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眾生相:馬面變形計-下

文丨七雅之約

前文回顧:幽冥眾生相:馬面變形計-上

幽冥眾生相:馬面變形計-下

“少爺,還有十幾日就是你的十八歲生日,老爺說要廣邀親朋好友,為你辦一個盛大的宴會。”管家一早就把我叫醒,告訴我這個消息。

“好,我知道了。還有什麼事嗎?”

“老爺說,讓你去挑幾匹上等的綢緞,趁這十餘日工夫做幾件時興的衣裳。”

“好,我這就去。”我不耐煩做這些事,卻又推脫不得。

出了門,我繞了幾條街,買了些藥材,準備去拜訪幾個故人。

“好久不見,你們近來可好?”我微笑著說,眼前是三個瘦骨嶙峋的瘸腿乞丐。

“馬……馬少爺……”乞丐話音發抖。

“怎麼?冷嗎?要不要給你們加把火?”我站在兩米外的地方,臉上發著笑,心裡卻無比痛苦。

“不……不用,不用!”其中一個乞丐連連搖手,“我實在……實在受不了那種痛了?”

我撿起一根木棍,挑開他的褲腿,兩條腿腐爛的味道令人作嘔。我掃了掃鼻子前的臭味,笑著問他:“痛嗎?六年前是不是也有人這樣求過你們?你們放過她了嗎?”

“馬少爺,對不起,我們也是沒辦法啊,是老爺下的命令。”另外兩個乞丐拖著腿連連對我作揖磕頭。

“哦?看來你們都是無辜的咯?呵呵,既然如此,我還是先給你們把傷治好吧?不過這個藥恐怕有點不夠,你們先省著用。”我把買來的藥材扔在地上,“對了,我過幾天再來……看你們!”說完不再看三人,轉身離開,心裡無比難受。

“馬少爺!求求你!求求你大慈大悲,饒了我們吧!求求你……”

我沒有理會,做的孽自然是要償的,要怪就怪自己吧。

“爹,這些布料你看可行麼?”

“咳咳……”父親一連咳嗽了好幾聲才止住,我急忙遞上一杯茶,他喝過後氣順了一點,說:“你的眼光……咳咳……還不錯,先拿下去做吧。”

我把布料遞給下人,憂心道:“爹,你近來身子不好,必須多休息才行。”

“哪有……咳咳咳……哪能休息啊,這……咳咳……這一大家子還……還……”

“我看,你就是太操勞了。俗話說‘男兒十八替父職’,有些小事你吩咐我就成了,何必事事親自操心呢?”

他擺了擺手,“等你生日過後,咳咳,給你說門親……以後啊……咳咳,家裡的事你就幫著我做。”

“是。”我在他後背幫忙拍了拍,說:“我先讓下人把藥端來,你有事就喚我。”

離開後,我吩咐下人煎藥,然後去找了管家,“阿福叔,我爹這些時間身子不大好,就麻煩你悉心照料著,家裡有什麼事,可以不打擾他老人家的,你就直接和我說。”

“少爺說得是。老爺總說他是天生勞碌命,我看著也心疼啊。”阿福叔跟著父親三十多年了,是難得的忠僕,說話的語氣中聽出來不少擔憂。

“阿福叔對我們家一直忠心耿耿,任勞任怨,父親說起很多次,每一次都是稱讚有加。所以我才懇求阿福叔,家裡那些事情有你我可以代勞,實在取決不下的再由父親決斷,這樣他老人家才能儘快把身子養好,也不負我們忠孝之心。”

阿福叔盯著我半晌,沉吟之後才微微點了點頭:“難得少爺一片孝心,為了老爺的身子,也只好這樣了。”

我開始參與家裡的大小事務,在阿福叔的幫助下,很快就走上了正軌。少了瑣事的煩擾,父親的身體自然慢慢好了起來。

三年時間,父親幾乎已經完全把家裡的產業全部交給我打理。開設的連鎖米鋪、客棧、藥材鋪和租出去的田地,甚至還有我以前不知道的妓院和賭坊,看著堆起來厚厚的幾摞賬本,我覺得無比興奮。

“春兒,你把家裡管理得如此之好,實在讓為父心寬啊!”父親坐在椅子上,捋著鬍子,老懷大慰。

“都是父親教導之功,孩兒不過照做罷了。”我侍立在旁,笑著說,“還有阿福叔,他可算是咱們家一等一的功臣。”

“不敢當不敢當!老爺運籌帷幄,少爺聰慧勤奮,我們做下人的,只是跟著沾光,哪有什麼功勞。”阿福叔連連搖手,老臉卻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父親點點頭,對我說:“阿福做事我一向放心,當初他向我備說你們私下的談話,勸我將一部分事務交給你,我還有些猶豫,現在看來,這將是我最正確的決定了,哈哈哈!”

