個姑娘還是沒有能夠清醒過來,現在仍然昏睡著。於是焦先生讓淑芬外婆和他的老伴留在家裡,照看這個姑娘和藥鋪,而他自己則去找區委領導彙報去了。

焦先生是直到晚上才忙完回來的,可是這個姑娘還是昏睡著,淑芬外婆已經給她餵過藥了。焦先生一邊給這姑娘查看著,一邊和淑芬外婆說,區委領導已經知道了,他們會安排通知老區支前民工隊的,並且安排焦先生明天不要隨擔架隊活動了,在家裡守著,說不定還有部隊上的傷病員也會抬過來呢,光淑芬和他老伴怕是應付不過來的。“噢,還有,今天得連夜趕緊多準備些止血草藥,明天縣上的偵察科長李為民同志上午會來取。白峴那邊和槐花坎這裡的支前擔架隊都由他帶領前往作戰前線。”這也是區委書記交代他的,區委的同志們都知道他的中藥鋪的止血草藥特別管用,所以自打新四軍時期起,一有戰鬥任務,都會要求他多準備些止血草藥備用。而且今天縣上的偵察科長也已經來到了區委,所以區委書記還特地把他們做了介紹,並且約定明天早上來他的中藥鋪取止血草藥。

第三天早上,焦先生還是老樣子,起得早早的,先看視了這個姑娘。她今天雖然還昏睡著,仍然還是發著燒,但是,脈象已經平穩,看來最遲晚間也就會醒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了。於是他讓淑芬外婆在一旁守護著,還讓淑芬外婆用一塊溼毛巾搭在這個姑娘的額頭上幫助退燒,接著他和老伴就去顧自忙開了。

大約十點多吧,那個縣上的偵察科長就領著擔架隊來到了中藥鋪。李為民一到就和焦先生一邊說著話,一邊帶領擔架隊員分著拿止血草藥。中間,李為民還進來喝過一次水,是淑芬外婆給他倒的涼茶,李為民喝完涼茶,一邊向淑芬外婆道了謝,一邊還瞥了一眼一旁睡著的,額頭上還搭著溼毛巾的那個姑娘。接著他就轉身出去了,然後,他們就出發了。

也就在他們剛剛出發的當口,淑芬外婆突然聽到這個姑娘開口急切地叫道:“小鎖,小鎖,是你麼?……”淑芬外婆回過頭來看她時,只見她費力地睜開眼,瞪著淑芬外婆,又急切地叫道:“哎!你是誰?小鎖呢?我剛剛還聽見他說話的呢!他人呢?”又用疑惑的眼神盯著淑芬外婆看了看,又奇怪地問道:“這是哪裡?我現在,這是在哪兒啊?我們的支前隊呢?還有糧食呢?哎呀!還有子彈箱子呢?同志們都去哪了呢?……”這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淑芬外婆,一時愣在那裡,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姑娘看淑芬外婆是個和她一般大,皮膚皙白而且水靈靈的江南漂亮妹子,被她這麼多問題問得愣住了,自己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倒先臉紅耳赤起來。這時,只見她嘴角一歪,一陣疼痛襲來,細細的汗珠從她額頭和臉頰上溜了下來,那是由於她想坐起來,突然用力導致的。她這才發現自己受傷了,注意到了她穿著人家的乾淨的衣服,並且還看到了自己手腳上都捆綁著的夾板和繃帶,這些她都是見過的,她曾經給野戰醫院送過傷員,還幫過忙,很熟悉這些,顯然,是眼前的姑娘救了她。不過,她還是馬上定了定神,難為情地,仍然急切地追問道:“不好意思,剛剛和你說話的小鎖呢?他去哪兒了呢?”這時,淑芬外婆答道:“沒有小鎖啊!那是縣上的偵察科長李為民同志,他帶著擔架隊上前線去了,不過,你總算醒過來了,我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昏迷的,我們是前天晚上見到你的,那時你就是昏迷著呢,到現在你總算醒了,謝天謝地。”聽淑芬外婆這麼一說,那個姑娘自言自語地嘀咕道:“看來,剛剛還是昏睡中的夢境,可是聲音是那麼真真的,哎……”接著這個姑娘又想動,顯然是動不了的,不過只是多惹一陣疼痛罷了。只見她又定了定神,還想說什麼話,淑芬外婆連忙攔著說道:“你剛剛甦醒,歇一會兒,養養神,反正你現在也只能夠養傷,我們不是壞人,你放心,等你有了精氣神,我們再說其他的。”說完不由分說,又給她掖好被子。接著對她說道:“你歇著,聽我的,別動,我去找我爸爸過來,看看再用什麼藥最妥當。”說完,淑芬外婆就去喊焦先生了。

不一會兒,淑芬外婆又回到了這個姑娘的床邊,跟在她後面的是一箇中年漢子,白淨的麵皮,有些書生氣,不過他的目光特別有神,慈祥的目光看向這姑娘。接著,只見他一邊伸出右手搭在這姑娘的一隻手的脈搏上,號起了脈,一邊問道:“孩子,你總算醒了,告訴我還有什麼不舒服?”聽到問話,這姑娘接口道:“除了手腳疼痛外,還覺得全身特別乏力,痠痛,頭有些暈還有些痛,也還有點怕冷,然後又熱得出汗,特別想睡。”這姑娘說道這裡還想接著說什麼,可是又欲言又止地愣住了。這時,焦先生一邊又換了一隻手繼續號脈,一邊接著說道:“姑娘,不要擔心,你的手腳都摔傷了,還有點小病,不過遇到我,也就沒事了,只是要治一段時間,就都好了,看你剛剛還想說什麼,不要緊,我們老早就是新四軍的人了,現在這裡也解放了,從你的打扮和說胡話的口音以及零碎的內容,我們已經知道你是老區跟著解放大軍過來的支前民工了,現在這裡的區委也知道了,他們會聯繫老區支前民工隊的,你安心養傷,你擔心的糧食,彈藥,你們的隊員都替你送到前線作戰部隊了,快放心吧!”說完看著這姑娘如釋重負的神態,焦先生又接著道:“你還很虛弱,再睡會,我再給你開些藥……”聽到這裡,這姑娘突然說道:“大叔,可是我沒有錢啊,怎麼吃得起藥呢?”說完一臉的焦急。淑芬外婆連忙答道:“好大姐,你就安心養傷吧,不要錢,這些也是我們應該做的,我們這裡的解放,我們也要出份力的,還不是該當的麼,難道你不要我們進步?”這下,這姑娘總算心頭一塊石頭落了地,不好意思地應聲道:“那可是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叫花妮,是山東臨沂下面一個叫珠村的,是支前民工隊的,以後一定讓俺男人和俺娃來謝你們。”說完她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焦先生也笑笑出去配藥了,留下淑芬外婆坐著陪她。

