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伊人 是你情人

所謂伊人,是你情人

所謂伊人  是你情人

初到蘭州,人生地不熟,父親在西固宏達公司打工,想在西固安排我學廚師。西固科技學校報本專業的人少之又少,我是第二個,前幾天報名的一個孩子叫國濤,等了一星期,就等到了我一個,校長看這情形,是開不起班來的,於是建議我們在本校報名,今晚天已經晚了,先在本校宿舍住下,明天轉另外的學校,與他們是一家,打個電話就可以。父親有些擔心,還好父親跟國濤瞭解了下情況,原來國濤老家在通渭,與我沾點老鄉的關係,父親囑託關照,國濤滿口答應,便安了心回工地。

宿舍四張高低床,光光的床板,校長讓國濤給我抱一套被褥過來,暫且住下,並且叮囑明天若我們走的早宿舍的鑰匙可以留給門衛,然後就回家去了,國濤跟我簡單的寒暄幾句,也去隔壁女生宿舍找他的小妹聊天,宿舍就剩下我一個人,除了隱隱約約傳來的國濤的和幾個女孩的說笑聲,我感覺我的耳朵鳴叫的厲害。天已經黑了,或許是週末,或許是學校的學生本來就不多,透過窗戶的玻璃向外望去,操場靜靜地,祥和,安寧,鮮有人影出現。操場不大,立了一副籃球杆,欄杆底下坐著一個女生,披著頭髮,望著天空出神,我有些渴望,又有些許的期待,眼前掠過好多個影像,一個倩影,沉默的抑或孤單的;一聲呼喚,一個問候,一種撫慰心靈的溫暖;一個我和某個她,一個關於愛情的故事。我已經習慣經常做這種假設和幻想,繼而喜歡清淨,喜歡獨處,喜歡一個人站著或者抱著膝蓋坐著張望遠方。

所謂伊人  是你情人

跟國濤來到西站的學校,我便有點懊悔,倒希望在西固的學校就學,末了享受那種清淨,或者出校門,在偏僻的道路上散散心,看看遠方。這裡,有眾多的學員,宿舍雜嘈,又處在鬧市的中心,便得不到片刻的寧靜,即使在夜裡睡覺也不能清閒,我沒有應對蚊子的經驗,每晚皮膚瘙癢難受中醒來,身體難免起幾個紅腫的疙瘩。課餘閒暇,國濤總是寫信,給西固學校的小妹,也給通渭老家的朋友,電話也比常人多,人緣也好,不到幾天,又在本校認識了別班的大姐小妹。跟著他,我亦認識了很多五湖四海,不同地域的新同學,新朋友,有來自辛店的小朱,福建的永清,康樂的林峰,榆中的文良等,只是我對女生似乎有點靦腆,有點羞澀,倒不曾認識一個。我的話也比其他人都要少,父親電話中告訴我堂哥的不幸罹難更使我寡言少語,兀自悲傷,常常的一個靜坐的操場上,或者在火車西站的月臺上望著鐵軌遠逝的方向出神,忘了時間,忘了學業。雖為堂哥,勝似親兄弟,堂哥曾在我落水垂死掙扎中挽救了十歲的我的生命,卻沒有人在他掉入深淵時伸出一隻手。

國濤新認識的小妹梅有事突然要回老家,車費卻不夠,銀行下班了轉賬不可能,在本班同學跟前籌不到,國濤也聲稱沒有,便帶著小妹在男生宿舍認識的校友跟前逐個問,但沒有借到一分錢。也難怪,培訓短期班長則半年,短則三個月,誰也保不準梅走了不回來。

國濤看見從外邊進宿舍的我,眼裡放著光,繼而笑眯眯地問:"阿泓,你身上有沒有錢?"

我有些唐突,被國濤問的有點措手不及,又不知道如何回答,於是隨便應聲道:"哦,怎麼了?"

"我就知道你有,我小妹梅要回家,車費不夠,這個忙你一定要幫,我的好兄弟,親哥哥!"國濤獻媚著給我帶高帽。

我向來不會拒絕別人的要求,且往往在以自己吃虧滿足別人的要求後後悔,今天也不例外,於是掏出200元來,國濤便叫小妹趕緊來拿錢,並囑咐感謝我,又對著梅說:"看看,還是大哥對你好,大哥有辦法!"

