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這樣了,就別談文化了,還是談火化吧


"長久以來,很多人把文憑、知識等同於文化,這完全是小看了文化。要知道我們人生來有動物性,基因裡暴力、好武,所謂“文化”,是我們用“溫良恭儉讓”對動物性的抑制。如果沒有文化的抑制,社會就只是一個有人參與的動物世界。"


都這樣了,就別談文化了,還是談火化吧


01


“文化”這個詞,在今天就像味精,使用頻率越來越高,什麼事都要說成文化。商業文化、軍事文化、遊戲文化,社區文化、打工文化,就連廁所牆上塗鴉兩行“天下英雄豪傑到此俯首稱臣,世間貞烈女子進來寬衣解裙”,都是廁所文化。

愛講“文化”是最近幾十年的事。60年代的時候,中國是提倡武化,不提倡文化的。很多街道、居委會的大媽,你家門直接一把推開就進,根本不敲門等人許可才進,就是隻講武化,不講文化。

到80年代初,北京開始有餐廳,進門就看見貼一個告示:本店不打罵顧客。


今天我們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餐廳會打罵顧客?那是因為講武化的時代,打罵顧客是正常的,現在特別提示“不打罵顧客”,意思是要開始講文化了。

90年代,在上海一輛擁擠的公共汽車上,檢票員查票,一箇中年乘客拿不出票。檢票員提醒,逃票要罰款。中年乘客很生氣,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張名片、一張銀行存摺,說看看這,我還用得著逃票?

檢票員講,“這跟職位、金錢沒關係。上車買票,是一種城市文化。”乘客更生氣,說“你跟我談文化?我兒子都已經是碩士了!”結果,整個車廂都笑了。

過去人有沒有文化,是涉及到尊嚴的事,哪怕是把兒子的文憑算到自己頭上,也要證明自己有文化。儘管文憑和文化,根本不是一碼事。

幾十年過去,中國最普遍的罵人,除了“X你媽!”,還有“沒文化!”

2019年,丁俊暉在英國的斯諾克大賽中犯規,在裁判沒有看見的情況下,仍然主動承認,獲得現場長達20秒的掌聲。但即便如此,丁俊暉只要一輸球,就會有人追著罵“沒文化!”。原因是他初中輟學。

長久以來,很多人把文憑、知識等同於文化,這完全是小看了文化。要知道我們人生來有動物性,基因裡暴力、好武,所謂“文化”,是我們用“溫良恭儉讓”對動物性的抑制。如果沒有文化的抑制,社會就只是一個有人參與的動物世界。

所謂文化,既不是裝飾性的東西,更不是攀比性的東西,而一直是化在我們血液裡安身立命的基礎。歷史千年,我們之所有還在談文化,也還因為,文化也是一種傳承。


都這樣了,就別談文化了,還是談火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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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歷史上,有一個家族,基本就是“有文化”的代名詞——江南錢氏家族

這個家族自五代至今,光載入史冊的就超過千人,最近百年間,先後出現一諾獎、二外交家、三科學家、四國學大師、五全國政協副主席、十八兩院院士,人稱“千年名門望族,兩浙第一世家。”

我們所熟悉的科學家錢學森、歷史學家錢穆、作家錢鍾書,就來自這個家族。

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造就瞭如此文化恢弘的家族?這個答案,其實就藏在一本千年傳承的家訓裡。

錢氏家族的奠定人,是五代的吳越君主錢鏐。錢鏐曾使兩浙統一,治理得連蘇軾都寫詩讚嘆。他一生不識字,算是個文盲,但臨終前特意留下十條家訓,如:

心存忠孝,愛兵恤民,勤儉為本,忠厚傳家。

後來這些家訓,經過後代增補,形成一本《錢氏家訓》,包含修身齊家、為人處世、社會公德。千百年來,成為錢氏子孫行動的準繩,薪火相傳,造就了錢氏文化人才的世代湧現。

任何時代的大風,皆起於青萍之末。再大的文化思潮,皆從細微不易覺察處發源。

孟子曾講: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意思是一個君子再好的文化影響力,如果沒有被傳承,最多影響五代以後也將中斷。

