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母親七十多歲了,幾年也不出了一次門。從懂事到現在三十多年了,我卻一直不知道她喜歡吃什麼,有什麼愛好。仔細想想,從我小時起,她願意大口吃的東西都是我們姊妹不願吃或剩下再不吃掉就要變質了的。她所愛好做的事都是與照顧我們有關的。

母,親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農村小學條件特別簡陋,教室漏風,只有矮小的窗戶,採光不好,更沒有取暖設施。那時的冬天特別冷,雪後的屋簷下都掛著長長的冰溜子。我們都依靠往手上哈熱氣取暖,好多同學都凍了手或腳。母親怕我也會凍手腳,可當時窮,沒辦法取暖。當聽說有個同學的媽媽自己試著做棉手套,而且是可以戴著寫字時,她馬上就去學。晚上就在煤油燈下給我做,那時家裡窮,連塊像樣的布料也沒有,得東拼西湊地先把碎布接起來,成為大一些的布塊,再去裁剪。這樣就增加了工序,也增加了製作的難度。缺少材料,再加上沒有經驗,縫得不合適了就只能拆了再縫,一遍遍地一直到深夜,母親終於縫好了。可是那時家裡是舊房子,取暖的碳也不充足,我們都睡了,她就不捨得再往火爐裡添碳,冬天的深夜更冷,她給我縫製手套,自己卻把手凍傷了。直到現在,上了這麼多年學的我從來沒有凍過手,而母親的手卻被凍成習慣了,年年冬天都凍的像爛了的冬瓜,怎麼也治不好了。

母親總是這樣:永遠都是最後一個才想到自己,她對我們濃濃的愛是那麼的醇厚,是真正發自內心的。

母親沒有遠大的理想,沒有高超的技能,甚至連隻言片語的大話都不講。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好像有幹不完的活,從來沒有出去閒逛一下的想法,她就像一顆行星,永遠在“家的軌跡”上運轉,從來沒有想過到這個軌跡以外運行。她經常說:“人閒著幹啥,能吃能動的時候就別懶,人懶了,到哪都沒有人喜,你姥姥常說‘人閒著是一種罪過’”。勤勞已經成為母親的一種習慣,樸素也成了她們那一代人的標籤。前些天鄰居在母親面前誇我們姊妹都幹得不錯,有一片自己的天地時,她感嘆說,是呀,全家就數她自己最不中用,沒文化,啥也幹不了。鄰居就說孩子們有出息都是你培養的,最厲害的還是你呀,母親笑了。我想母親一定也有很多理想,只是她從不說,現實中她把自己的理想都優待服從了丈夫的理想,子女的理想。

母親身上還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安寧。她從不大喊大叫,我還從沒見她發過火,她也從不打罵我們,更沒有與別人吵過架。她的這種安寧讓她具有極大的包容,在她身邊時感受不到絲毫的壓力,母親的身邊就是我們心靈永遠的港灣。當年我高考時沒有考入理想的學校,悶在家裡時,她就說:“不要緊,人只要肯幹,有一雙勤勞的手,幹啥都能幹好的。咱去不了的地方也不一定就是好地方。”回過頭來看看,母親樸素的話語裡包含了許多哲理。參加工作後,母親知道我乾的是行政執法的工作,直接與老百姓打交道。就一再叮囑我“咱們都是莊戶人,知道莊戶人的來頭,都不容易,按規定辦事就行,可別對老百姓‘耍橫’。不要為了‘買好’什麼事都幹。”母親常說“平安是最大的福”,她從不要求我爭名奪利,有份安穩工作,人平平安安就行。母親的這些說法安慰了我,也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我,讓我在做人做事時總能心平氣和,不管在什麼樣的情況面前,總能穩住自己,心中坦蕩,沒有不安,沒有陰影。

母親沒有上過學,上過“掃盲班”,讓她勉強能認識自己的名字和一些簡單的字。她在與我們一起推磨、摘花生等勞動時,卻常常能給我們講故事。到現在我都能記得“能聽懂鳥語的公冶長”,“‘掛心厥子’(雲蒙峰)的傳說”,“想要什麼就能變出什麼的神奇的小鼓”和“愛喊‘狼來了的’的‘熊孩子’”的故事,她也講從外公那裡聽來的有關“土匪”的兇殘活埋人的故事。在我長大的過程中,這些故事陶冶了我,讓我明白了許多道理,有了夢想,知道什麼是正義。其實對於不識字的母親來說,能講這些故事很難,她每次聽到別人的故事都會努力地記下來,有合適的機會就講給我們聽。後來我能發表一些東西,母親的這些故事其實就是對我的啟蒙。

父母都希望兒女有出息,這些年我們在外求學、工作,母親是非常欣喜的。在她們那一代人看來,不用回家務農就是很大的出息了。這是體面的事,但她從不到處炫耀。可是我又分明感覺到她對我們深深依戀。我在外上學時,每次放假我都會寫封信,告訴家裡我回家的日期。臨近那幾天,她就站在門前的山楂樹下,一次一次地向公路的方向張望。鄰居大娘對我說,“你媽盼你回家,在樹下都站了好幾天了。”如今,她的這種情緒更濃了,時不時給我們打電話問我們是不是回去,還反覆囑咐我們,不要往家裡買東西,反倒是準備了一樣樣的東西讓我們走時帶著。我們每次走的時候,母親總是像送貴客一樣,送我們到門外,直到我們的車走遠了,她才傴僂的著腰不捨地往回走。她的這種不捨與牽掛,是連在母親與我們之間長長的線。

作為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母親確實給不了我們豐厚的物質、優越的教育。她卻教會了勤勞、善良、包容和樸素為民的情懷。她是千千萬萬普通母親中的一員,但也正是她們用自己的方式培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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