其實她就是我的花妮外婆,所謂命運多舛,造化弄人,一點不錯。然而,這時,我的淑芬外婆是怎麼也不會想到她們倆以後會糾纏到一起,都成了我的外婆的。

接下來幾天,花妮和淑芬外婆有說有笑的,花妮是一天比一天精神。當然,她一個人時,老是看著天花板發愣,淑芬外婆估摸著,她是想家了,或者是想支前民工隊的事了吧。每當這時,淑芬外婆總會找些話和花妮說,引開她的注意力。又過了幾天,焦先生晚上回來,很開心,他對大家說:“有好消息,解放大軍又打大勝仗了,聽區委書記說,光俘虜就抓了好幾萬,忙得數都數不過來。現在大軍又向南追擊去了,支前民工隊也跟著去了,看樣子,杭州也快解放了。”聽到這些,花妮非常開心,不過明顯露出惋惜的神情來,只聽她說道:“可惜我只能這樣躺著,哎!”焦先生連忙答道:“不慌,以後全國都解放了,有的是工作要你去做,你安心養好傷才是正經的。另外,區委書記也告訴我了,因為大軍動作很快,支前民工隊也快速跟過去了,這次沒能和他們聯繫上,所以也沒法通知他們你的情況。但是,區委書記也說了,讓你安心養傷,痊癒後,區委會給你寫證明信說明你的情況,送你回家。因為已經不可能跟上大軍和支前民工隊了,到時還真不知道他們到了哪裡呢!”聽到這裡,花妮雖然有些不情不願,可她也明白只能如此了。所以也就只能答應下來,不過臉上還是充滿了遺憾的樣子,眼角都紅了。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三個月過去了,花妮已經開始慢慢下地走動開了,眼看著再有個十來天,她就能痊癒了。花妮此時心裡實在也糾集開了,一面當然非常想家了,一面又和淑芬外婆一家處得像自家人了,尤其她和淑芬外婆倆,簡直就是親姐妹了,真捨不得離開。區委書記也抽空來看過她並且已經給她寫了證明信,說明了她的情況,昨天還派人給她送來了路費。淑芬外婆一家,雖然也是不捨,但是奈何,花妮在山東臨沂珠村還有老人和孩子呢。所以,他們也在明裡暗裡開始準備給她帶回去的東西了。

又過了幾天,到了花妮動身的時間了。這天大家都起的挺早,吃過早飯,準備好一切,正要送花妮出去時,突然鋪子外面一片混亂,人聲嘈雜。大家抬眼就看到幾個村民抬著一個傷員衝了進來,有個人還大聲喊道:“焦先生,焦先生,快,快,快救人!縣上的偵察科長李為民在剿匪時,受重傷了。到現在還在流血,快,快,快!”於是,焦先生一邊應答道:“快抬到裡間床上,我就來。”一邊對花妮說道:“孩子,你自己趕緊趕路,我不能送你了。”說完就向裡間奔去。淑芬外婆和她媽向來是焦先生救人時的助手,這段時間來,花妮早已經清楚地知道這個,所以,她連忙答道:“你們快去,救人要緊,要不我今天也留下來幫忙吧!”淑芬外婆連忙答道:“不用,你留下來也幫不上忙,你還是去吧,還要趕十多里山路呢,要知道,區委早已聯繫好了你到縣城的車不能耽誤。”花妮這時也就不說什麼了,趕緊道了別就獨自走了。

等淑芬外婆和她媽媽跟進來,只見李科長頭上和左肩膀上都裹著帶血的布片,那是不知道從誰的衣服上撕下來的。等焦先生檢查完,才知道他有兩處傷,頭上雖然滿頭是血,看著嚇人,但是卻是子彈擦傷,不重;反而左肩膀打斷了骨頭,傷得較重,再加上失血過多,人有些迷糊了。好在來得及時,沒有生命危險。等處理好,包紮完,李科長也就醒了。淑芬外婆見他一醒過來,眼珠就亂轉,像要找什麼人似得。接著就聽他問道:“咦!我姐呢?”淑芬外婆答道:“你姐?沒有啊!就我們幾個啊!”李科長接著道:“可是,我剛剛明明聽到我姐在說話的啊!怎麼轉眼就不見了呢?”淑芬外婆接著笑道:“真的只有我們幾個,沒有你姐,你大約失血過多,有些迷糊,聽差了也是可能的。我肯定不是你姐吧,我媽媽更不會是了,你說對吧。這裡只有我們兩個女的啊!”李科長疑惑地瞅瞅這個又瞅瞅那個,自然也不能再說什麼了。這時,焦先生接過話頭說道:“好了,淑芬也別逗他了。”又向著李科長繼續說道:“李科長,你現在還很虛弱,不要多想,也不要多說話,休息一下,養好精神。”

接著,焦先生連忙招呼大家都到外面去,讓淑芬外婆留在這裡看護,並且特別囑咐她不要引李科長說話,讓李科長靜養才是正經,有什麼情況立即叫他。

李科長這次受傷,令他不得不在這裡養了三個月才回縣上。不過,中間發生了一件大喜事,那就是:新中國在十月一日成立了,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上莊嚴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中國人從此站立起來了!李為民是在焦先生的中藥鋪裡和大家一起從收音機裡聽到這一振奮人心的消息的。大家心情非常激動,都高興得無可無不可的。晚上大家一起喝了酒來慶賀,一直熱鬧到很晚才休息。傷愈後,他就立即歸隊了,一回到縣上,就被任命為縣公安局長。這段時間,幹部調動很快,因為新解放區在不斷增加,幹部嚴重不足,縣上原來的李書記調到嘉興專區去了,而焦先生認識的區委書記王德偉現在調到縣上當縣委書記了。由於這裡到底剛剛解放,各種反動勢力,如山匪,湖匪,惡霸,地下潛伏特務,國民黨散兵遊勇等等,都還沒有徹底清除,還都想蠢蠢欲動,製造事端,搞破壞,不想讓我們的新政權安生呢。所以作為公安局長的他現在特別忙,晚上也是經常加班。

一天下午,快下班了的時候,他的通訊員小張敲門走了進來,手上拿著一封信,對李為民說道:“李局長,你老家來信了。”說完就把手上的信遞了過去。李為民接過信,拆開,才看了幾行,不覺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小張看他這樣,很是吃驚,急忙問道:“局長,怎麼了?”小張說完,忙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手絹遞了過去。李局長一面接過小張遞來的手絹擦著眼淚,一面說道:“我沒事,只是信裡說你嫂子沒了……”接著,好一陣沉默。這封信是他爸爸託人寫的,告訴他,和他媳婦一起參加支前民工隊的村上其他人都回來了,只是她沒有回來,據說犧牲在了江南太湖一帶,是在送軍用物資的路上犧牲的,四月底的一天夜裡,還下著雨,結果連屍體都沒有找到。鄉民政員已經送來了烈屬證和撫卹金。李為民癱坐在辦公桌前好久,小張陪在一旁,默默無聲。最後,他輕輕嘆道:“她作為支前民工隊的隊員,犧牲了,是光榮的,可是我作為丈夫,是愧疚的。她打小父母雙亡,自打她父母把她託付給我家後,她就在我家了。她進我家門兩年後,我才出生。其實,我從小就是她帶大的,我一直都叫她姐呢。我十七歲時和她結的婚,不過她跟著我,真沒有享過一天的福。我參軍後,這個家都扔給她了,她既要帶孩子,又要照顧二老,還去支前,實在是辛苦了!我欠她的實在是太多了,只能下輩子回報她了……”然後,他和小張說道:“小張,走,去食堂吃晚飯,晚飯後,你先休息,我還要加班!我只有加倍努力工作,才能對得起她啊!”小張聽到這裡,接話應道:“局長,我沒事,反正回宿舍也是一個人,我也來加班,看有什麼需要我做的,打個下手您也方便。”李局長聽後,看了看小張,同意道:“好吧,待會回來,你去把以往的反動政府的檔案拿來,我們仔細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新年接近了,要防止敵人搞破壞啊!”李為民頓了頓,又接著對小張說道:“還有,小張,你手頭可有現錢,借些給我,我要湊些錢寄回去,發了工資還你,家裡只有兩老了,還要帶孩子,要用錢啊!”小張聽了,連忙答道:“有些,我反正孤家寡人暫時不用錢,都給你先寄回去吧。”李為民接口道:“那就謝謝了。”又說道:“好吧,乾脆你明天幫個忙,跑趟郵局幫我寄出去。”說完兩人都拿出錢來,理好,都交給了小張。接著兩人一前一後邁著堅定的步子走了出去。

