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自己“滿意”,真不容易

對自己“滿意”,真不容易

01 我漂亮滿意的暑假清單

暑假最後一天的午後,我把視線從書的最後一行字中移開,意猶未盡特意使了一點勁,合上有質感的硬質封底,長長鬆了一口氣。終於又看完了一本書。

對自己的滿意之情也隨之從心底流出,心情舒暢之餘,一個奇怪的念頭滑進我的意識,這個“滿意”的濃度似乎有點強烈,已經遠超出了看完一本書的劑量。

我在“滿意”的感受中停留了一會兒,意識範圍漸漸擴大,發現這個“滿意”其實是對自己整個暑假的“滿意”。

這個全新的體驗,讓我興奮喜悅,心裡迅速悉數了一下,列出一份在我眼裡漂亮的暑假清單:

完整讀完了4書本。

初遇瑜伽,就堅持上了25節課。

寫了近4萬字的文字,有電影寫作營的20篇作業,兩篇影評,兩篇親子教育的文章,一篇旅行隨筆。

做了三場親子教育講座,第一次體驗了線上講課。

旅行了9天。

參加了三天歐文·亞隆認證系統的團體心理治療深度體驗團體。

拍到了三次海上日出,爬了一次山,走了一次山中古道。

給父親過了90歲生日。

陪伴父母,每日聽父親嘮叨講了很多遍的“陳芝麻爛穀子”,打理他們日常生活的瑣事。每週為他們做一次廚師水平的青椒炒肉絲、清蒸俐魚和家鄉小面。

與閨蜜約會,逛街、買衣服、吃飯、遊玩。

對自己“滿意”,真不容易

02全新的體驗的由來

掐著指頭一算,我竟然經過了近100個寒暑假。打從記事起,每次假期結束之際,我一定是惆悵和失落的。內疚於讓大把時間稀裡糊塗地混過去了,放假前的大多數計劃和期待基本泡湯。

結束意味著喪失和死亡,就像亞隆說的,沒有好好活過的人生,更懼怕死亡,臨終前會陷入焦慮、不捨、恐懼,因為身後留下太多的未了事件。以前在每個假期死亡之際,我的心裡一般都湧動著帶疼痛感的不安、無奈和嘆息。

其他的很多日子,我也大概如此。有點像笑話裡說的,一睜眼天亮了,再一眨眼天黑了。一天結束的時候,站在蒼白和空洞之中,我常常會惆悵地想:那些一天能做那麼多事情的人,是怎麼做到的呢?

用文字記錄所思、所想、所感,是我從十幾歲就有的心願。但大多在腦海裡翻騰的感知覺,幾乎都止步于思維奔逸潮水中,動手落實在文字中對我,很難。

我也想有個體態健美的身姿和容顏,開過健身卡、美容卡什麼的,結局基本都是隻用過幾次就放到了作廢。學校裡教師的舞蹈學習班,我很積極報了名,但以兩天打漁三天曬網開始,到無疾而終結束。唯一能堅持的鍛鍊是有時間就走路上下班,必須有一個外力,才能擠壓出我的堅持。

自以為對生活環境是有要求的,把家收拾的妥妥貼貼令我很是嚮往。但以前大部分時間我的家是凌亂的,有時葛優躺在那裡,眼看著那兒那兒都是活,我就是原地待著沒有動力起身、動手,硬生生的地讓自己在羞愧和彆扭中熬著。

曾奇峰老師說能把飯做的難吃比做的好吃難度更大。我不知道自己克服了多大的困難,經常把飯做的不怎麼入口,忍受著女兒的抱怨和老公的嘲笑。女兒甚至說,她在學校食堂才感覺能吃飽,家裡的飯太難下嚥了。汗!

