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我的老師霍德明

今天早上,驚聞我的老師霍德明已於2019年6月1日晚間去世,享年64歲。

我跟霍老師相識於2005年。在當年春季學期,我擔當CCER研究生課程“高級宏觀經濟學II”的助教。一日,教務老師通知我,讓我去朗潤園見見任課教師,一位據說來自臺灣的經濟學教授。騎行到朗潤園門口,我見到一位中年人身著大衣,頭戴貝雷帽,頗為儒雅地站在門口,與平常在北大看到的老師有些說不出來的不同。那時我就想,這說不定就是這學期的宏觀老師。後來在辦公室裡經教務老師介紹,發現自己的直覺果然不錯,這就是剛到北大的霍老師。我倆後來見面談了些什麼,我已經完全不記得,但看到霍老師的第一眼卻不知怎麼的這麼印象深刻。一位對我影響極大的老師就這樣走入了我的生命。

因為做助教的關係,我跟霍老師很快就熟稔起來了。每週,我都會給霍老師校正他的講稿,也會跟霍老師討論給同學們出什麼樣的習題,怎樣講習題課。很快地,霍老師愛講故事的特點就表現出來了。霍老師似乎對宏觀模型的數學推導不太看重,而總把精力放在用大白話講模型的“故事”上。這讓我一開始很不適應。但霍老師的“故事”聽得多了,我逐漸感覺到這些“故事”才是經濟學的核心,凝聚著真正能幫助我們認識世界的洞察。模型推導中所用的數學,只不過是這些故事的載體罷了。當我真正學會講故事之後,經濟學才算入得了門庭。而引我入門的就是霍老師。

不過霍老師可不只會講故事。加入CCER後,霍老師成了林毅夫老師每週討論班的常客。記得有一次,霍老師在討論班上向我們介紹他剛完成的一篇文章。文章內容我已經記不真切,好像是用“太陽黑子”模型來分析宏觀經濟的穩定性。但我記清楚記得的是,在霍老師講完了他模型中複雜的數學推導後,在座的老師和同學們鴉雀無聲。後來還是林老師打破了沉默,說:“大家都要像霍老師這樣把數學學好,這樣才能在AER上發文章”。在鬨堂的笑聲中,大家也記住了霍老師講故事之外的數學才能。

我給霍老師做過兩個學期的宏觀助教,又在林老師的討論班上時常碰頭,接觸之密切,以至於有些同學甚至以為我已經轉投“霍門”了。我雖沒有真正投在“霍門”之下,但也差不多能算“霍門”的半個大師兄,因而充分體驗了霍老師身上的活潑一面。在帶學生方面,霍老師相當隨緣,對志在學術的弟子自然是全力指點;對志在學術之外的學生,霍老師也不太過強求。所以在CCER的各個門派中,“霍門”應該說是最歡樂的。而作為“霍門”的“門主”,霍老師在背地裡都被同學們親切地稱作“老霍”。

我感覺,在“老霍”的心中,成功的道路絕非學術一條。這與他自己的人生經歷應該有關。作為一個宏觀經濟學老師,霍老師宏觀對沖投資的造詣頗高。至少在來到CCER之後,霍老師對中國大陸房價和人民幣匯率的大趨勢看得清楚,時點踩得準確,投資收益頗豐。到北大教書後,霍老師也在社會上收穫了更大的知名度。再加上一個幸福和睦的家庭,霍老師可妥妥算得上是“人生贏家”。

但就算是人生贏家也會碰上不順心的事情。2014年夏天,霍老師罹患了癌症。當年“十一”假期,我到霍老師臺灣家中去看望了他。術後的霍老師雖然消瘦了不少,頭髮也幾乎全白,但精神卻並未頹唐,整個人反而多出了幾分仙風道骨之氣。後來霍老師恢復得不錯,又回到北大教書,並在北大退休。霍老師退休後,更多時間在美國和臺灣度過,我跟他主要通過微信聯絡。去年霍老師還曾給我尚未出版的宏觀教材提過長長的意見。而今年春節,霍老師也在“霍門”微信群裡給大家派發了紅包。本來以為時間還會像過去那樣,卻不曾想在今天聽聞噩耗。

噩耗傳來之後,我搜尋了照片,卻未發現與霍老師的單獨合影。只有在十多年前瑞典的一次學術會議上,我倆共同出現在了集體照中。這應該是因為我倆之前已經太過熟悉,從未想過分離的事情,所以也從未有過合影留念的心思。而在霍老師患病之後,我則因為複雜的心情而刻意地避免合影。可能在我的潛意識中,總覺得跟霍老師想處的時間還很長,還有很多的機會。

合影的機會雖然不再有了,但我卻並不太遺憾。在受教於霍老師十幾年之後,我身上早就有了霍老師的影子。霍老師一再強調的“講故事”,已經變成了我秉承的經濟研究方法。當我用平實語言講出複雜經濟現象的道理時,眼前時常會浮現霍老師的影子。那是一個身材略微發福的和藹老人,身體後仰在椅背上,帶著鼓勵的笑容看著我的樣子。所以,霍老師不曾離我遠去,未來也不會離我遠去,他只是換了一個地方再看著我而已。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