第二天,公安局和縣上的很多同志們包括王書記,也都知道了李為民媳婦犧牲的事,都來慰問和安慰他。不過他沒有沮喪,很快就投身到繁忙的事務中,忘我地工作著。很快,年關到了,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這裡沒有發生什麼惡性破壞事件,大家過了個平靜祥和的年。

春節期間,王書記特為來看李局長,並且拉他去自己家裡過節,王書記和他邊喝酒,邊說著話,先聊了聊工作,接著慢慢地聊到了他的媳婦這裡。兩人都是槍林彈雨裡過來的人,幾句安慰及懷念的話,也就丟開了。不過,王書記接著又對他說道:“為民,你現在工作那麼忙,而且又那麼重要,你的生活不能沒有人照顧,組織上必須儘快幫著解決。你看,你熟悉的女同志中有沒有你看得順眼的?”李為民應道:“王書記,還沒有那麼著急吧?我現在吃食堂,睡公房,挺好的嘛。再說媳婦走了還不到一年呢!”王書記馬上接口道:“我們這是一切為了工作,你必須沒有後顧之憂,我不是為了你一個人考慮,我要為全縣的公共安全考慮。接下來的剿匪鬥爭,任務很重,馬虎不得。”說到這裡,王書記眼睛突然一亮,頓了頓又繼續對李局長說道:“啊!我差點忘了她了,行,我替你做主了,我想我要先問問她父親,然後再對你說,這個人物呀,你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過幾天聽我的信!”說完喝了一大口酒。接著又繼續聊起了工作……

接下來的幾天,李局長一直忙得昏天黑地,早把這次酒桌上的話忘得一乾二淨了。不覺間又到了週末,李局長當然在辦公室加班,正看檔案呢,就看到王書記來了。這回,王書記一臉的笑意,喜氣洋洋地對李為民說道:“為民啊,今天就別加班了,走,去我家!”說完不由李局長分說,一把拉起他來就走。一路上王書記興致勃勃,不斷打趣李為民,說說笑笑的一會兒就到了王書記的家裡。

到了王書記家,李局長老遠就見門開著,已經有三個客人坐著了,王書記的愛人正陪著他們說話呢。進去一看,嘿!都認識,是焦先生一家子。李局長自打傷愈後,一直忙著工作,還沒有再見過她們呢。於是,李局長連忙和她們打招呼,問好。不過這次淑芬卻有些靦腆,沒有李局長在中藥鋪裡養傷時那麼放得開。一陣寒暄過後,王書記的愛人就去廚房準備午餐了,焦先生的愛人和淑芬也跟著她進去幫廚了,客廳這裡只剩下三個男的聊天。還是王書記先開的口,只聽見他說道:“焦先生,李局長這人我給你帶來了,上次我和你說的事,相信大家都是一致看好的了。我說過李局長這裡,就是我做主,關鍵是你和你愛人以及淑芬的態度。”聽到這裡,焦先生連忙答道:“王書記,我說過只要淑芬願意,我們都支持,為民這孩子在我鋪子裡住過一段時間,我看不錯。至於淑芬麼我和她媽問過她,似乎也不反對,但是她……”焦先生停了停,看了為民一眼又繼續道:“得為民自己跟她說,才行。”李局長開始時是雲裡霧裡的,現在哪能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嗎?不過於他來說,到底有些突然。一時還不知道怎麼應答才好。於是他看著王書記擠眉弄眼起來。王書記倒好,哈哈笑道:“這就簡單了,淑芬,淑芬,你過來。”淑芬聽到王書記叫,雖然有些不知所措,可還是聽話地蹭了出來,焦先生的愛人也自然地跟了出來。王書記接著對李為民說道:“為民,男子漢大丈夫,敢愛敢恨,有什麼就當著淑芬的面大聲說出來,不許退縮,難道比打個碉堡都困難?趕緊的,爽快大聲說!”李局長這下實在有些下不來臺,這王書記辦事,怎麼這麼莽撞呢?但是,現在沒時間多想了,都擠兌住了,他也只有硬著頭皮衝了。不過他心裡似乎還是有些把握的,這一呢,他在中藥鋪裡養傷三個月,他明顯地感覺到了淑芬的異樣的關愛和崇拜,尤其她的眼神是不會撒謊的。但是,那時他沒有任何表示,因為他那時以為他的姐還在家裡呢。這二呢,王書記今天的樣子,應該已經得到了肯定的回應。這三呢,焦先生一家人今天能來,其實本身就說明了答案。當然,他現在怎麼說也是一個縣的公安局長,不能落個強迫的遺憾。所以,他索性大大方方地站起來,面對淑芬說道:“淑芬,焦先生,大嬸。”李為民頓了頓又接著說道:“我的確打心裡喜歡淑芬,很想娶她,請你們同意,並批准我們結婚,不過不管怎麼樣,也就是說,如果你們心裡不願意,也是不要緊的,你們救治過我。你們都是我的恩人,這點絕不受任何影響!”說完打了個標準的軍禮,仍然立正杵在那裡不動了,等待她們答覆。這一來,把個淑芬倒給難住了,要說不願意吧,顯然是騙人的,當他在中藥鋪子裡養傷時,她就從敬愛英雄,崇拜他,到慢慢地心裡實在放不下他了,其實這些就連她父母也早就心明如鏡了,不過那時不知道李為民的情況不敢做什麼,以免尷尬。可是要說當著這麼多人面說願意,到底礙口。只見她紅著臉,想埋怨他,又有些不捨,可是眼看著這麼繼續僵著豈不更加難堪?於是她咬著嘴唇輕聲說道:“誰要當你的恩人啦?你,你還不去廚房幫忙?傻站在這裡,不然等會不准許喝酒。”聽到這裡,大家全都開心地笑了起來。接著幫廚的幫廚,聊天的聊天,整理桌椅碗筷的接著整理。這頓飯吃得大家的心裡如三伏天吃了冰鎮西瓜,爽透了……

等送走她們仨,王書記這才告訴李為民,其實他並不是莽撞,事前他專門去槐花坎找到她們談了一個下午,還把李為民的所有情況都和她們說了,淑芬外婆這才知道,李為民原本也是山東臨沂珠村的。參軍後隨部隊轉戰在整個山東,沒有固定的地方,後來他被提幹後調到淄川一帶工作。再後來,又被抽調到華東黨校培訓了幾個月,三月底前後,又到臨城集合加入山東南下幹部縱隊。並於四月下旬,隨解放大軍野戰部隊一起渡過長江,來到了這裡參加接收新解放區。最後,她們當然都同意了的,所以今天才會過來。並且約定元宵節就結婚,這個時間是王書記定的,本來,焦先生的愛人還準備要多點時間準備嫁妝,但是王書記說我們是革命者,不計較這些繁文縟節,以工作為重,不用嫁妝,婚禮也要簡節,到時,我們搞個茶話會吃幾顆糖,喝杯茶祝賀祝賀就行了。淑芬以後調到縣人民醫院工作,方便照顧為民。就這樣,淑芬外婆和外公於五零年的元宵節,在同志們的祝賀下結婚了。