我陪著笑,眼睛餘光看向阿福,見他仍恭恭敬敬地站著,臉上絲毫沒有異樣。

“春兒,春兒……”我睡得正熟,被父親的聲音叫醒了。趕緊起床披了件衣服,門一打開就看見父親就站在外面。“爹,出什麼事了?”半夜三更,父親後面還站著四個大漢,看來不是小事。

“你跟我走。”父親說完轉過身朝偏院方向走去,我緊跟在後面。

走到一處三開間的房門外停下,那是阿福的住處,父親示意大漢把門撞開。阿福新娶了一房小妾,正摟著睡覺呢,隨著一聲巨響,醒來就看見一臉怒氣衝衝的父親。

“老爺!”阿福一個激靈,也顧不得什麼面子,一咕嚕翻身起床,就要行禮。

父親一擺手,往椅子上一坐,沉聲道:“阿福,你跟了我三十多年,我一向待你如何?”阿福聽出父親話裡有話,連忙應聲回答:“老爺待我恩重如山。”

父親從衣袋掏出一本賬目,“啪”地扔在阿福面前,“你如何解釋?”阿福彎腰撿起來翻開,剛看了兩頁臉色就瞬間變得青白,顫聲道:“老爺,這上面絕對是子虛烏有,我一向……一向對老爺忠心耿耿,你可不能受人蠱惑啊!”

“受人蠱惑?”父親一聲冷笑,招手讓跟來的一個胖大漢上前,“你可認識他?”

阿福抬眼一望,驚道:“伯生,你怎麼來了?”伯生臉上一笑,說:“叔叔,你莫要怪侄兒,現在事發,不如老實交代了吧?”阿福臉色變得很難看,聲音發顫:“伯生,你……你還知道我是你叔叔,何故要冤枉我?”

父親不耐煩地打斷了兩人:“阿福,當初你潦倒無依,是我收留了你,為你娶妻,甚至將此處院子送與你住。想不到啊,你竟貪戀錢財,將我馬家產業白白送人。”阿福一聽父親的話,急得立刻跪在地上,連連申辯:“老爺,這是絕無僅有的事!我阿福受老爺恩情,怎麼會做出對不起你的事啊?”父親大聲喝道:“兩月前你說鳳來樓位置不佳,經營不善,勸我低價賣與趙一石。日前我派人去看,哪裡來的經營不善?你竟把我的信任當成背叛的資本……”

“老爺,出賣鳳來樓並非完全出自我的本意,少爺當初也……”

“好啊,阿福,你竟攀扯上春兒。你翻開賬本第七頁,大聲念出來寫的什麼?”父親怒不可遏,狠狠地一拍桌子,大聲喝道。

阿福翻開賬本,顫聲念道:“戊子年三月十五,賣鳳來樓,收趙一石白銀五千兩。”

伯生說話了:“叔叔,你不會連自己的筆跡都不認得吧?”“伯生……你!”“叔叔,你對我的好我都記得,但老爺對我同樣恩深義重,你沒把賬本收撿好,被我找到,你說我能瞞著老爺嗎?”

父親使了個眼色,幾個大漢在屋裡一番翻箱倒櫃地搜查起來。“老爺,你來看……”父親走過去一看,對阿福厲聲喝道:“你現在還有何話說?”“老爺,我冤枉啊!我勤勤懇懇服侍你這麼多年,你還不知道我的為人嗎?”

“知人知面不知心!阿福,枉我如此信任你,你竟然暗裡背叛我。不查不知道,這幾個月來賣掉好幾家館子,原來都是你在搗鬼。來人,綁起來,明早報官!”

十一

“聽說阿福在牢裡上吊自殺了?”“真的假的?”“聽說是昨晚的事,屍體都領走了。”“哎,老了老了還晚節不保。不對啊,牢裡怎麼會有繩子?”“誰知道呢!”