特羨慕精緻的女人,把自己的裡裡外外收拾的清清爽爽。而我對自己的身體向來馬虎和得過且過,結果一些小毛病拖著拖著變成大毛病,有的吃苦、費錢、費力還算挽回來了,有的就不可逆轉的成了終生遺憾。

我也想做個好好學習的學生,但大部分學習生涯可以用佯糊來形容,很少把學習內容弄透徹過,基本上學個大致差不多就耐不下心來深入探究了。有不明白的問題會丟到一邊去,從來不會像其他同學那樣追著老師刨根問底。就是學個舞蹈,都是照貓畫虎地混著比劃一下,看著同伴和老師切磋動作的準確和到位,我就會溜著邊閃人了。

我向往自由,憧憬閒雲野鶴到處遊蕩的日子,單位的種種約束讓我挺不自在的。但臨到選擇是否退休的時候,我糾結了很久,最終竟然硬是咬著牙選擇了繼續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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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關於性誘惑的說法

8年前,在曾奇峰老師的中級班裡,我把關於自己惰性的議題拿出來分析,當時曾老師讓我們想象一下,家中晃悠著一個慵懶的穿著睡衣的女人,是什麼味道?他給出的解釋是:充滿著性誘惑。

聽到這個解釋我有點蒙,沒覺得和我能搭上界,但隱約又有那麼弱弱的一絲認同蟄伏在意識的底層,內在一些堅硬的東西似乎被輕輕擾動了一下。

隨著鬆鬆垮垮在學習精神分析路上走到今天,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也開始接受這個說法。

我剛記事時是文革初期,所有具有女性魅力的人和事,都被批成“資產階級腐朽意識”而被踩在腳下,大部分女人都把自己的女性特徵掩藏在寬大的藍、綠色服裝裡。

軍人出生的我母親,一直都用鄙視語言評論那些張揚女性魅力的女人,讓我覺得那樣的女人是讓人不齒的,我可不能像她們那樣讓人嗤之以鼻。

我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一遍遍地強調,要小心保護自己,不要受到壞男人的侵犯,好像身為女孩子的我成了他的一個負擔,讓他操碎了心。

我懷著羨慕、自卑和擔心,聽著已經來月經的同伴帶優越感的描述,終於盼到了初潮的那一天,怯怯地告訴母親,她很沉默地幫我料理和指導了一下,簡單囑咐了幾句就匆匆結束,後面也很少再過問此事,彷彿它是一個諱忌的話題。從此我都是默默自己在暗處料理,遇到家裡需要幹很重的粗活,我會不告訴他們硬挺著默默地去幹。

父母給我傳遞的信息是,女性的特質是一個很危險、麻煩和邪惡的東西,一定要捂著不能洩露,要是沒有那就更好了,可以讓他們放心和不用操心。

學了精神分析以後我明白了,一對在心理上沒有得到足夠成長的父母,遇到一個長大的女兒,會激活他們不曾處理好的自己的壓力和不安,家裡原來相對平衡的關係,不能抵禦女孩子日益顯現的力比多的衝擊,他們只能選擇迴避、打壓和恐嚇。

潛意識讓我順地把女性味道小心掩蓋起來,帶著比較中性的狀態長大,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從高中到大學,我從來都沒有被男生追過,那時我不敢也不能釋放吸引異性的“危險信號”。

但被壓抑的女性性意識總要找個出口,於是我就用不顯山不漏水有點扭曲的方式,把自己整成一個懶洋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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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謎團之解

有一個謎我一直不知道如何去解。小時候我特別害怕所有帶毛的東西,一根雞毛都會把我嚇的發抖。現在我耳邊還能回放兩歲多的時候,我寄養家庭的哥哥,故意拿著一個兔子皮在我眼前晃,馬上就要碰到我身體的時候,我撕心裂肺地尖叫,那種恐懼依然鮮明地留在我的感覺中。

學心理學後,恆河猴實驗在我耳邊過了很多遍,一次突然靈光乍現,這個實驗和我聯結了起來,我的謎好像終於有解了。

9個月大的我被送到寄養家庭待到了3歲,後來又去寄宿幼兒園直到上小學。我沒法記得9個月大的我,突然被送到一個陌生的家裡,和一些陌生的人在一起生活是什麼感覺。

客體關係理論讓我知道,對一個小嬰兒。這樣硬生生的分離可能是滅頂之災。那個溫暖的、毛茸茸、和自己本是一體的媽媽莫名其妙消失了,整整一週怎麼哭、怎麼喊她都不會再出現。這個小嬰兒可能會因為情感的撕裂痛不欲生,會被恐懼抓住不知道怎麼活下去,可能以為是自己太糟糕了,媽媽因為嫌棄而不要自己了。從此小嬰兒要躲著那個毛茸茸的媽媽樣的東西,因為它看似溫暖舒適,實際是無常和冷酷的,當把自己交給她享受暖洋洋的親密時,她可能會突然無情地抽身離去,讓小嬰兒摔得很慘、很疼。

我也搞明白了,淚點很高的我幾次莫名其妙大哭的緣由。

一次是從幼兒園回來發現家裡多了一個弟弟,開心之餘鄰居阿姨一個玩笑“你媽生了弟弟就不喜歡你了”,讓我無法停止地狂哭,後來成了父母嘴裡的笑話,並帶著輕視說:“有那麼嚴重嗎?”