接下來的日子,淑芬外婆在人民醫院做大夫,在家照顧著為民外公,她們一起憧憬著美好的未來。她們沒有請假度蜜月,因為形勢還是不寧靜的。山匪,在武力作戰和政策攻心的雙管齊下的壓力下,已經基本解決了。可是湖匪又有抬頭的跡象,據線報,他們可能會利用五一節鬧動靜,所以為民外公更忙了,甚至,連一封家書都沒有功夫寫,自然也還沒有來得及把他和淑芬外婆結婚的事告訴老家的爹孃,和剿匪比,這些當然是小事,再說以後有的是時間,而且他還打算剿完匪,安寧了,專門請假帶淑芬外婆回趟老家把爹孃和兒子鐵蛋接過來一起生活呢。

兩個多月不知不覺地就在指縫間溜走了,明天就是五一節了。淑芬外婆下班後,在醫院食堂裡吃了晚飯,一個人慵懶地回到家,家裡仍然沒人,為民外公三天前就帶著公安大隊出發了。他們去參加上級統一指揮的剿滅湖匪行動,要趕在敵人動手前解決這個毒瘤。不知道怎麼了,她心裡總是有些忐忑,似乎有什麼事沒做,可又覺得沒什麼事可做。不過,她想,這也許就是妊娠反應吧,她已經有了身孕了,所以也沒怎麼當回事。坐在窗前,眼睛茫然地望著遙遠的星空,有些發呆。心裡盤算著,不知道為民他們這會是在湖裡的船上呢,還是蘆葦蕩裡?是在湖中的東山呢,還是西山?是埋伏在林子裡呢,還是在湖邊?為民外公走後的這三天,淑芬外婆每每總是這樣地胡思亂想著,不過是瞎揣摩罷了,當然不得要領。就這樣無趣地坐了一會,接著洗了洗,胡亂地,早早地睡下了。哪成想,她躺在床上不一會兒,居然睡著了。她還做了個好夢,在夢裡,她跟著為民外公一路到了山東臨沂珠村,也就是為民外公的老家,還見到了為民外公的爹孃以及鐵蛋,一家子多麼高興啊!正開心著呢,突然有人敲門,而且敲打得特別響,咚咚咚……淑芬外婆開始還以為是在夢裡呢,但是使勁睜開眼睛,卻猛然一驚!真的有人在敲門!她連忙起身,穿好衣服,開門出來,卻見是小張,為民外公的通訊員。只見小張一臉的憔悴和疲憊,只聽得他急切地說道:“嫂子,快,跟我走,李局長受傷了,軍分區首長派車來接你立即過去。”說完頭前就領著淑芬外婆往外走去,到外面上了吉普車。在車上,淑芬外婆問小張詳細情形,可是小張不知道,因為當時他被李局長派去執行任務去了,等他回來,就接到命令讓他立即趕來接淑芬外婆。淑芬外婆這個急呀,恨不得立馬飛過去……

三個小時後,淑芬外婆終於到了蘇州的醫院,可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外公李為民犧牲了。淑芬外婆突然覺得天旋地轉,暈了過去。等她醒過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後來淑芬外婆聽首長說,當時為民外公正在向首長彙報前沿戰況。三天來,湖匪已經被壓縮在了東山的一個坡梁山,快要垮了,恰在此時敵人的一發迫擊炮彈飛了過來,為民外公急忙一手推開一旁的參謀幹事,自己立即縱身撲倒了首長,用身體壓在了他的身上。外公就是這樣受的傷,送到醫院,進行了緊急搶救,可是奇蹟並沒有發生,外公他為國捐軀了。淑芬外婆這時已從極度驚嚇和悲哀中清醒過來了,她自己是個醫生,知道現在她有身孕呢,不能太過激動,否則對胎兒不利。於是,她平靜地隨著護士去看了看外公,轉身她向首長提了一個要求,那就是要帶為民外公回槐花坎安葬,讓他在她自己長大的地方安息。首長自然同意了,並且派人幫著淑芬外婆安葬了外公……

辦好喪事,淑芬外婆沒有留在槐花坎,立即就回醫院上班了。她拼命地工作著,這樣可以減輕她的悲痛和懷念。有時,她索性就住在醫院的值班室裡,她實在怕回家,怕獨自面對那沒有為民外公在的空蕩蕩的家。不過有一件事情,儘管她實在不忍心做,但是,卻必須做。那就是寫信告訴為民外公的爹孃;告訴他們:為民外公在這裡的一切和自己的情況;告訴他們:為民外公在這裡還有後代;告訴他們:她會生下孩子;告訴他們:她會替為民外公盡孝並接過為民外公的責任,給他的爹孃養老送終;告訴他們:她一定會獨自養大為民外公的孩子,並且以後帶他們來珠村認祖歸宗。淑芬外婆留著淚寫了好久才寫好了這封信,信紙上佈滿了斑斑點點的她的淚痕。第二天她拖著沉重的步子去郵局往為民的老家寄去……

山東臨沂東南有一個叫做珠村的莊子,那就是為民外公的老家。那裡地處低山丘陵區域,自北而南,有魯山、沂山、蒙山、尼山四條主要山脈呈西北東南向延伸,沂沭河就是從村子的東面流過。不過這裡的土壤砂性大,適耕性是好,可是土層簿,保水保肥能力差, 所以這裡大多種的是黃煙、花生、小麥、地瓜什麼的,不過這裡有許多柳條樹,當然,果樹也不少,幾乎家家都有。

淑芬外婆只知道外公他叫李為民,不知道他還有個小名叫“小鎖”,為民外公都還沒有來得及給她說這些呢,就丟下她走了。不過在這個村子裡,要是打聽李為民,恐怕沒人知道;但是,要是問“小鎖”那肯定是沒有人不知道的,甚至連個村裡的小孩都能給你領到他的家裡去。他可是三世單傳,金貴著呢,當時怕難養,所以就叫他“小鎖”,意思是希望把他鎖住。可是,往往事與願違,非但沒有把他鎖住,他還在十八歲上就參加了部隊,並且從此再也沒有能夠回來。他的名字是參軍後,部隊裡的指導員給取的,意思當然是希望他做一個為人民服務的好戰士啦!

當然,這個村子裡還有許多青年也參加了部隊,這還不算,很多村民都參加過支前民工隊,包括婦女,花妮就是其中的一個。村裡有好多人都犧牲了,他們為新中國的誕生獻出了寶貴的生命。走進村子,便常常可以見到:一些村民的家門口的門框上方,掛著一塊“烈屬之家”的牌子。為民外公家的門框上,現在也掛著一塊,不過,那不是因為為民外公,而是因為花妮,村子裡的人們都以為花妮也犧牲了。