梅接過錢並操著濃濃的河西口音說謝謝時,我才注意到梅的臉,梅的長相,與平日裡那個穿時髦,塗著口紅披著夾板夾的直直頭髮的女孩聯繫起來。

梅是美容美髮班學員,跟田姐一個班。田姐高考失利報了班學習,住在一毛廠集體宿舍,因為我好心的幫助梅而深受感動,特意來宿舍見識我。說話一字一頓,字字清晰,比我大了三歲,所以大家都叫她田姐,熱情大方又不失體統。扎著馬尾辮,穿著大方合體,不化妝,不修眉,不塗口紅,而且有一副好心腸,我們的話題很多,先是我傾訴,她傾聽,然後又各種開導,接著談她高中收寫情書的事情。

田姐說她的舍友麗麗蘭蘭漂亮又可愛,專治各種不開心,改天領過來一起玩玩,我便結識了新朋友。

麗麗皮膚白嫩,長得文靜秀氣,說話斯文,稚氣未脫,男孩子們一逗臉就紅了,坐在宿舍下鋪床上,頭低下去整理鞋子,領口張口,走光了不該暴露的部位,對床坐著倚著床頭站著的男生們擠眉弄眼。

"呵呵,你們這些男生們,真不是東西!"田姐臉一紅,笑著用拳頭敲打著男生們的肩膀,把一個個都趕開,叫麗麗把身子直起來。麗麗一臉茫然,然後怔怔地問我怎麼了,當然,我也不知道什麼。

蘭蘭初來的時候,戴著鴨舌帽,進了院子順著田姐的手指望見我,便弓著腰躲在田姐的身後,一手抓著田姐的胳膊,一手遮住臉,故作羞澀,又從田姐的胳膊腋窩底下探出一張瓜子臉,一雙古怪精靈的眼睛,眼珠機靈地掃視周圍的一切,接著拉住麗麗的胳膊兩人低頭私語,目光在我的身上游離,然後彼此相對著詭秘地笑。從此我就有了綽號,他兩就叫我小老鼠,也不問我的姓名,更不徵求我的同意。

所謂伊人  是你情人

蘭蘭熱情似火,豪放不羈,又開朗活潑,可愛幽默,敢一人懟我們所有的男生。在宿舍做客時,總喜歡把我的擦臉毛巾摺疊後放在桌子上墊著雙肘兩手支著小腦袋眼珠子左右打轉,又或胳膊平放,下巴枕在胳膊上,腳踢著桌子腿當敲鼓,嘴巴卻沒有閒著,主導聊天的話題。

國濤聊跑了,永清說日後誰要娶了蘭蘭,那簡直是三生修得的福分,體貼入微又善解人意,只要蘭蘭在,你身上一輩子都不可能有不開心的事,說著也回張蘇灘母親暫住的地方去了,小朱纏著梅,也不搭理他臨洮的老鄉,晚上只有我陪他們去一毛廠宿舍。穿過建蘭市場,敦煌路口或者安西路,走過昏暗的火星街居民區,直至送他們上樓,我才回來。

蘭蘭辭職了,麗麗也不去上班,田姐梅要去實習,午後麗麗蘭蘭來學校宿舍找我們玩,晚上我送他們回去,功課之餘,時間都給了我們相處。

盛夏時節,可惡的蚊子簡直無處不在,黃昏散步時不敢穿短袖短褲,晚上睡覺總是鬥爭,失敗的也總是我,中午休息的兩小時,便是我最寶貴的睡覺時間。蘭蘭來找我,一個人,直接撓起睡意朦朧的我,眼裡有歉意,嘴上說讓我休息她回去,然而身子卻不動,我起來陪蘭蘭聊天,蘭蘭似貓機靈的眼睛閃著光,雙手拍著巴掌"小老鼠,小老鼠,你真好!"

