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高中學習生活的不斷深入，一個廣闊的世界在我的頭腦中逐漸延展。語文課本中《夢遊天姥吟留別》《念奴嬌·赤壁懷古》《兵車行》等古典詩詞已能背的滾瓜爛熟。
教我們英語課的張老師個子不高，圓圓的頭上長著一雙大大的眼睛，鼻樑上戴了一副近視眼鏡。講起課來聲音大而有力。為了在他的課堂上不至於打起瞌睡，浪費掉大好的時光，我就在老師領讀單詞的伴奏聲中，悄悄地從抽斗裡取出那本《唐詩一百首》小冊子，壓在英語課本下，攤開一個藍色塑料皮的日記本抄寫起來。
正當我穿越到唐朝時的成都，陶醉在杜甫草堂前那詩人憂國憂民的情景之中時，教室裡的讀書聲突然沒有了。張老師停在我的桌前，讓我站了起來。教室裡一片安靜，我感到背後好像有無數的目光盯著自己，頓時低下了頭。
只見張老師拿起了那個攤開的藍色日記本，給大家讀了起來：“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掛罥長林梢，下者飄轉沉塘坳。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歸來倚杖自嘆息。”
這時只聽到張老師對我說，“唉，林同學啊，你現在不好好學英語，還抄這些東西！你到時候會後悔的！”
後來，我沒有在老師的英語課堂上幹別的事，但是學英語的興趣始終提不起來。很快高二就讀完了，在參加高考預選之後，我們班級留下了一個插班的女補習生和坐在後邊的田同學與我三個人。不久，我們就參加了那年七月的高考，結果出來以後，田同學一舉考上了西安財經學院。而我由於英語只得了18分，而被拒之大學門外。
在暑期那炎熱的夜晚，我躺在家裡窄窄的木板床上，才猛然明白英語老師那句話的良苦用心，高考首先需要用總分來取勝。
高中畢業的我回到了窄窄的自家院子裡。日子在一片靜穆中流淌，我也在這樣的思慮中漸漸清晰起來，我要去補習，努力考上大學！18歲的我那時才不懂大學的錄取比例等，也不管它有多難。有了補習的決心之後，我就要自食其力的去掙學費了。
批發來的50根冰棍很快換來了一把硬幣和毛票。賺到的一塊錢使自己很想再去批發一回，又一想到天黑如果全賣不了，冰棍在箱子裡一化就前功盡棄了。於是，早早地打道回府，向父母報告開張大吉了事。
就這樣，在這個暑期裡，我開始了謀生的鍛鍊，真正體會到了“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的古訓，更知道了每一分錢的來之不易！
秋季開學的日子臨近了，我到新華書店花兩塊多錢買了一本厚厚的《語文基礎知識》，然後帶上掙來的十多元錢，就去了自己的母校杜橋中學，開始了補習生活。
每當夜幕深沉之後，我仍要去老師房子的窗前，不出聲地借燈光看書複習。老師熄燈後，又到旁邊廁所那昏黃的路燈下，一遍遍的背單詞，直到午夜時分，才回到宿舍，進入夢鄉。
時間飛快，每天的背饃日子在延續，冬日的苞谷糝仍是那麼的濃香滋潤。我像一架開足馬力的機器，不停地運轉著。在參加完來年四月的預選後，我躺倒在學校宿舍的木板床上，整天昏沉沉的，水火不進。
父親唯一一次，來到了學校。領著搖搖晃晃的我到西邊不遠的中醫學校去看醫生。大夫看過之後說，沒有什麼大毛病，只是長期營養不良，嚴重貧血所致。
隨後，父親給我拿回一盒六支裝的葡萄糖注射液，讓每天去那邊打。幾天後，我就恢復了往日奮力讀書地模樣，也順利參加了那年的高考。可惜由於英語成績幾乎止步不前，總分以相差二十幾分而與大學之門失之交臂。
看著我和同學在蜿蜒的鐵路上行走的留影，我知道，前面的路還長。我躺在家裡那窄窄的木板床上，感到落榜後的時光是那麼的漫長，似乎能長到一眼望不到頭的未來。