現在家裡就只有兩老和鐵蛋了,鐵蛋現在已經五歲了,長得虎頭虎腦的,剃了個鍋鏟頭,腦後拖著根小辮子,像個小尾巴,村子裡的男娃常見這樣的髮型呢,不過他很乖巧,挺討人喜歡的。以前,他常常會驕傲地和小夥伴們說他爹是隊伍上的,娘在支前呢。可是自打上次鄉民政員送來了那個牌子後,他就很少再出去和小夥伴們玩了,就是去了也一定不再說爹孃的話了。雖然他還鬧不明白,為什麼一見到那個牌子,他爺爺奶奶就嚎啕大哭了一場,不過他也大概齊知道那不是個什麼好東西。因此,從那以後,他再也不敢問爺爺奶奶要爹孃了,但是,卻經常見他望著這個牌子發呆。現在剛吃過午飯,爺爺奶奶都下地去了,他一個人又正望著這個牌子發呆呢,突然他聽到了他最惦念的聲音:“鐵蛋!你在這裡看什麼呢,那麼死勁兒盯著?”“哎呀!娘!”鐵蛋順口應道。恰在此時,幾個他的小夥伴兒也聽到了,他們正來找鐵蛋玩呢,聽到這,幾個孩子大吃一驚,回頭一看,個個立馬慫了,雞皮疙瘩直鼓,腿肚子都直接打起顫來,略頓了頓,即刻四散撒丫子奔逃開去,而且嘴裡還“媽呀,詐屍了,詐屍了”地叫著。一會兒就都沒影了。而鐵蛋也馬上回過頭來,猛然看到真的是他的親孃-花妮,他開心得不管不顧地撲了過去。一臉疲憊的花妮一下子來了精神,所有的憔悴一掃而光,她立即蹲下身去,張開雙臂摟著鐵蛋,狠狠地親了幾口。想抱著他站起來,沒成想,還差點摔倒呢。接著,她定了定神,自己先站了起來,一邊牽著兒子的小手,一邊問道:“爺爺,奶奶呢?你一個人在家呀?”鐵蛋一面望著花妮,一面開心地答道:“爺爺,奶奶吃過飯就下地了,讓我看家呢!”聽到這裡,花妮拉著兒子就進了屋,又摟了摟鐵蛋,說道:“鐵蛋,快去給媽舀瓢水喝,媽媽渴極了,讓媽先坐會。”鐵蛋聽話地跑著,去灶臺旁邊的水缸裡舀水去了。花妮這才放下布包裹,坐在小凳上歇著。很快,鐵蛋舀來了水,花妮接過來,大口大口地喝著,接連幾大口。正要再喝呢,就聽到門口一陣嘈雜,有人來了。原來是支書和幾個民兵,以及前面逃走的幾個孩子,只見支書大步走了進來,民兵們跟在他的後面,那幾個孩子則在門口張望著不敢進來。支書猛然看見花妮,也是一愣,也是大吃一驚,但是他很快就回過神來說道:“是花妮?你還活著,沒死?那敢情好,好極了。”接著又回頭對跟在身後的民兵繼續說道:“快,你快去地裡把老李兩口子叫回來,就說花妮沒死,現在回來了!”花妮聽他說自己死不死的,這才想起來,哪些孩子一見她就叫“詐屍了”的話,連忙應道:“我當然沒死,這不還好好的嗎?”說完,自己倒先笑起來了。支書也跟著笑道:“都以為你死了,鄉民政員連“烈屬證”和“烈屬之家”的牌子都給送過來了,你進門沒看見?”花妮這才想起鐵蛋在門口抬頭望著什麼呢,但是她走了那麼多的路,確實累壞了,沒注意就進了屋。所以還不知道呢!正說著呢,鐵蛋的爺爺,奶奶前後腳的進了屋,都是一臉的喜色。李老頭,一直搓著他的兩隻長滿了老繭的大手,張著口笑著,並不知道該說什麼;而李大娘直接撲過來抱著花妮,反而大哭了起來。倒是支書開口笑道:“哎哎哎!老嫂子,你怎麼倒哭上了,花妮活著回來,該高興才對啊!快別哭了,花妮可能還沒吃飯呢,趕緊給她弄吃的。”於是大娘這才不哭了,帶著淚花也笑著說道:“看我,都糊塗了,妮子,你歇會,和支書說說話,我馬上給你下面去。”這時的花妮實在也累了,而且真的也餓了,所以就聽話地答應了一聲:“哎”。

這時,村裡又來了好些個人,隔壁張嬸連忙跟到灶臺道:“嫂子我幫你。”揭開面囤一看就只有苞米麵,只聽她說道:“嫂子,妮子可是累壞了,看她那個樣子,怕是吃了大苦了,你等著,我家裡有麥粉。”說完不等她同意立即起身就回家去了,很快她拿了麥粉和兩個雞蛋走了過來,這才幫著李大娘和麵,切面,忙了不一會兒,熱騰騰的一碗麵就端出來了,上面還打著兩個雞蛋。而花妮則又去拿了個碗來,把兩個雞蛋撿過去,還添了些面過去給鐵蛋。還別說鐵蛋真懂事呢,先還扭捏著不肯吃。要知道,在那時一碗麥粉面再攤兩個雞蛋,那可是稀罕物,尋常是吃不上的,小鐵蛋直到爺爺奶奶以及張嬸,還有圍著的大家都也笑著點了頭,這才開心地吃了起來。花妮很快地就吃完了面,又接著招呼大家,大略和大家說起了她離家以後的故事……

原來,花妮那天離開淑芬外婆家,走了不到兩小時,就到了區裡。還見到了區委書記,可是原本說好的車子要隔天才能過來,可是花妮不想等了。她想著反正自己有的是力氣,本來,來的時候就是走路過來的,而且那時不僅要走路,還要或挑擔子,或推車子呢。再說了,走路還能省下路費呢。於是她就堅持走了,從區委穿過西川岕經張渚,宜興,常州,到鎮江,在鎮江過了長江,到揚州。如果那樣一直走的話,花妮最多兩個月就能到家了。可是,到了揚州,她看到好多醬菜廠在招短工,而且工錢還挺不錯的。她從槐花坎出來時,區委給了她一筆路費,盤纏足夠了。這還不算,到區委歇著時,檢查包裹,又發現淑芬外婆還悄悄塞了一大筆路費給她,她想還回去,可是又覺得不妥,尋思著:先拿著,將來讓她男人“小鎖”去感謝人家吧。現在到揚州看到有這麼好的工錢可以掙,心思又活絡起來。尋思著不就是晚回去些時日嗎?再說了,都已經耽擱這麼久了,也不在乎再長些了。好在,小鐵蛋有爺爺奶奶看著呢,橫豎沒有大事的。更要緊的是,她如果再掙些錢,加上手裡的錢,就足夠把家裡的破房子重新造了。所以,她就不管不顧地留了下來,哪知道這一干,就幹到了上個月才離開。就這樣人家廠裡還想留她呢,因為她幹起活來,幾乎一個頂倆呢!最後,花妮說什麼也不想再留了,因為離家太久了。再說呢,現在工錢加上原來的錢,造新房子就足夠了。不過,她可不知道,這一耽擱就把她家給弄成烈屬了。

正說的興頭呢,又有人來了,這會居然是鄉民政員來了。花妮尋思,八成怕是來收“烈屬證”和“烈屬之家”的牌子的吧,我這都活著回來了,這些當然是要收回去的!誰還想著留那玩意呢?大家剛把鄉民政員讓進屋,花妮的突然回來,也是著實把他嚇了一大跳。支書剛要開口說話時,門外又有人來了,這回竟然是鄉郵遞員,說是來送信的。於是支書出去從郵遞員手裡接過了來信。村裡人大多不識字,連支書也認不了幾個字,通常讀信和寫信都得去請這裡的小學秦校長幫忙。可今天他去鎮上開會去了,要不花妮活著回來了,他早就來看看了。不過也巧,這鄉民政員可是有文化的,有他在倒是方便了。於是支書自然地又把信遞給了他,請他給讀讀。其實大家都和花妮想的一樣,以為他是來收“烈屬證”和“烈屬之家”牌子的。都想著那反正不要緊,也不知是哪個這麼急,這花妮才回來,那鄉民政員就趕過來了。不過這時,那鄉民政員,也正犯尋思呢,不知道要怎麼開口說他的事呢。接過信正合他的意,心裡話:那事還是晚一點說好。於是他先看看信封和上面的地址,和大家說道:“看筆跡一定是個女的,地址是浙江長興縣的。”說到這裡,他一下頓住了,他心想:壞了,壞了,怕是同一件事情呢!只見他,連忙撕開信封,抽出信來,當他看到滿是淚跡的信紙時,基本確定了,這一定是同一件事情。人們看著他的臉這一會兒連著變了幾變,都雲裡霧裡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都靜靜地等他念信呢。然而,他沒有出聲念信,而是很快地看了一遍,可是他實在忍不住他自己那不爭氣的眼淚,抽泣起來。這下可把大家給鬧傻了,你給人家代看信呢,怎麼自己倒先哭上了呢?只見他,用手擦了擦眼淚,輕聲說道:“哎!這信裡的事也就是我今天來的任務。其實,我今天不是為花妮來的,我根本不知道花妮今天回來。”遲疑了一下,他又接著說道:“我是為小鎖來的……”聽到這一聲,李大娘咕咚一聲,栽倒在地,暈過去了,而李大爺則站著當地,大張口,只顧喘氣,什麼也說不出來,甚至也不知道拉一下倒地的老伴,整個人一下子就傻了。而花妮則直著眼,定定的看著那鄉民政員,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只有鐵蛋不知道大人們又怎麼了,好好地說著說著,突然大家都待著,似乎一切都停止了,他直嚇得癟著嘴,哭又不敢哭,可憐兮兮地望著他的親孃-花妮……

