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還是“淫僧”?一休和尚的傳奇人生

過去的一年,很多人都走了。

詩人,還是“淫僧”?一休和尚的傳奇人生

其中比較特別的一位,是2018年尾《聰明的一休》一休配音演員藤田淑子去世,一下就把我的記憶拉回了80年代的童年。

《聰明的一休》是七零後、八零後很好的童年精神糧食。這部樸素的動畫片傳遞的是單純善良的精神,沒有眼花繚亂的打鬥,也沒二次元的各種刺激,一個個小故事裡串起來的是一休的聰明、善良和古道熱腸。

詩人,還是“淫僧”?一休和尚的傳奇人生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休哥遇到難題,打坐之後想到一個好主意的場景,那是多麼微小又閃耀著智慧的片段啊。

即便現在回頭看,這部動畫片也非常精緻用心,有著超越年代的美感。傳統風格的畫面意境,雋永的故事,在故事裡對禪宗思想的表達,都讓《聰明的一休》很耐看。

動畫片裡的一休看起來聰明伶俐,善良單純,心如明鏡。但一休哥的歷史原型:一休宗純和尚,他的形象大概會讓你大跌眼鏡。

詩人,還是“淫僧”?一休和尚的傳奇人生

一休宗純畫像

他離經叛道,老師卻非常賞識,說他“不失赤子之心”,他視世間名利如糞土,對傳統禮教不屑一顧,“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甚至在老年後,和盲女談起了戀愛。

他和中國的濟公形象,倒是有幾分相似。

一休宗純生於公元1394年,日本明德五年,正是中國明初的年代。一休和尚是臨濟宗,據說,他是後小松天皇的私生子,小時候的名字叫做千菊丸。一休的媽媽藤原氏是南朝貴族之女,懷孕時遭讒被趕出了宮門,流落京都西部民家。

六歲的時候一休就在京都安國寺做小沙彌,《聰明的一休》拍的,正是這段時間的故事。少年時的一休聰明機智過人,才學很高,他十三歲開始寫詩,十五歲時寫了一首《緊束春衣宿花叢》的詩:“吟行客袖幾時情 , 開落百花天地清 , 枕上香風寐耶痞 , 一 場春夢不分明”,在當時被廣為傳頌。

之後一休的人生路線就越走越清奇了:他十六歲聽禪師講經,沒想到禪師對一休的貴族出身極為諂媚,一休立刻逃出佛堂,感到俗不可耐。他留了兩首詩,有一句“姓名議論法堂上,恰似百官朝紫宸”。可見禪宗當時的墮落,已經和世俗社會沒有什麼區別。

詩人,還是“淫僧”?一休和尚的傳奇人生

後來一休皈依名僧謙翁宗為弟子,然後又拜高僧華叟為師。二十五歲時,才得到了法號一休的名字。

關於一休的名字,一休有一首偈詩作如是解釋:『欲從色界返空界,姑且短暫作一休,暴雨傾盤由它下,狂風捲地任它吹。』

他認為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兩者都是重要的,一個人得不斷來往於這兩個世界之間,但其中得有一段短暫的休息,以便在純粹的自由中得以重生,風風雨雨以及任何外界勢力都與他無關。

華叟對一休可太好了,他非常欣賞一休的為人和悟性,就算一休作出了一些異於常人的驚人之舉,華叟也依然很包容他——有點像五臺山方丈對待魯智深的意思。

一休也確實沒有辜負華叟的期待,經過了種種嚴格的考驗,過著清貧、認真修煉的生活,一休終於開悟,開始了他的不尋常的人生。

有一年寺慶,全體僧侶都是服飾整齊威嚴,唯獨一休穿著蔽衣破鞋進來。華叟問他為什麼不顧威儀?他說:“餘獨潤色一眾。”舉眾譁然。法會後,有人問華叟,你死後將法脈交給誰呢?華叟說是一休:“雖道風狂,有個純子。”

有一次一休拿著一把木劍在街市上行走,有人見他這般打扮, 十分詫異, 問他: 劍是殺人器械 , 作為不殺生的和尚, 為何佩劍? 他回答說: “你們不知道 , 當今的假和尚就像這把木劍一樣 , 外貌似劍, 拔出一看 , 只不過是一條木片罷了。 看人不光看外表 , 也得看其內心。 ”