其實所謂文化,不過是累世的傳承。背後蘊藏的文化種子,一旦種下,開枝散葉,終成一片鬱郁蒼蒼。

都這樣了,就別談文化了,還是談火化吧

《錢氏家訓》


03


文化其實在於傳承,公元前6世紀前後是軸心時代,中國的孔孟老莊,通過《論語》《孟子》《逍遙遊》等筆墨,開始定義何為文化,煉成“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忠孝廉恥勇”如容器般的十五字。


唐朝一個逃難的農民,在酷寒之夜被拉進一扇柴門。宋代一個書生涉江落水,被一個漁夫救起。明朝一個荒村小小的私塾開張,一個小孩開始念禮義廉恥。這些人,很可能是我們某個人的祖先。

今天我們的存在,其實血液裡,就已經不知沉澱了多少的文化基因。


臺灣作家吳念真,講他的文化啟蒙老師,不是什麼大學者、大教授,而是村裡一個很普通的寫信先生。

這個先生會幫全村寫信,經常很多婦人都在村口拿著信紙等他。他總是很好地坐下來,很注意形象,穿著乾淨,毛巾雪白,拿出一支很舊的派克鋼筆,然後問人家要寫什麼。

那些村裡的婦人,說話都很粗魯。有個村婦就說,“跟我那個在臺北的死小孩講,他自己在臺北逍遙沒關係,全家都快餓死了!他弟弟妹妹學校要註冊了,如果錢再不寄回來,全家上吊,我真的死給他看!”

先生聽完,斟酌片刻動筆,寫完念給人家聽:

吾兒,是父母無能,才讓你這麼年輕就去異鄉求生,讓你受苦受難,但是最近家裡有一點困難,小弟小妹要註冊,你如果有錢多少寄一點回來。你在異鄉身體保重。

唸完,先生問婦人,“這樣寫對嗎?”剛才嘴裡還不停說死的婦人,聽完很感動,不停說對對對,謝謝,拿著信紙滿意而歸。這個先生永遠就這樣,會把村裡每個人要寫的信,意思說清楚,但措辭很溫暖。

有一天,先生把全村所有的小孩都叫去,讓他們寫信。幾天後,先生告訴吳念真“之前寫信是考試,發現你最會寫。”先生把吳念真叫到一棵樹下,坐下說:

有一天我會老,會死掉,就沒有人幫鄰居寫信了,你要接替伯伯幫大家寫信。

那時候吳念真才八九歲,成了先生的傳人,開始給村裡人寫信。先生教導他,如果有人公開找你寫信,代表內容可以公開。如果是讓你去家裡,給你幾個李子、桃子,意思是要寫的就是秘密,內容你不能跟別人講,這是基本的道德。

後來這位先生去世,吳念真長大,歷經世事,感慨說:

那時候不覺得怎麼樣,長大了知道,我們常說文化,那才是文化。那個先生不但知道如何奉獻,如何守道,還知道傳承。除了他之外,我所受的教育,包括老師、教授,從來沒有跟我講過這樣的道理。

我想吳念真故事裡那個寫信的先生,我們很多人在生活裡都碰到過。

他們其實很普通,也未必有多高的學問、多少的知識,但他們懂得如何將身邊的粗魯教化成溫情,為後代的懵懂啟蒙睿智。在他們身上,我們看到很多時候,文化並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化在生活裡一點一滴的賢良,以及一代一代的傳承。


都這樣了,就別談文化了,還是談火化吧

吳念真


04

我曾在杭州的夜色中,欣賞過那條流淌的京杭大運河,兩岸風景日新月異,那床河水卻由隋唐緩緩而來,千年不動聲色。恍惚中想,文化不就像這條大河,河岸風景更迭,但一床河水,映照的還是當時的月亮。