還是支書先清醒過來,他首先去拉起李大娘,又讓大家趕緊安慰這剛剛經歷大喜,現在又突然墜入極度悲哀深淵的可憐的一家人。張嬸即刻就去照護李大娘了,幾個民兵接著扶住了李大爺。而正當支書和鄉民政員要去扶花妮時,花妮也清醒了過來。只聽她對支書和鄉民政員說道:“不怕,是福等不來,是禍躲不過,既然這樣了,我必須撐著,這個家有我,就不要緊,有鐵蛋,就更有盼頭。”只見她,立馬轉身抱起兒子,並且對他說道:“孩子,不怕,啊!沒有事,不要緊,都有娘呢!”接著又讓鄉民政員把那封信念給他聽,她要知道所有的事,更要知道:小鎖是怎麼犧牲的,埋在了哪裡?……

時間跑起來就不停,轉眼之間就到了十二月份了,淑芬外婆的預產期不遠了。現在即便是星期天,淑芬外婆還是在醫院裡加班,她想反正在家也悶的慌,在醫院裡,萬一有什麼,好歹婦產科就在旁邊,豈不方便?她現在的心情倒還是不差的,因為昨天進行婦科體檢時,才發現她居然懷的是雙胞胎。本來如果讓焦先生搭一下脈早就知道了,可是事情就是這樣,越方便的事,越不及時去做,所以拖到現在才知道。昨晚上她特意早早地睡下了,希望能夠夢到為民外公,告訴他這個新發現。她已經好多次夢到過為民外公了,所以她還盼著能夠再夢見他。本來嬰兒的所有東西,她媽媽早就備好了。當然,這下子還得要讓她媽媽再幫備一份,信已經讓人帶去槐花坎了,估計今明兩天她媽媽應該會先過來一趟。以往,有什麼事,一般也都是她媽媽過來,而焦先生在家守店,反正焦先生也習慣了在家守店治病。

第二天,淑芬外婆起的不早,雖然已經醒了,但是她一直還是賴在床上不肯起來。因為,她昨晚並沒有夢見外公,甚至連夢都不曾有,睡得太沉了。就這麼著靜靜地躺著,不一會兒她竟然又眯著了。又過了一會兒,突然一陣敲門聲響了起來。淑芬外婆開始還以為是在夢中呢,心裡開心地想著,現在八成是為民外公了,趕緊要去開門,心裡想著挪動腳步,這才發現她不是在做夢,是真的有人敲門。她一邊起來,一邊想:大約是媽媽,怎麼來得這麼快?於是她趕緊應聲:“來了,來了。”她穿上衣服,起來,直接就去開了門。開門一看,她就愣住了,接著開心地叫道:“姐,怎麼會是你?你怎麼找到我這裡的?”竟然是花妮。淑芬外婆一邊急切地問著,一邊趕忙把她讓進屋,忙請她坐下。花妮沒有馬上就坐,而是仔細地打量著淑芬外婆,接著,說了句讓淑芬外婆莫名其妙的話:“還好,來得及時,沒有錯過。”淑芬外婆連忙問道:“什麼來得及時,沒有錯過?錯過什麼啊?”花妮接著說道:“錯過你生娃呀。”這下淑芬外婆就更加糊塗了,奇怪地問道:“姐,你不是回去了嗎?你怎麼知道我快要生孩子了?”花妮接著應道:“我不僅僅知道你快要生娃了,而且還知道得更多呢。你問我怎麼知道的?那可是你自己說給我的啊!”淑芬外婆聽到這裡,還以為花妮在故意逗她呢,很快接過話頭又說道:“好姐姐,快別逗我了,跟我說吧,你是怎麼知道的?又怎麼找到我的?求你了!”花妮一臉正經地看著她說道:“真是你自己告訴我的,是你在信裡說的。”聽到這裡,淑芬外婆越加糊塗了,她漲紅了臉說道:“可是,姐,我並沒有給你寫過信啊!當然,那是做妹子的不對,不過實在是別有意外呢。姐,妹子給你賠不是了啊。”花妮聽到這,也知道這樣是怎麼也說不清楚的,於是,她就單刀直入,說道:“妹子你不必賠不是,不是你的錯,都是命,不怪誰,你不知道呢!其實你的李為民就是我的小鎖啊!”這一句話,聽在淑芬外婆耳裡,尤同一聲驚雷,炸得她不知道怎麼是好了。稍定了定,淑芬外婆,突然大聲說道:“哎!不對,為民的父親來信通知他說他媳婦犧牲了,不在了,而且連撫卹金以及“烈屬證”和“烈士之家”的牌子都發了,怎麼又會是你呢?姐,你一定弄錯了吧。”花妮沒有馬上接過話頭,她平靜地愛憐地看著淑芬外婆,從兜裡掏出那封淑芬外婆寫給為民外公爹孃的信,遞給她,這才說道:“妹子,這一切都是真的,我從你家走後,是一路走回去的。到揚州後,並沒有馬上回去,而是在那裡打了半年多的工,直到六月初才回到家,所以村裡人都誤以為我死了,是的,連撫卹金,“烈屬證”和“烈屬之家”的牌子都送到家了。所以不怪你們啊!”淑芬外婆聽到這裡,也明白恐怕這些都是真的呢!她又打開信,看了一眼,果真是自己寫的那封信,這下確認無疑了。淑芬外婆本來忽上忽下的心,到這時反而定下來了。她抬起淚眼看著花妮外婆,心裡充滿了酸楚,泣不成聲地說道:“姐,不管怎樣,現在姐就是妹子的親人啊!”她再也忍俊不住,撲到花妮外婆的懷裡,放聲痛哭了起來。花妮外婆連忙摟抱著淑芬外婆柔聲道:“妹子啊!不怕,一切都會好的,都有我呢!不怕!啊!別太傷心,你都是快足月的人了,快打住,可不敢再哭了。”正說到這裡呢,只聽淑芬外婆急切地對花妮外婆說道:“姐,不好了,怕真是動了胎氣了,我,好像羊水破了,怕是真要生了啊。”剛說完,花妮外婆就見到淑芬外婆的褲子溼了,羊水真的破了。於是,花妮外婆非常鎮定地對淑芬外婆說道:“不怕,都有我呢!嬰兒蠟燭包備好了嗎?”聽到這裡,淑芬外婆果然也沒有原先緊張了,說道:“都好了,在醫院裡我的辦公室呢,待會讓護士去拿就行了。”