“學不可以已”，記得這是語文課本里荀子《勸學》的第一句，有一年高考的漫畫作文講的是兩個人挖井的故事，一人半途而廢，卻說地下邊沒有水，另一人在旁邊卻鍥而不捨。潛意識裡，可能是這些經典思想和寓言在促使著我吧！
在暑氣未消的時節，一天早上，我又騎上那輛加重自行車“東征”了，一直騎過小橋那個曾批發過冰棍的地方，又向前騎了二里多，在老城街的東部找到了有名的瑞泉中學。
我見到鄰村的張老師，他二話沒說，就引著我去報了名。那時讀文科班的學生不多，補習生被插到應屆生班裡。教室在一棟新蓋的教學樓的二樓，我看著嶄新的教室、陌生的同學，心情為之一振。
補習的日子緊張而繁忙，在英語老師的系統講解下，我又買了本英語語法的參考書，企圖弄懂每一種語法，又不斷地整理記憶每一個詞組短語和句式。
同時，我從書店買來一本《數學選擇題解法》，對滿分120的數學進行拔尖，拿來班上雷同學整理好的兩本子應用題方程解法，一邊學習一邊給自己抄了一遍。我和同桌阿秉都在全力地向河流的對岸泅渡，為了那一片嚮往中的桃花林，不敢有絲毫地懈怠。
不久，高考結果下來，我騎車去了阿秉那裡。我們夜晚躺在村小學的一張乒乓球案子上，望著天上的星星，暢想明天和未來。我慶賀他考上了陝西師範大學中文系，而我卻折戟沉沙，前路茫茫。
他安慰我說，“再忍忍！”我說，“不知還要忍到什麼時候？”
過了一段時間，我靜下心來思考自己的未來。我想自己這幾年高考的情況，以為總分始終差一些的原因是英語這一科的成績還沒有得到大的提高，是個短板。而在學校補習，在時間上沒有多大的選擇權，幾乎平分秋色，沒有了集中學習英語的時間和精力。這樣一想，於是決定今年冬天暫不去學校補習，自己在家學，以英語自修學習為主，待來年開春再去學校。
我去縣城裡北頭的新華書店，買回一本紅色封皮的厚厚的《英語習題集》，還買了與高中課本配套的英語磁帶。於是，我一邊聽讀課文，一邊照著參考答案，完成一套套的英語習題。
我新一年的補習生活就這樣開始了！經過一番對英語科的集中學習，我好像摸到了門道，對英語也來了興趣和勁頭。在春季開學時，我便又到母校杜橋去補習，開始了緊張繁忙的各科功課的複習。
在飯後休息時，我與幾個同學去校門外面，到春天的田野裡散步，我們一邊享受著大好的春光，一邊憧憬著我們的青春與未來。
大約在四月底，學校進行了高考預選考試。結果一出來，不成想自己卻落選了！怎麼辦？沒有了參加今年高考的資格，怎麼辦？當時，我好像還不知道流淚，也不知是怎麼帶著自己簡單的鋪蓋捲回了家。父母沒有說什麼話，她們好像相安無事地、在默默的忙著各自的事情。
過了幾天，不知從哪兒聽說，在我們西邊相鄰的縣不用參加高考預選，拿著往年的高考成績單，就可報名參加高考。我就帶著自己往年的准考證與成績單，乘車去了臨潼。
到了縣城，我一邊走一邊打聽，找到了位於下西街巷子裡的一個小院落。在一座兩層的樓房裡，見到了一名個子瘦高的招生辦工作人員。他看了我接近往年錄取線的成績條，說現在如果按社會生報名，由於沒有電話聯繫，後續工作通知不太方便，建議我到縣城裡那個中學補習班去做插班生比較好。並且告訴我，戶口要轉過來。
回村後，我找到西安叔，給他說了要轉戶口的事。過了兩天，他幫我開好了戶口證明，說你抓緊時間去報名複習。
在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乘車到臨潼縣城，等學生約莫上晚自習之後，帶著買來的一包點心，走進了城關中學的大門。我先到文科補習班教室，在後門口問一個同學，他們班主任的姓名和住的地方。然後去前邊大門旁的筒子樓的一樓樓道里敲門，卻沒有人應聲。一打聽，門房老人說，“李老師周天晚上沒有輔導，一般星期一早上才來。”