在我18歲的那個春節,有一天傍晚天都黑了,家裡只有我一個人,沒有由來的恐懼感緊緊把我抓住,讓我在冷冰冰的房間裡焦慮地打轉。父母進家門的瞬間,我放聲嚎啕大哭,邊哭邊說:“你們去哪了?我以為你們不要我了呢!”那一刻我完全退行成一個無助受傷的小嬰兒,父母覺得不可思議,嘲笑著說,你都這麼大了,怎麼還會這樣,真不可思議。

其他幾次我無法抑制的哭泣,似乎都與分離和被拋棄感有關,這種感覺是留在我內心陰溼暗處的傷疤,一直沒有機會風乾脫痂,偶爾被觸碰到,就會流血、流淚。

我父母的成長經歷的侷限,還有他們養育我的過程中責任外包,使得他們對我一旦流露出來濃烈的情感時,就有不能承受之重的感覺,會本能地選擇了迴避和大事化了,無力靠近我的喜怒哀懼。幾次我試探性地向父母表露了一下,都是被生硬地推了回來,無論是我的開心還是難過。他們慣常的回應是“有那個必要嗎?”

我只好也遠離心中五味雜陳的情緒,漸漸學習著迴避自己的感受,在安靜、無害、順從的乖孩子角色中恆定固著,一待就是四十多年,直到遇見了心理學和精神分析。

我理解了自己,為什麼會與人和事無法保持希望中的親密關係,無論是學習上的對一個概念的深入接觸,還是和運動、舞蹈中一個準確的動作的交融,因為我的潛意識裡一直裝著一個警報器,對太緊密的好關係保持警覺,因為它們可能隨時轉化成危險關係,和它們保持相對疏離的安全距離,才保證自己不受傷害。

我也搞清楚了,為什麼我和很多人、特別是和男性的關係會比較疏離,在不知不覺中把本可以親密的人推遠了,又會抓住一些並不舒服的關係不撒手。我是一隻特別的恆河猴,寧願待在鋼絲媽媽的身邊,也躲避著那個溫軟的媽媽,對於我,壞關係也比沒關係要好。

曾經是大少爺的我父親,一介文弱書生,從我開始有一點點能力時,他從生活上到精神上就靠到了我的身上。我還自覺地成為母親的得力幫手,家裡的粗活細活都自覺地衝鋒陷陣。被傳說的關於我的橋段是,穿著小裙子腳下墊著兩塊磚頭在爐臺前做飯,很可愛。現在我知道了,在心甘情願幹活的小女孩的背後一定壓抑著很多委屈,做飯把我和超負荷的沉重感聯結在一起,讓我長大後怎麼努力也做不好飯。

我選擇不退休的原因也有了線索。除了能擺在桌面上的現實原因,根本的動因還是在關係和分離焦慮上。我內在有一個因營養不良沒有如期長大的小孩子,只能依賴於父母般的權威在她的生命之上操控她,那種和象徵化父母的分離會給我帶來不能承受的焦慮、恐慌,我沒有辦法過一種沒有“指令”的生活。

順從、聽話、被支配的位置,是我熟悉、自在和安全的地方。在關係中,我一直重複的模式是,遇到有力量引領我的人或者機構,才可能讓我在他們之下活躍和發揮能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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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轉化如何發生的

在精神分析傳播師班裡,一次我發言後,曾老師看著我的眼睛,對我說了一句話:“你自嘲自己的年長,有貶低自己自我價值感的味道。”那一刻我感覺有一道光透過重重疊疊的屏障照進心扉的震顫,我被曾老師看到了,在他的看到中我看到了自己。