與人快樂,自己快樂,何況蘭蘭的歡樂已然感染著我,逐漸醫療著我的抑鬱,在我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便渴望蘭蘭在跟前,變戲法的哄人開心。當我凝重張望遠方的時候,便聽見蘭蘭故作生氣的話語:"小老鼠你又不開心了!""我不許你不開心!"緊接著一雙小手就伸進我的兩咯吱窩撓癢癢,直到我笑岔了氣求饒答應她的要求才放手。

蘭蘭發現了我身體最大的弱點,全身都是癢癢肉,這也成了她要挾我就範的籌碼。

我要去上課,蘭蘭執意要我送她,不依糾纏,撒潑耍賴,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從教學樓下經過時,永清呼來班裡的同學,在窗戶探出頭吹口哨操一口福建口音呼喊"泓逃課約會去了哎!"

小朱國濤等也笑著起鬨"好啊泓,你走我就告訴張老師!"

我只是靦腆的笑,蘭蘭則趾高氣昂,指著窗戶惡狠狠叫到:"好你個胡建佬,小心我上來扒了你的皮!"

"辛店的'豬',你等著郭家村人掀你家灶臺!"說著故意將她的胳膊攙挽我的手臂,對著同學扮個鬼臉,攙著我走了。出校門上了天橋,見我有些糾結,於是叫我回學校上課,她自己回去。我猶豫不決。

"小老鼠你回去吧!"

"我怕你生氣。"

"哎呦喂,你什麼時候見我生氣過?"

"真不生氣?"

"不生氣!"

"那你先走,下了天橋,到西太華門口我再回去。"

"嗯"蘭蘭應聲扶著天橋扶手側身往下滑,下了天橋又倒退著走,邊揮手邊笑。

等我下天橋,遠了,一回頭,卻看見天橋上蘭蘭扶著欄杆望著我,見我回頭,又揮著手喊"小 老 鼠……你 先 回 去,我要去佳福超市玩玩!"

所謂伊人  是你情人

我揮揮手,蘭蘭便消失在人群中。

蘭蘭給很多人都起了綽號,我叫小老鼠,小朱叫小雉,永清叫胡建佬,國濤叫那個誰,唯獨給田姐留情面,依舊叫田姐。

我把培訓班當成了學校,習慣了背菜單,上課吃飯,午休,上課,然後自由活動的生活,雖然上課是翻鐵鍋裡的沙子,實習切配炒菜。晚上限時關燈,又拿著書在廁所門口朗讀背誦,珍惜這過一天就少一天的來之不易的學習時光流逝,我知道此生想再步入學堂,已經沒有可能。

學費是我自己掏大糞掙的,選擇什麼行業無所謂,反正我做不了主,也無從做主,除了出苦力打工,社會是什麼樣子,我一無所知,只要能從家裡出來,不讓父親天天看著我無所事事而不停嘮叨,這便是我的初衷。

所謂伊人  是你情人

半年的培訓期即將結束,我們各自為我們的前途著想,曾經揣著夢想,相信收音機上的全包工作的廣告詞,如今顯得蒼白無力。前一期畢業班的學員隨有和永昌到訪學校,無不衣衫襤褸,身影憔悴,隨有撿拾一個城裡孩子吃剩的饅頭,偷偷裝了起來,永昌趁我們去上課,把宿舍翻了個空,順走了我的手錶和隨身聽。我焦慮不安,或許即將步入他們的後塵。有多少農村出來的孩子,憧憬城市,希望懂一門手藝,尋個吃飯的門路,跟我一樣的花了錢,學了技術,卻某不到一個飯碗,又怕回家受人嘲諷,繼而走上了不歸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只有堅持下去,堅持下去才有希望。

嘗試著去小餐館面試了好幾次,結果都不盡人意,倒不是老闆們故意刁難,其根源在我們沒有實踐,實際操作太少,沒個三年五載練不出技術來,炒個土豆絲看刀功火候,做一道糖醋里脊考驗掛糊上漿煎炸炒,熟練與否,老闆一眼就看穿。幾次碰壁,心情沮喪,蘭蘭便陪我一起找工作,又是安慰又是開導,又似乎對我執意尋個配菜或打荷的工作不理解,經我解釋目的是為了學技術,將來當大師傅,才理解地點點頭。

蘭蘭包過餃子,當過飯店服務員,還買過衣服,擺過地攤,工作只是她願意不願意去的問題,不像我這般憂愁。同樣的年齡,同樣的只讀了初中,同樣的在社會上漂泊,我如同一張白紙,而蘭蘭卻有著豐富的生活閱歷和對待人生的豁達。