於是，出了學校，天已經昏暗了下來。我到北十字西南角的一個朝北的小飯館坐下，要了一碗麵填了肚子。我不想回家，也無錢去住旅社。吃完飯，便坐在那裡熬時間。
第二天一大早，我帶著那包點心見到了城中的李韓華老師。不知什麼原因，他婉轉的給我說，這兒班級學生好像已滿員。然後卻又對我說：“你到我們代王去，那裡能行！”我迷惑的問：“代王在哪兒？”他說：“你到汽車站門外，問那些開“小蹦蹦”三輪車的，他們就會拉你去。”於是，我放下那包點心，謝別了李老師，就先回了家。
隔一天的早上，我就坐上了李老師說的“小蹦蹦”。不一會兒就到了代王街道，我又買了一包點心進了學校。問門房的老者，找到了高三文科班的班主任姜盛雲老師。當時，他正坐在一個月亮門內，朝北第一間的房子門口，藉著日光看報紙。我說明來意，他看了成績單，說行！然後，他又讓我找了後邊另一個月亮門裡的王副校長，王校長看了成績單，也說能成！我回過來告訴了姜老師，就問什麼時候能來校。他說：“你看！”我立即說：“我下午就能來，我家到這裡挺方便。”
在他起身送我出月亮門時，我才瞧見姜老師的腿腳不便。
當天晚上，我就坐在了代王中學文科補習班明亮的教室裡，在姜老師的精心管理下，經過一個多月的緊張複習，與班級的同學一起，參加了這年七月的高考。
記得在高考的第一天下午，悶熱的天空裡忽然有了烏雲。到晚上就下起了一場痛快的雨，第二天的天氣舒爽了許多。我們在西天美麗的雲霞映襯下，順利結束了那年的高考。
在學校裡填報志願時，我想著今年一定要爭取順利錄取，根據估分情況，我在志願表最後一欄報了往年錄分線較低的一個高中專學校——西安警校，然後就回家等待錄取的消息。
我當時在心裡想，如果被錄取將來就成了警察，與爺爺在解放前乾的是一樣的職業，就是冥冥註定。如果不成，我就不相信命運了！
結果成績下來，我與班級裡一個安姓同學總分一樣，很快就聽到他被西北稅務學校錄取的消息，而我卻等來了沒有被警校錄取的消息。
一天，學校裡接到招辦電話後，讓人給我捎話說，省商校想錄取我，但要先面試一下。我聽到消息，第二天一大早就先去縣招辦問情況，然後一個人去了西安。好不容易趕到了廣濟街的招生辦。他們卻告訴我，今年的招生已經結束了！
出了大門，我向過往的行人打聽市警校在哪裡，曲裡拐彎地找到了市警校，看到了一個今年錄取的表冊。我前後翻了兩遍，上面確實沒有我的名字。一問原因，說是因為眼睛是色弱。
我想起了高考前曾在縣醫院體檢的情況，因幾年的高中補習生活，長期過度用眼，加之營養不良，視力下降的厲害。在看測色盲的圖冊時，後面的說不上，醫生就在體檢表裡寫上了色弱。當時好像給我說了，我卻沒有在意。不曾想，繩子從細處斷！
看著大街上不斷從我眼前匆匆而過的車輛與行人，覺得他們與我是那麼的陌生。我望著西安城南面高大悠遠的大雁塔，尋思著我心中的大雁將何去何從？
回到家裡不久，忽然聽到長安師範在臨潼補錄的消息，我很快去了下西街的招生辦院子裡去進行面試。在北邊的一間辦公室裡，一名戴著眼鏡的中年人接待了我。她打量了一下我，拿起桌上的一張報紙讓我讀。我翻到那張《西安晚報》的副刊，就抑揚頓挫地讀起來。她很快就讓我停下來，說：“好了！”她就是後來教我們師範心理學課程的門月娥老師。
這是一個如飢似渴的冬天，又是一個孕育著春暖花開的冬天。我沉浸在知識的海洋裡不斷地汲取營養，迎接自己那含苞待放春天的到來，陶醉在未來那一片芳香迷人的桃花林之中！
（作者簡介：筆名林霖，中學教師，現居西安臨潼。作品散見於報刊雜誌。）
配圖來自水彩畫家Branislav Markovi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