這是他對當時禪宗表面說信仰誠篤 , 實則依靠濫發得道證書, 換取錢財的弊病的辛辣諷刺。

一休對當時弄虛作假的僧侶風氣極為不滿,他的老師華叟想要傳他衣缽,給他一張繼承人的“傳心法帖”,他卻認為這紙證明不過是世俗之物,棄之不受。多年後,他又把這張證明付之一炬。

最令世人所詫異的,是一休對“色”的態度。當時很多禪僧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裡卻與女人私通。而一休乾脆大方地來往酒肆妓院,不顧“開葷帶妻”的戒律,他自號狂雲子,說自己“瘋狂狂客起狂風,來往瑤坊酒肆中”,據說他的徒弟政翁紹偵, 實際就是他的私生子。

一休的癲狂做派,和西晉時的竹林七賢有些相似,本質上,都是對當時社會風氣的憤慨和不滿。他是天生的叛逆者,行走在市井勾欄裡的“真人”,在他眼睛裡已經沒有了色空之別。

一休四十三歲時,正值大德寺為開山大燈國師舉辦百年大忌,一休就帶了一個女子去參拜國師之墓。一休弟子編的《年譜》中說;『師年四十三,是年適逢開山國師百年大忌。師前往塔下參拜,一女子帶衣袋在後隨行。』

寺僧聚在一起誦經,為國師祈求冥福,一休非但不去誦經,卻帶那女子夜宿庵房,一邊聽誦經,一邊同女子調笑。他認為開山國師絕不會接受那群『邪惡敗類』誦經的,與其誦經不如同女子談情更合真性情。

一休更驚世駭俗的一件事,發生在他的老年,在他七十八歲時,遇到了一位名叫森的盲歌女,彼此產生了愛情,他們兩人的交情維持了十年之久。關於他們的相識,一休曾有如下兩段記述:『文明二年仲冬十四日,遊藥師堂聽盲女之豔歌。』『侍者森,餘聞其風采,已生嚮慕之志,然焉知之,故因循至今。辛卯之春,邂逅墨住,問以素志,則應諾矣。』

他為這段跨年之戀寫了很多情詩,如《夢閨夜話》裡寫到:“有時江海有 時山, 世外道人名利間; 夜夜鴛鴦禪榻被 , 風流私語一身閒。”還有:“鸞輿盲女共春遊,鬱郁胸襟好慰愁,放眼眾生皆輕賤,愛看森也美風流。”

這樣的詩歌文采風流,不像是高僧大德所寫,倒像是世家子弟的文筆。

一休的文學修養十分高,但他的詩集《狂雲集》裡有最讓人感興趣的,則是那些大膽的豔情詩。這在古今往來的和尚裡,算是獨一份了。

如《贊靈昭女》:

笊籬賣卻甚風流,

一句明明百草頭。

相對無心弄禪話,

朝雲暮雨不勝愁。

還有:

以淫慾換詩文

眾寮及第大雄尊,

著述佳名我命根。

愁夢未修雲雨約,

君恩猶喜費吟魂。

甚至還有《淫水》《美人陰有水仙花香》這樣的詩:

淫水

夢迷上苑美人森,

枕上梅花花信心。

滿口清香清淺水,

黃昏月色奈新吟。

美人陰有水仙花香

楚臺應望更應攀,

半夜玉床愁夢間。

花綻一莖梅樹下,

凌波仙子繞腰間。

在一休和尚看來,世間萬物鬥不過是骸骨和臭皮囊,短暫易逝,虛幻著相,所謂情慾也是如此,他說:

“男女相愛,只見色相罷了。一旦停止了呼吸,肉體腐敗,顏色盡失,愛慾也就消失了。你再也分辨得出誰生前有錢有勢、誰又是貧窮低賤了,記住,你臭皮囊下乃是一副骸骨,正在等著要現出原形”。

詩人,還是“淫僧”?一休和尚的傳奇人生

也正因為如此,一休才會做出看起來不符合佛法戒律的破格之事,遊戲人間,百無禁忌,成為一個不守清規的狂僧。

癲狂了一輩子的一休,在他80多歲時還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主持重修了被戰火毀壞的大德寺。大德寺竣工同年,一休因為身心操勞而去世了。

我們童年記憶裡的一休小和尚,真實的人生竟然如此不同尋常。一生傳奇,癲狂,縱情,純真,灑脫,赤子,這就是令人讚歎的曠世奇僧一休宗純。

——《心如狂雲,遍地虛空:一休和尚詩集》作者:(日)一休宗純 出版社:九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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