阿福的事讓父親一下子蒼老了不少,我忙前忙後,沒了阿福卻來了伯生,他現在可是我的得力助手。

父親的身體每況愈下,不過靠著人參熊膽這些名貴藥材苦苦堅持,儘管如此,還是三五天就要我把賬目拿去給他看。

眼看著又是一年秋天,到收租子的時候了。今年氣候不錯,應該有個好收成。

父親難得有興致,要去鄉下走一走,我沒有反對。看著鄉村忙碌的景象,父親似乎一下子精神了不少。

“春兒,上次我看賬目上有一些問題,我記得田老四家是三畝四分地,怎麼變成一畝四分了?”一回到家,父親突然問我。

“這……多半是寫錯了。”“賬目的事,半分也錯不得。聽說前日你把吳媽給趕走了?”“是。有人告發她偷食。”“偷食也不是什麼大事。吳媽在咱們家也有十幾年了,這麼說趕就趕,現在這些下人盡是些生面孔,想找個體己人都沒有。”

我沒接著父親的話繼續說,勸他道:“你就別操心了,今天出去一趟也累了,還是早點休息吧。孩兒先告退。”“春兒……春兒……”我不理會身後父親的聲音,徑直走了出去。

十二

“春兒,以後不許和人打架了。”“娘,我聽你的,再不和人打架了。”我又夢見娘了,她還是和以前一樣,要我不要打架,要我好好做人。

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了。“少爺!少爺!”門外響起了敲門聲,“老爺有急事找你。”

我收拾好,慢慢走去正堂,父親正焦躁地踱著步子。

“爹。”聽到我的聲音,父親一把拉住我,著急道:“春兒,街上的‘馬記米鋪’、‘馬記藥鋪’、‘喜客來客棧’、‘賓至館’……是怎麼回事?”

我坐在下首,喝了口茶,笑著道:“你這是這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這些鋪子怎麼全換招牌了?裡面的人我一個都不認識,還差點把我給轟出來,這到底這麼回事?”

“哦,那些鋪子和客棧,跟我們沒關係,當然要轟你了。”“什麼意思?跟我們沒關係。”

“爹,妓院和賭場傷天害理,不如直接關掉的好。至於那些鋪子,我看你身體不好,索性都賣了。”我輕描淡寫地說。

“什麼!你!馬大春,你是要氣死我媽!”父親氣得氣血上湧,一下子癱倒在椅子上,一手扶著胸口,一手指著我。

我笑了笑,繼續道:“爹,你消消氣。我這麼做不過是為你積德罷了。”看著被氣得說不出來的父親,我搖了搖頭,“這些年來,行賄勾結,強取豪奪,欺男霸女,這些事你沒少做吧?如今我也不妨實話實說了,你看的那些賬目,都是假的。那些田地,我都送給村民了,妓院和賭館都關了,其他鋪子也都賣了。”

“你……為什麼?”父親一個勁喘氣,本來指著我的手也無力地垂了下去。

我一聽父親的話,一下子大笑起來:“為什麼?你問我為什麼?這個答案你應該問問八年前的自己!”

“你……你……你……”

我抹掉笑出的眼淚:“如果你自己不知道,為什麼不去問問那些被你逼得走投無路的人,為什麼不去地下問問我娘?”

“我……我對你……”

“我娘懷著我被趕出家門,你兒子死了就把我從娘身邊奪走,你逼我管一個燒死自己母親的殺人犯叫爹,你逼我管一個當初趕我娘走的女人叫娘……這就是你對我的方式?”我冷冷地說。

父親喉嚨裡發出幾下奇怪的“嚯嚯”聲。我自顧自地說,半晌不見他說話,忙過去一看,已沒了鼻息。

我正了正衣服,跪在地上,輕聲道:“娘,這個人來向你道歉來了,你可不要像以前那樣心軟……”

十三

辦完父親的後事,我的人生一下被抽空了,再沒了目標。

服了藥,正睡得昏昏沉沉,見一黑一白兩個長相奇怪的人向我走來。

“馬大春,跟我們走吧。”

我看清了,這是地府的無常鬼,但我並不害怕,生死我早就無所謂了。

陰間果然和傳說中一樣,黑白無常帶我來到一處衙門,上面坐著一個紅面判官。

“馬大春,你可知罪?”判官的聲音聽起來也沒什麼不同,不過就是冷了點罷了。

“不知。”

“你構陷他人,氣死父親,此乃一等罪名!按律當入血池地獄。但你卻又孝順母親,善待貧民。這個本官……本官……”

“判官。”正在此時,門外突然出現一個身著紅衣的魁梧之鬼,“馬大春良善未泯,雖有過錯,但念其為母報仇,情尚可原。不如交由本座帶走,多加教誨,未嘗不是一件善事。”

“天師有命,小神自當遵從。”判官執禮後,轉頭對我說:“馬大春,既有天師好意,你可隨他去罷。”

“是。”我站起身,跟在天師身後走去。

後來,天師教我道法,傳我技藝,為我改頭換面。出山後,我便過上了勾魂索命的日子。

我是馬面,這是我的故事。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