才說到這裡,淑芬外婆又突然叫道:“哎呀!這下麻煩了,姐,我是才知道是個雙胞胎,可是小衣服只有一個孩子的,我已經給我媽捎信了,讓她過來,準備再備一套呢,所以我剛剛開始還以為我媽來了,見到你還直打愣呢。可是這下怕是來不及了。”只聽花妮外婆答道:“沒事,有我呢,我這裡給帶了一套,拿出來就好用。”說完,她倆整理好東西,就準備往醫院裡去。正開門呢,又有人敲門了,打開一看,果然是淑芬外婆的媽媽。於是,也都來不及細說,連忙一起往醫院裡奔去。等到淑芬外婆在醫院裡的病房裡安頓好,已經是中午了,婦產科的醫生來檢查後說,產門還沒有開,怕是要下午才能生呢。於是淑芬外婆讓她的同事帶她媽媽和花妮外婆去食堂吃飯,吃完,再給她帶一份,而她則躺著歇會。

孩子果然是下午生的,先出世的是男的,接著再出世的是個女兒。倆孩子粉嘟嘟的,可討人喜歡了。淑芬外婆尤其感到欣慰,覺得沒有白辛苦,大可以告慰為民外公的在天之靈!花妮外婆的心裡也是很開心的,她又見到了小鎖的後人了,雖然不是自己親生的,但是她覺得也都是她的親人。更何況她還從倆小傢伙身上,又看到了小鎖剛出生時的影子了呢。她還清楚地記得小鎖兒時的樣子,還有他那響亮的哭聲。淑芬外婆在醫院裡住了大約個把星期就出院了。期間,焦先生和老伴都來看過她們,還有公安局的同事以及王書記夫婦等等,都替為民感到欣慰。現在,焦先生夫婦和王書記也都知道了花妮外婆的情況,對她專門來侍候淑芬外婆的月子感到特別溫馨。都說請花妮外婆在這兒多住些時日,有任何困難,及時向他們說,他們一定會解決,這也是他們對為民戰友,應有的同志情誼。淑芬外婆和花妮外婆還商量好了,等淑芬外婆滿月後,行動方便了,一起去為民外公的墳上看看他。準備給他燒些紙錢,當然,一定還會告訴他,他又有了倆個子女了。花妮外婆還說:以後她和淑芬外婆一樣都是鐵蛋和這對雙胞胎的親媽媽,仨孩子都是親兄弟親姊妹。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任何困難一定一起對付,共同承擔。一晃,倆孩子就滿月了,她倆準備去趟槐花坎。

又是星期天了,而且天氣不錯,早上我的兩個外婆,一人抱著一個孩子,帶著一應物品,坐車往槐花坎而去。上次花妮外婆在這裡時,槐花坎還沒有通班車,現在,已經有班車直達槐花坎了。當她們到槐花坎汽車站下車時,焦先生和他老伴早已經等在這裡了。兩老開心地,一人接過一個孩子回到了中藥鋪。說來也怪,剛才兩孩子在車上,還哭鬧呢,可是一到中藥鋪,兩小傢伙就安靜下來了,一個接一個都呼呼大睡起來,似乎倆小傢伙心裡明白,這是到家了。午飯後,淑芬外婆在家休息,而花妮外婆則出去轉轉。大約兩小時後,花妮外婆回來了。只見她一手提著些上墳用品,另一隻手裡則拖著一小捆松柏枝條。她一面放下這些,一面對淑芬外婆說道:“我們明天去墳上,我再給他編個花圈。”淑芬外婆埋怨道:“姐,你去附近山上了,怎麼不早說,我好和你一起去啊?”只聽花妮外婆接口道:“妹子,都說了,以後我倆不分彼此,還在乎這個?再說你畢竟不比我,你看,我都能拉走一頭犟牛呢!”說完,她接著擼起袖子,在一邊蹲著解開那捆松柏。淑芬外婆也只好笑著順口應道:“好,好,姐,聽你的。不分彼此。”說吧,去拿了一把小矮凳塞到花妮外婆腿旁,花妮外婆也就順勢坐了,開始編了起來。淑芬外婆則也拿了把椅子,坐在一旁這麼看著她編。花妮外婆一邊手裡編著,一邊和淑芬外婆說著話。她說以前,在老家她很小她就會編柳條,她還能編出許多好看的花樣呢,而每每她編的時候,小鎖就像淑芬外婆現在這樣,拿個小凳坐在一旁看著。還說了許多小鎖小時候的往事。不多久,一個別致的花圈就有了,兩個人又這麼坐著,一個說,一個聽,都是為民外公的事……

第二天,兩外婆都起的挺早,吃過早飯,把倆孩子撂給焦先生二老照看,她倆拿著一應東西就上墳山去了。淑芬外婆在前頭領路,花妮外婆則在後面跟著,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怎麼說話。不一會兒,淑芬外婆就在一座墳前停住了,雖然,沒有說話,但是,花妮外婆知道,她的小鎖就在裡面躺著呢!只見花妮外婆突然搶步上前,大聲哭喊道:“小鎖啊!姐來看你了,姐來晚了……”接著她說不下去了,而淑芬外婆也哭著道:“為民啊!我和花妮姐來了。……”接著也哽咽著說不下去了。只聽她倆哭了好一會兒,終於漸漸平靜下來。還是花妮外婆先開口對淑芬外婆說道:“妹子,你歇會兒,俺擺東西。”說完,她先把松柏花圈放好,接著,又擺上蠟燭,取出燃香。淑芬外婆拿起火柴,點上蠟燭,接過花妮外婆手裡的燃香,在蠟燭上點著,然後,分了三支燃香給花妮外婆。她倆一前一後拿著燃香,在墳前拜了拜,插好燃香。花妮外婆又擺上帶來的供品,淑芬外婆則打開一瓶酒,滿滿地倒了一杯酒放在墳前。只聽她喃喃道去“為民啊!這是你以前喜歡的燒酒,你喝吧!以前,我總不讓你多喝,那是擔心你喝醉誤事,這以後啊,你儘管喝,一定管夠。”說著又流下眼淚來。而花妮外婆則拿出一把花生來放在墳前,一邊剝著花生,一邊說道:“小鎖啊!姐給你剝花生了,那是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小時候,都是姐剝給你吃,你還總嫌姐剝得慢……”淑芬外婆也說道:“為民啊,那可是你家自己地裡的,是花妮姐親自種的花生啊!”接著,花妮外婆又拿出一個梨來,只見她用一把小刀,仔細地,小心翼翼地削了起來,她把削下的皮先墊鋪在墳前地上,又把梨一片一片地切好,擺在上面。嘴裡繼續唸叨著說道:“小鎖啊!這是俺屋後自家梨樹上結的梨,以前,也是姐給你削皮,可是你總喜歡吃姐吃過的。跟你說,俺倆不能同吃一個梨,可是你就是不依啊,你看現在壞了吧,你和姐果然分離了,再見你恐怕難嘍。哎!”接著淑芬外婆也繼續說道:“哎!真是造化弄人啊!怎麼會就那麼寸呢?那次花妮姐在我家鋪子裡養傷,你都到她身邊了,可是就因為我為了幫著退燒,在姐的頭上搭了一塊溼毛巾,所以你沒能當場認她出來,錯過了第一次見面機會。”她接著又繼續說道:“難怪你出發後,姐說聽到了你在說話呢,我還以為姐是因為迷糊了才有的錯覺呢,哎!”花妮外婆接過話頭說道:“是啊!俺當時也的確有些迷糊,可是迷糊中,聽到他的話,是很真很真的,可就是身體不爭氣,俺很想立即睜開眼睛,可是,不管怎麼用力,就是辦不到啊!而且也很想說話,可是,也是說不出來呢!哎!就是寸啊!”淑芬外婆聽到這,又繼續對花妮外婆說道:“現在想起來,還有一件事情呢,姐,你還記得,你那次傷好以後,走的那天嗎?那時不是我們都沒有能夠送你媽?”花妮外婆應道:“記得呢。那沒關係的,噢。那不是村裡擔架隊員送了一個重傷員進來要搶救嗎?啊!那個重傷員該不會就是小鎖吧?”淑芬外婆連忙答道:“姐啊!真的,就是他哦!他那時也迷糊著呢,可是和你一樣,他也聽到了你說的話,你走後,我們把他搶救過來了,可是他一醒過來就要找他的姐。他要是說出了姐,你的名字,那我就能知道了,可是他只說聽到了他姐的聲音,我們又都以為是他迷糊中的幻覺,哎!這不又錯過了你們的會面機會。哎!真是寸啊!”花妮外婆也接著道:“哎!這都是命啊!他是我帶大的,我其實就是他的童養媳,他一直都是叫俺姐的。能怨誰啊!哎!”兩個人就這樣在墳前述說著往事,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收拾收拾準備回去。這時,起風了,天也陰沉下來了,要變天了,花妮外婆臨走前又說道:“小鎖啊!你聽著,你和俺妹子的事,我都明白了,姐沒怪你,現在俺倆已經是親姐妹了,她還給你添了對雙胞胎,一男一女好著呢,現在兩娃還太小,下次讓妹子帶來給你看,還有鐵蛋,姐也會把他帶來給你看,他現在可乖呢。以後俺和妹子會共同扶持著帶大三個娃,還有,爹孃都好著呢,你放心吧!姐以後會再來看你啊。”說完,兩人就開始往山下走去,這時,天上已經開始飄起雪花來了,待走到山下,雪花越來越大,田野裡都已經是白茫茫一片了……

