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王澤珠，男，漳縣金鐘鎮人，農民文學愛好者。
不逝的回憶
文/王澤珠
雖然父親離我而去已有半年多了。但有時，我覺得父親還在，還是像往常一樣，踉踉蹌蹌地徘徊於我家的門前，拄得還是那根我出山時於溝畔拼力連根拔下的細鐫而成的柺棍。那些日子裡，每天吃過早飯，等太陽出來，氣溫轉暖時，父親就奮力地爬下炕頭，套上鞋，再擦著磚地慢慢地移動，一直到門口，遂又伸起輕微僵直的右手，虛按著，一下，兩下……。最後，人向前一猛晃，那按著的手就把偎於門旁的柺棍握住了。雖握著，可指頭是沒有彎曲的，便向前直展開，僅靠大母指與無名指的那個褶彎，用盡力氣狠拤著。我知道我的父親病篤之沉，半身不遂後，以至於癱瘓。許是人活到這個年歲，極懼會有此般暮歸的。他每挪動上一步，僵硬的腿下移開的下一步將有被拌倒的危險。我家的簷臺不算太高，可父親挪行還是困難的。每每那個時候，若我瞥見時，便會急忙上前扶他。一手撐著腋下，一手攏過後背，一步一步，擦下簷臺，挪過庭院，再出大門。彼刻，他那浸滿血絲的雙眸會於我瞪上須臾，如同一種默然的感謝。並用不太清楚的口音含糊其辭地說：“去……去……忙去……”。慢慢地，等他站穩之後，我就小心翼翼地鬆開手，倒退幾步，再細瞅一下他那羸弱的背影看有沒有斜擺，或者說還有被跌倒的可能性。駐足陣子，他慢晃地挪行了幾步，就坐在門前的埂邊歇下，而我那不放心的眼神離開他就去忙要做的活兒了。那個熟悉而可憫的背影，一直伴隨著我的父親走過了生命裡最艱難的一程，一直到他癱瘓於榻為至。
生活於一個上有病父下有幼孩的大家庭裡，本就是不如意的家景，與妻忙忙碌碌的一年下來，亦只能是糊個嘴而已。自然，屋裡的冗雜活兒皆壓於母親的肩上。母親命苦，一輩子為這個窘家起早貪黑的，到頭來，她還是沒有遁出受苦的日子。這樣的話，一切倒是我沒本事兒子的不是。母親也並沒有什麼怨恨，她也說過，只要她能行動一天，便會幫我拉扯孩子一天的，她還說想再多活幾年給我看門哩。可事總不遂願，那段日子裡，我多病縈身的父親愈來愈難理自己的生活起居。之所以那樣，照管父親的事兒全落在母親的頭上，或每天還要兼顧我的小兒子。孩子一天天長大了，但她的腰缺不及以往硬朗，曲起間有疼痛，背上半晌孩子就疼得受不了了，只好放下。孩子很是活潑，蹦蹦噠噠的，若是被放鬆了警惕，他就從後門溜出，一個人就匿於房後一塊地的窪處，開始沒有節奏的亂耍，等覓見了，那稚嫩的手不是被石塊劃破就是被刺戳爛，這才哭著要回家。許是這樣子，我家的大門總就被閂著。他沒有辦法出去，哭嚷上一回，無人理應了，且推著曾置下的那輛破車滿院子亂轉，車推厭了，就推起廢紙箱來。於他視來，或這些都是他心中最愜意的玩意兒。至瞌睡的時候，他就發脾氣，無奈的，便只好把大門打開。這下可好，脾氣也不發了，瞌睡也不想睡，拿個短棍什麼的，直往房背後亂跑。母親隨在後面，可就是一時半時追不上他，許把孩子常關在院子裡蹲急了便是如此。或這個時候，母親會順便關顧一下在外曬太陽的父親，給上半個饃或者說喂喝上半盅水什麼的，然後再去哄著孩子回家。
記得那一次，或是農暇時間，她們幾個便坐在簷臺上曬太陽，像有個鄰人也來串門。而我，本也累了，也不想再幹什麼，一邊聽著她們東拉西扯的嘮叨，一邊就有心沒心地瞅著手機。這拉家常半天過去，卻忘記了關照孩子，叫也不應，我從後門外出去一看也沒的。情急之下，妻忙轉到孩子愛去的那個地方，回來也說是沒有，這那兒去了，找不見怎麼還喊不喘他哩。急匆匆的我又從大門出去而準備到屋後覓去，可剛剛走到屋前角的草垛跟前時，我看見了孩子偎在自己羸弱爺爺的懷前，那小小的稚嫩的手不時地抓著他的長鬍子，抓幾根，揪一下，一次一次的，並且嘴裡還大聲的喊著：“爺……爺……”父親也沒個辦法躲，更不忍心將自己的孫子推搡一下，只好忍著疼慢慢地將頭左右微擺，便不時的半張著嘴答應著，仍舊辯出能聽懂的一個字在斷斷續續的說：“噢……噢……”。那一刻，父親的臉上卻綴滿了笑容，雖然是枯顏黝黑且未呈半點紅潤，但笑的卻是那麼的心滿意足，如落日的燦暉一樣溫暖。我駐足了好一會兒，不想擾著那夢盼的天倫之樂，我真的驚呆了。自從父親說話不清楚之後，或與他自己的心裡產生了莫大的壓抑，他很想把一些想說的話兒說出來，至最後還是難以表達， 一旁的人也只能是猜測而已。這包括臨終前，連與我的母親他也沒親口說出一句話的，很是遺憾。因此，那段痛苦的日子裡，我真的是沒見過父親爽爽快快地笑過，更沒聽見他答應過自己的孫子叫爺的聲音。真的，一輩子，什麼事都可以被遺忘，僅是惟有那段攝人心魂的情景，我會牢牢印在腦殼裡。我的父親，我可憐多病的父親，還沒有把自己不懂事的孫子拉扯大就撒手人寰了，並且他的孫子才剛剛兩歲呀，這麼小的年齡，他能不能以後會憶起，一個溫馨而動人的故事是他和自己的爺爺身上發生的。
可現在每每回溯起那一幕幕催人瀝淚的畫面時，我總以為我的父親還活著，拄著那根柺棍，來回挪動在他常去的地方，或坑坑窪窪的門徑處，或久時暖日頭的草垛旁，且身後還跟著我家那活潑可愛的兒子，還有我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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