從前像江南一帶的地方,農民家不管怎麼窮,都有個書箱,傳幾本書給子孫讀。農舍再簡陋,老農也教孩子,將牆漆得雪白,然後在牆角栽一株薔薇。

沒讀過文以載道,但知道書香傳家。沒聽過“雲破月來花弄影”,但知道白牆紅花,悅己悅人。

儉樸的農家婦女,坐在門檻上織毛線、撿豆子,穿著家居的粗布褲,但是一見有人來訪,即使是最熟悉的街坊鄰居,也必先進屋裡去,換上正式得體的衣服,再出來和客人說話。

龍應臺講,自己以前住在臺灣農村,當鄰家孩子送來一籃自家樹種出的棗子時,母親會將棗子收下,然後一定在那竹籃裡放回一點東西,幾顆芒果、一把蔬菜。家裡什麼都沒有時,母親也一定將籃子填滿白米,讓鄰家孩子帶回。

問母親為什麼,她說:不能讓送禮的人空手走開,這是基本禮儀。

在過去的人身上,文化不過就是一種共同的價值觀,在潛移默化中形成,因為祖輩父輩層層傳遞,因為家家戶戶耳濡目染,即便一個不識字的人也自然而然陶冶其中。

作家阿城五十年代的時候,父親被打成右派,以至於他在學校被邊緣化,只能去琉璃廠翻翻古書、看看字畫。

那時候阿城才不到十歲,沒有任何消費能力,在琉璃廠純粹是隻看不買。但是他每次去,店員還是站起來招呼,請坐沏茶,陪他聊天,聲音不大不小。要看的書擱得高了,店員還幫忙拿下來。

那時的人,看長遠,小孩現在沒能力買東西,但你尊重他,等他長大了,自然還來。這是一種默契,也是一種文化。


都這樣了,就別談文化了,還是談火化吧

過去的北京琉璃廠


05

好了,講了那麼多的有文化,我們現在講講什麼叫沒文化。

文化是一個民族,是一個人身上本有氣質。有文化的都很雷同,而沒文化的各式各樣。

一個會議上,領導張嘴閉嘴都是“今天麗日高照,惠風和暢,在座各位,莘莘學子”,這就叫沒文化。一個小科長,一開口就學人說“國家趨勢”、“未來戰略”、“世界格局”,這也叫沒文化。

大學生跟三歲小孩講話,不蹲下就是沒文化。一個人,讀了高中,又讀了大學生,還上了研究生,轉眼就跑到網上當鍵盤俠,裹挾正義,這也叫沒文化。一群小粉紅,在網上玩舉報,把人逼到退博,那就是又卑鄙、又沒文化。

博士晚上開車瞎幾把打遠光燈也是沒文化。一個大學教授花錢發論文、評職稱,這也是沒文化。一個大學名師,讓女學生“來家坐坐,你太漂亮了,我一時沒忍住。”這就是既淫蕩、又違法、還沒文化。

一個大佬,在慈善晚會上捐點小錢,還真把自己當慈善家,當慈善大使,這也叫沒文化。一個互聯網大佬,站在臺上,動不動就是我們年輕一代人,誰跟你是一代人,你這是又欺負人、又沒文化。一個企業家,花錢嫖宿幼女,還花錢找律師減刑,這叫從孃胎裡,就壓根沒文化。

都這樣了,我看還是別談文化了,趕緊“火化”吧。

作者:

牛皮明明,青年作家,著有《在裂縫中尋找微光——文化大師的風骨和溫度》

公眾號“牛皮明明”的創辦者,“牛皮明明讀書俱樂部”發起人

代表文章:《年少不懂李鴻章,讀懂方知真中堂》、《若覺人生無作為,願君讀讀黃公望》《中國武俠90年》、《中國相聲180年》《和100年那代猛人相比,我們這一代年輕人怎麼這麼乖啊》《當你們談論方方時,我看到的卻是80年代的作家去哪了》《某些時候,活著就是一切的哲學》、《疫情之下,我最感動的是民間互助,最傷心的是中國精英的消失》《80年代人的生猛,是現在年輕人不曾有過的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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