花妮外婆又待了一段時間就回老家了。她回去以後,擔任了鄉婦女主任,她又要工作,又要照顧兩老,還請人幫著重新在原址上蓋了新房子,還特意給淑芬外婆母子仨留了房間,預備她們回來住。

農村裡事務繁雜,事情雖然大多不大,但也不是很容易處理的,不過花妮外婆總有她的辦法。這一呢她威望很高,大公無私。這二呢,她肯吃虧,以理服人。這三呢,村裡人都知道她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還真有些怵她。

村裡有兩家人,他們的田地是靠在一起的。於是,在田地裡,經常會看到這麼個畫面:因為兩家人家的地靠在一起,於是,都準備種花生。在做地壟時,兩家之間的壟溝,往往會被挖得很深,為什麼?因為越深的一面,另一面的泥土就會翻倒到深的一面來。雖然,這也實在不是什麼大事,可是兩家人就因為這,鬧翻了,不僅如此,還打了一架,萬幸沒有致傷致殘,更沒有出人命。花妮外婆知道後,把他們都找了過來,問他們道:“你們這麼多挖的那麼點地能多長多少花生,是十斤還是百斤?”兩家人這下倒被問住了,都瞪著眼答不上來。接著,花妮外婆又繼續說道:“那好吧,聽好了。不管你們以為是多少,到收花生時,你們倆都到俺的地裡來拿,拿到你們覺得不吃虧為止!”說得兩人都面紅耳赤的,都連忙低聲應道:“怎麼能拿你的呢?可不敢這麼做……”接著兩人都互相認了錯,互相道了歉,慢慢和好如初起來。

到春暖花開,桃紅梨白,不久桃李就掛滿了枝丫,慢慢地都熟了。於是常常有些混小子開始打歪主意了,他們都會爬上樹去,不僅僅吃飽了,還不忘再摘些帶走。這天下午,有幾個孩子趁放學回家時,在路邊又忙活開了。恰恰那天花妮外婆回來的早,遇上了。只見她靜悄悄地站在一邊,等著他們下來,因為弄出聲響怕驚到孩子,萬一從樹上掉下來,那就慘了。等他們都下來了,花妮外婆立即大喝一聲,讓他們都過來站住。這下他們都嚇壞了,連忙求饒,這個說:“求求你,千萬別告訴俺爹。俺知道錯了。”那個說:“求求你,別告訴俺老師。以後,俺可不敢了。”只聽她嚴肅地說道:“都知道錯了?”孩子們答道:“是。”她又接著問道:“以後怎麼說?”孩子們連忙道:“以後一定不敢了。”花妮外婆接著又繼續說道:“這可是你們自己的心裡話?”孩子們戰戰兢兢地一起答道:“是心裡話。”她聽到這裡接著說道:“好吧,俺信你們,這次不告訴你們爹,也不告訴你們老師,而且對你們勇於認錯做出獎勵,能夠認錯還是好孩子。你們兜裡摘的都讓你們帶回去吃,可不能浪費糟蹋了,聽見沒有?”這下孩子們可樂了,不過以後,再也沒有孩子再忙活這檔子事了,因為他們怕再遇上花妮外婆。

類似這樣的事情多了,但是人們還是服她。

她忙是忙極了,但是很踏實,幾乎都不覺得累。

時間一年又一年的過去,兩外婆的聯繫一直沒有中斷過。花妮外婆常常會給淑芬外婆寄些花生,棗,梨,蘋果什麼的,說給倆孩子嘗新;而淑芬外婆也是常常給倆老寄錢,寄衣服,當然每次都有鐵蛋的那一份。淑芬外婆早已經帶著這對雙胞胎去過老家了,讓孩子們認了祖歸了宗。倆老見了孩子們,別提多喜歡了,使他們的晚年生活多了許多慰藉。而淑芬外婆在寒暑假,當然也多次接鐵蛋過來住過一段。鐵蛋也管淑芬外婆叫媽,當然,他也去看了他爸爸好多次了。在他爸的墳前多次彙報他的學習情況。淑芬外婆常常對花妮外婆說:“姐,我不在老家,爹孃跟前,姐,你要多費心了……”往往一提這個,花妮外婆就會打斷她說道:“妹子,又來了,不是都說好了嗎?你我不分彼此?”於是淑芬外婆也只好聽她的。後來,當然也是倆外婆一起給四個老人送的終。

再後來,鐵蛋大了,參了軍,入伍時,淑芬外婆帶著倆弟妹特地趕過來送的行。現在他已是某野戰軍的高級幹部了。

又過了幾年,這對雙胞胎也大了,哥哥考上了部隊通信工程學院,而妹妹則考上了軍醫大學。巧的是兩人的報到時間是錯開的,所以又是兩外婆一起分別給孩子們送的行。哥哥部隊通信工程學院畢業後留校了,現在已經是教授了。而妹妹也就是今天送我來報到的我的媽媽,現在也是離槐花坎不太遠的一個部隊醫院的主任醫師,還是一家醫學院的兼職教授呢。

……

從軍醫大到附屬醫院不是很遠,我跟著媽媽到了這裡,直接就去了婦產科。在那裡,媽媽碰到了好多熟人,她們非常熱情地接待了我倆。還領著我倆去各個部門轉了轉。在嬰兒室裡,看到了許多嬰兒,一個個都粉嘟嘟的,可愛極了。

當然,不用幾年,這些嬰兒都會長大,他們都會有他們自己的不同的精彩的人生;他們會繼續演繹他們一代自己的故事。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一定會非常幸福,祖國在他們的手裡一定會更強大……

雨辰 2020年9月27日於槐花坎。(圖片來自網絡,如有侵權,請通知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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