所謂伊人  是你情人

畢業了,我們一班46個老老少少的同學,如蒲公英的種子,四散飄蕩於各處,國濤回家了,林峰去了新疆,永清幫他的母親經營一家麻辣燙店,小朱在一家削麵館當師傅,我也被學校從宿舍裡趕出來,搬進一毛廠的宿舍,租個床位住下。

田姐白天忙碌,去工地給民工義務剪髮,或許父親口中給他理髮的女子,就是田姐。晚上回來,又開始她的人生歷練,接觸所能接觸的所有人,並跟他們聊天,似一位記者,又似一位體驗生活的作家。梅依舊住學校宿舍,聽梅說他們的老師就在她宿舍午休,老師為了保持體型一直沒有生孩子,老師的男友堅持堅持讓老師工作,不然就分手。麗麗也走了,聲稱再也不會出來打工。世界裡僅剩工作沒有著落的我,陪我無聊瞎逛的蘭蘭。

田姐告訴我說蘭蘭似乎有男友,有個男的來過幾次宿舍找蘭蘭,蘭蘭便跟他去了。這很好理解,是個男的都抵擋不了蘭蘭熒惑迷人的眼神,但聽到此消息我還是有些許失落。

晚上出來吃飯,看見軸承廠對面的一家餐館張貼招聘配菜師的啟事,進去經過簡單的面試老闆徵求了師傅的意見,我就被錄用了,場面有點尷尬,有些殘忍,本來讓原先配菜的小夥帶我一兩天,卻因為煮熟做扣肉的料去骨時小夥子沒有剔乾淨骨頭上的肉,把帶肉的骨頭扔垃圾桶被老闆撿了出來,被老闆質問著,結算剋扣,厲聲呵斥著趕了出去。經過老闆以長輩自居並對我關懷教育後留了我,後來又有同行與我競爭,甄選,我以學徒自居,不求"師"的待遇,打敗了競爭對手,算是安穩了下來。

磨礪菜刀,搓洗黏糊糊能擰出豬油的抹布,清理惡臭使人嘔吐的裂一條長縫的菜墩,即使現在想起那菜墩裂縫中的腥臊惡臭,我依然記憶深刻。我故意破壞了舊菜墩,促使老闆換新的,老闆於是慫恿我自己買菜刀,如泥瓦匠木匠,不論走哪裡都備自己吃飯的家當。

店裡六個人,後廚配菜的我,炒菜的師傅,加一個和麵帶洗碗的姑娘,前廳老闆夫妻兩,一個服務員。忙的時候總是我拖後腿,老闆怒目,老闆娘幫忙,閒的時候,大多死一般寂靜,我獨自一個人呆在後廚,感覺廚房一道門隔出了兩個世界。老闆娘時不時從菜市場帶些水果回來分享給大家,也把我從廚房叫出來,這時候大夥一起便聊幾句,開開玩笑。

餐館離宿舍不遠,隔了一條敦煌路,下班回去,正好趕上田姐回來,邀請我去女生宿舍,蘭蘭正拿著一本《知音》在暗淡的燈光下觀看,看見我進來,故意拉上床簾,傳出一句:"小老鼠不許你偷看女生!"在我保證不看後又輕輕撥開床簾一道縫隙偷偷往外一瞅,捂著嘴的笑震動床簾抖動,儼然一個長不大躲貓貓惹人憐愛的小娃娃。我一天的壓抑瞬間煙消雲散。

所謂伊人  是你情人

田姐回家了,是相親,回來的時候有車送,在蘭州呆了不久就幫襯對象的生意去了,我又失去了一個可以交心的朋友。晚上下班出了門,秋風掃動滿地燒過紙錢的餘灰,唰唰的響。

天冷了,地上落了薄薄一層雪,背陰的地方結成冰,工地停工父親回家了,一毛廠的供暖雖不熱,但起比外邊寒冷溫暖了很多。從廚房的窗戶望去,南山上已積雪皚皚。切切配配,傳碟搬碗,又要面對老闆師傅以及前廳小姑娘的冷眼,這不是我所希望的生活,我好迷茫,身心疲憊,不知道這條路該怎麼堅持下去。