在辛思潔老師的人際團體中,當要說希望大家怎麼稱呼我時,我突發奇想地說:“大家叫我小靜吧,我父親就這麼叫我的”。在團體中我從小心翼翼到慢慢放著膽子,做了一回可以表達此時此地愛恨情仇任性的“小靜”,退行成可以在不知不覺中撒嬌的小女孩。當我糾纏著想用嬰兒般的無所不能控制辛老師的時候,面對嗷嗷待哺的我,她真誠地說出那一刻內心的糾結,並溫柔而堅定地推動“小靜”自給自足;當我像一隻小兔子,徘徊在代表父性權威的她面前,既想靠近,一有風吹草動又膽怯逃離時,辛老師不顯山不漏水地遞個眼神過來,讓我知道她已經心知肚明。看似漫不經心地託了我一下,辛老師就神奇的住進我的心中,成為我的理想化客體,陪伴“小靜”有機會在被關注和看到中重新長大了一次。

我的體驗師,讓我酣暢淋漓地體驗到自由表達的快感。那個曾經感覺遲鈍麻木的我開始甦醒,變得敏銳、機警,在被攻擊和被控制的第一時間能挺身而出保護自己,不再帶著未癒合的傷還悲哀地沒有痛感。他是我遇到的傾聽我講我最多的人,也是迄今為止走到我內心最深處的人,但當我覺察到繼續待在這個關係中,已經不能再引領我走向更深處的時候,我在搖晃了一段時間後,還是堅堅定地結束了進行了一年多的自我體驗。

等我穿越因分離帶來的煎熬和撕裂的疼痛時,驚喜地觸摸到自己的力量,發現我已經不是那個一觸碰分離和被拋棄感,就瑟瑟發抖的小女孩了,我承受得住與如此緊密關係的分離之痛,去遠走高飛。我不再願意做可以忍著難受,只要是能抓得住的關係,就不放手的那個特別恆河猴了。

在任麗老師電影寫作營裡,我習慣性的把任老師放在好父母的位置上。在開營的日子裡,每天清晨收到她的作業題目,很有安定和幸福的感覺。

任老師的很多議題是藉助電影情節引發我們自我的探索。在這個安全包容的群體中,我用文字自由地書寫著心靈的軌跡。有時觸及到內心中的暗處想縮回去,心裡會冒出一個聲音:我寫什麼任老師都會穩穩地待在那裡接著呢,同伴也會給予理解和支持。心裡有底,勇氣就來了,任自己直抒胸臆。我在寫作營中的每一篇文字,哪怕是胡言亂語瞎扯幾句,都能收到任老師很有態度的回覆,我情感和內在的力量被她讀懂,滋養也潤物細無聲地通過任老師的文字滲入我的心田。如果說7月份我是藉助任老師的帶動碼字,那8月份我完全是在內在力量的驅使下孜孜不倦地筆耕。

我堅持在一個同輩成長小組中待了5年。期間,我退縮過、逃跑過,但都被同伴們不離不棄地拽了回來。隨著在小組中浸泡時間的拉長,我們在現實中的關係在小組中再現。我曾經在和同伴的關係中糾纏掙扎過,也因為自己的投射對同伴釋放攻擊性和過度操控。在小組裡我們一起在自我探索中感受這自己和他人,也調整著小組的運作形式和推進速度,這是一群致力於把內心中閃過的東西抓住,而且努力表述清晰的心理學學習者和踐行者,我們赤誠相見,一起前行。在他們中間,我可以變成風情萬千的妖嬈女人。

我有一個20年的閨蜜團,都是有個性、才貌雙全、自帶鋒芒的女人,有時我們中的一個尖冒出來會碰到另一個釘,檫出火花來,有時女人之間各自的小心思會暗流湧動。用精神分析的視角看,其實情感的張力越大,感情的濃度越高,和什麼樣的情感無關。即使偶爾發生了衝突,也沒有撼動我們彼此的陪伴和滋養,好像還在張弛之間為我們的親密感做出了貢獻。只要和她們在一起,我會有其他時間沒有過的放肆哈哈大笑,可以一點不誇張地用搔首弄姿、張牙舞爪來形容我,我完全不去理會她們假裝的嗔怪和白眼呵斥,就這麼自在。

追根溯源,把我的“滿意”前世今生捋了一遍,發現弗洛伊德的因果論,用關係的槓桿去撬動是有可能鬆動的。我們不需要無奈地待在“父母皆禍害”、“童年陰影”中哀嘆命運的不濟,有可能借助身邊的各種健康的好關係,把命運的自主權拿回來歸自己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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