做紅燒肉切配帶皮的五花肉,肉軟皮硬,刀一滾,左手中指半個指甲帶肉不見了,血流不止,師傅一邊幫我包紮,一邊氣憤怒罵,包好不流血了隨即告訴老闆。老闆檢查我的傷勢,詢問還能不能幹活,師傅搶了話:"都傷那樣了,還怎麼幹!"於是老闆叫老闆娘結算工資,自己找紅紙毛筆寫招聘啟事,我坐在客廳的圓桌邊,聽師傅嘟嘮。

打發我出門的同時,老闆也寫好招聘信息,我前腳出門,他後面給玻璃門上張貼,我回頭看著穿條絨褲黑皮鞋夾克衫包裹的皮囊,永遠地記住了這家餐館的名字。

"滿XX"總有一天我會砸了你或者一把火少了你,我心中滿是報復的慾火,盤算著如何實施。

失業了又不能即刻找工作,我心情沮喪到了極點,在宿舍窩了幾天,傷口感染了,我只能回家。

告訴蘭蘭我要回家,蘭蘭眼裡彷彿一陣驚訝又似乎迷茫繼而恢復平靜:"還來不?"

"一定來。"

"那我在這裡等你,小老鼠你可千萬不要食言喔!"

"我保證!"

指頭受了傷,蘭蘭執意幫我拿著行李,送上車,揮揮手,一直微笑著看著車離開。

所謂伊人  是你情人

家永遠都是遊子溫暖療傷的避風港,苦了累了混不下去了回到家,家人親切地噓寒問暖,便是撫慰一切傷痛的良藥。母親聲聲訴語,父親也格外地和善,就連給我打破傷風疫苗,清洗傷口護士姐姐,都倍感親切。

原來,父親給我了提親,女方父母欣然同意,就差兩個孩子碰碰面,彼此願意不願意。

父母安排我去彼方家,踏著石頭切的臺階走進院子,屋簷被煙燻的變了色,門兩邊碼著整齊劃一的乾柴,與窗沿齊平,女孩在炕上做針線,家裡來了客人瞟了一眼趕緊收拾東西,下炕穿鞋生爐子,招呼我的父母。梳著劉海,扎著一根長長的麻花辮,指使她的妹妹把爸媽呼回來,與我不鹹不淡,面無表情。父親世故地指引我與她交談,我問則只回答"是"或者"不"或者莞爾一笑"不知道",不問了,便沉默著低頭撥弄她的指甲。

她的父母來了,母親做引薦,我一一稱呼,然後父母們開始扯家常。我如傀儡,是給女方父母及她看的,無所謂我願意不願意,只要女孩願意。

女孩真的願意了,沒有拒絕父母提前安排好的我的表示。

手指恢復的差不多了,我也該繼續外出找出路。到蘭州,暫時住在父親打工的工地上,聯繫小朱,小朱告訴了蘭蘭。還未等我看望蘭蘭,蘭蘭便央求小朱帶她來找我,晚上11點多,在佈滿鋼管鐵絲的工地上呼喊亂竄,向有燈光的地方摸索著尋找,聽到我的回應,便風風火火地趕過來,也不在意我是否穿衣服,徑直掀開尼龍塑料圍起的簡易帳篷,手掌支在膝蓋上身子往前傾,臉湊過來仔細端詳著我,眼睛放光,水靈靈的。

"小老鼠我可盼著你了!"說著咯咯地笑。

我陪著笑,穿好衣服,當晚就跟蘭蘭回宿舍住。

早上穿街走巷尋工作,午時走累了隨便填飽肚子,回宿舍睡一覺,下午跟蘭蘭一起從市一醫院小巷子穿過去,到黃河邊散步,看山,看水,看風情線人來人往匆匆而逝。

所謂伊人  是你情人

"聽說你有男朋友"我隨意問問。

"哦,你是說'老傢伙'吧!"蘭蘭沒有否認。

"老傢伙!這個名字有點意思。"

"他比我大那麼多,當然叫他老傢伙。"

"大多少?"

"十七歲。"

"十七歲?"我有些吃驚。

"怎麼了?不可以嗎?"

"沒什麼,我姨夫比我姨娘也大十三歲呢!找個大點的,會疼人。"我似乎問的有點唐突,然後自圓其說。其實就蘭蘭這性格,身上發生任何光怪陸離的事情,我都不覺得奇怪。

"哼!"

"他老欺負我,惹我生氣了就知道在我跟前哭鼻子,然後我就哄他。"蘭蘭邊笑邊說。

我哈哈大笑:"三十五的大男人,對著你個黃毛丫頭哭鼻子,真真長見識了!"笑過又感嘆老傢伙的直率,不像我隱忍虛偽。我何嘗不想有個可以依偎人靠著大哭一場,訴說衷腸。

"我們是在公交車上認識的,老傢伙說我的眼睛是鬼火,攝人心魄,他一看就被我眼睛迷惑了。"

"老傢伙對我很好,什麼都依我,也不讓我上班,說只教我給他做飯,他養活我一輩子。"

我一怔,這話戳到我的痛處,現今身如浮萍,居無定所,於愛情也不敢有太多奢望。

"小老鼠你是不是吃醋了?"蘭蘭的眼睛犀利老辣,彷彿能看穿我內心深處隱藏的東西。

"沒有沒有,我吃哪門子醋。"說完之後我便沉默。蘭蘭撿起河邊的石頭,打著水漂,一個接著一個。

所謂伊人  是你情人

"小老鼠,你知道'洮石'嗎?"

"什麼洮石?不知道,也沒聽過。"

"哎呀你個笨蛋,洮石就是洮河裡的石頭,小時侯我們經常在洮河裡撿石頭玩,臨洮洮硯總該知道吧!"

"哦"我似懂地點點頭。

"我們臨洮可是出大美女的地方,貂蟬就我們臨洮的。"

"嗯,我的身邊正好也站著一個!"

蘭蘭對著我用指頭指著自己,瞪大眼睛"我啊!我也算美女?小老鼠你別逗了。"說著笑岔了氣。

"你本來就長得好看。"

"真的?"

"真的!"

蘭蘭幸福地笑,又故作生氣地說道:"小老鼠你個騙子,欺負人,我不理你了!"然後蹲在水邊頭轉了過去。我還沒到跟前,又鬼機靈地雙手掬水撩了我一身,然後邊跑邊笑"小老鼠你上當了!"我一近身,又使出她的殺手鐧,直撓的我上氣不接下氣求饒才罷手,我看見蘭蘭的眼裡笑出了淚花。

蘭蘭的臉幾乎要貼到我的臉上,我能聞到蘭蘭呼出的氣息,眼睛溫情注視。

"泓!"

"你有對象不?"蘭蘭慎重地叫出我的名字問,眼神殷切誠懇,期待著我回答。

我眼前忽閃過她,那個扎著麻花辮,留著劉海的沉默的女孩,雖然只為了應付父母,只一面之緣,我卻對她不反感,我知道她與我出生在同樣的大山裡,有共同生活的基礎,即使我一無所有回落後貧瘠的山裡生活一輩子,她依然會做我妻子,雖然有點冷漠。然而我忽略了人是會變的,她亦有她的思想,不會按我設想的軌跡走,當然這只是後話。

"沒有!"我回答。

"你不會騙我吧?"

"騙你是小狗!"既然已經撒了謊,我只能把謊言圓下去。

"我相信你是不會騙我的!"蘭蘭說著把她纖嫩的小手塞我手心,然後十指相扣,緊緊握著,臉靠在我的肩上,在樹蔭下沿黃河慢慢地走。

第一次牽女孩子的手,第一次感觸如此的幸福,第一次感覺生命的奧義。然而想到要永遠維繫這幸福,我又開始自卑且焦慮不安了。

所謂伊人  是你情人

所謂伊人  是你情人

老傢伙待遇豐厚,事業有成,能給蘭蘭一個安穩舒適的家,我什麼都給不了,至少目前不能。

白天宿舍裡的人各自出去忙碌,晚上才回來,整個宿舍的樓道靜悄悄聽不到一個腳步聲。蘭蘭說今天老傢伙要來帶她出去,我們就沒出去玩。蘭蘭叫喚餓,想吃牛肉麵,又不願意在麵館吃,買了飯裝塑料袋裡取兩雙筷子提回去,在宿舍找一碗撐開,非要我動口一起吃,她才吃,於是我們兩雙筷子夾一個碗裡的麵條,感受到彼此臉頰的熱度。蘭蘭沒吃幾口就聲稱自己飽了,一碗麵全讓給我。

"我想睡覺"蘭蘭說著坐床邊拉被子,脫了涼鞋上床,把兩腳丫用被子蓋好。

"哦,那我回男生宿舍去,睡醒了你喊我。"

"我要你陪我睡!"

"好吧,我就坐這裡陪著你睡"我說著搬個凳子坐在蘭蘭床跟前,順便拉上床簾子。

蘭蘭把簾子拉開拉我坐床上撒嬌"我要你看著我睡,我才能睡著。"

我坐在床邊,看著蘭蘭躺床上羞澀地一笑,兩個臉頰泛了一層紅暈,眼神迷離,稍微吃力的呼吸,胸脯隨著呼吸一起一伏,一股原始的本能的衝動覺醒,左右我的身體,呼吸急促,心砰砰直跳。蘭蘭微微一笑閉上眼睛,我輕輕拿起床上的《知音》仔細讀,以轉移注意力。

所謂伊人  是你情人

不一會蘭蘭就睜開眼睛坐起來。

"咋不睡呢?"我問。

"不睡了,睡不著!"蘭蘭說著解開扎頭髮的髮帶用牙齒咬著,雙手捋順披著散開凌亂的頭髮,重新紮個馬尾辮。

"要不我回宿舍吧,讓老傢伙看見了不好。"

"還早呢,他要來還早呢!我都不怕,你怕啥,你就坐著,哪都不許去!"蘭蘭命令我。於是我繼續讀那本總感覺怪怪的不適合在人跟前觀看的知音雜誌。

樓道里傳來了硬底皮鞋腳步聲,愈來愈近,然後就聽到有人敲門,我去開門,一個留著上嘴唇鬍子的中年男子進來。

"你好!"我禮貌地打招呼。

"你好!"老傢伙看了我一眼,目光環視,在沒有收拾的斜叉兩雙筷子的碗上稍稍停留,然後坐在蘭蘭床上,用力地拉起床簾,把我和他兩隔開。

"你們聊,我先下去了"說著收拾碗筷,輕輕帶上門,回一樓我的床鋪。不久便聽見匆匆下樓出去的皮鞋聲漸漸遠了,聽不見了,樓道又恢復了靜悄悄,過一會又聽見輕輕敲門的聲音。我開門,原來是蘭蘭,眼裡含著淚。

"吵架了?"

蘭蘭點點頭又搖搖頭,手掌揩去眼裡的淚水,牙齒咬了一下下嘴唇又彈開,接著笑了"沒關係"

"泓,真的沒關係!"

我不知道蘭蘭所說的沒關係指什麼,顯然因為我而起了糾紛,蘭蘭受了委屈。

"蘭蘭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蘭蘭。

"小老鼠不關你的事,事情總歸是要面對的。"

蘭蘭說老傢伙年齡大了,他父母催促結婚,她的姑媽和伯伯同意這樁婚事,蘭蘭卻沒有提及自己的父母。

我知道蘭蘭在等我的一個承諾,一句她所希望我只對她一個人說的話,一個鄭重的表白。我卻不能,我不能把蘭蘭帶到那個連我都嫌棄而費盡心思想逃出來的大山裡。我亦希望蘭蘭所渴望的我的承諾,表白,那句話,從蘭蘭的口中說出來,為此赴湯蹈火,承受煉獄的炙烤,我願意。

囊中逐漸羞澀。工作,前途,依然是我目前的首要任務。我去了祁連山酒店後廚,蘭蘭也上班了,在一家星級酒店。又打電話給我,再三邀請我去她那邊上班,在我回絕後,失落地掛了電話。

我終於換了工作,尋到了用畢生追求的夢。

蘭蘭說她要結婚了,我知道這是給我最後的通牒和希望。當我說出祝福蘭蘭新婚快樂的時候,我想故事已經結束了。我只是蘭蘭人生旅途中的經過一個小站,一個水中漾起的漣漪。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