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一城,捍天下——從睢陽保護戰論我們的民族氣節

天寶十四年十一月初九(755年12月16日),安祿山以“奉密詔討伐楊國忠以清君側”為藉口,聯合契丹、突厥於范陽(今北京)起兵15萬反叛,“安史之亂”爆發,拉開了持續將近200年的藩鎮割據的序幕。

守一城,捍天下——從睢陽保護戰論我們的民族氣節

楊貴妃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在此後不到半年的時間裡,叛軍所向披靡,河北各地望風而降,叛軍兵鋒直指京師長安。起初不相信安祿山會反叛的唐玄宗自毀長城,將堅守京師最後一道屏障——潼關不出的大將封常清、高仙芝以“失律喪師”之罪處斬,繼任的歌舒翰志大才疏,名不符實,被逼出戰失敗後投降了安祿山。潼關陷落,京師長安已經無險可守,唐玄宗於天寶十五年六月十三日攜帶楊貴妃、楊國宗等逃離長安。到了今陝西興平西北23裡的馬嵬坡,“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為了安慰譁變的士兵,唐玄宗縊死了貴妃楊玉環,西逃四川,太子李亨在靈州(今寧夏靈武)自行登基,是為唐肅宗。安史之亂第三年,即唐肅宗至德二年(757年),安祿山被其子安慶緒所殺。安慶緒自立為帝后,派部將尹子琦率軍十三萬南侵江淮屏障——睢陽,其意在於攻掠唐王朝財賦重地長江以南地區,給唐王朝以致命一擊。

睢陽守城的是太守許遠與城父令姚誾,城內有軍隊六千八百人,居民四萬餘人,儲糧一年。這點兵力要對抗尹子琦十三萬大軍無異於以卵擊石,於是許遠便向一個人求助,因為這個人曾經在睢陽旁邊的雍丘以不到三千兵力擊敗了叛將令狐潮帶領的四萬大軍,並消滅了其中的二萬,堅守雍丘長達四個月。因為許遠的邀請,這個人走上了安史之亂平叛除暴舞臺的最中央,守一城,捍天下,即使再過500年,張巡這個名字也仍將彪炳史冊。

守一城,捍天下——從睢陽保護戰論我們的民族氣節

唐玄宗西幸圖

安史之亂前,張巡是真源縣(今河南鹿邑)縣令,再此前還當過清河(今河北清河)縣令。作為唐玄宗開元末年(741年)的進士,雖然他在任內治績優良,他本人又是個詩人兼讀書奇才,即使讀《漢書》這樣的大部頭也可以只讀三遍就終身不忘,寫文章也從來不需要打草稿,立等可取,卻因不願投靠當朝宰相楊國忠而未獲朝廷重用,只得再當縣令。如果不是安史之亂,張巡一輩子可能只能在地方小官任上廝混,他永遠不會知道他自己最厲害的原來不是讀書,而是用兵。明朝大學士丘濬在《大學衍義補》中評價道:自古名將不用古兵法者三人,漢霍去病、唐張巡、宋岳飛而已,皆能立功當時,垂名後世。霍去病、岳飛自不必說,半路出家的張巡用兵卻可以他們並駕齊驅,對於一名讀書人、詩人、進士來說,委實可怖,可怖之極。

起點——真源。安祿山造反後,張巡的頂頭上司譙郡太守楊萬石投降,並逼張巡也投降,去迎接叛軍。張巡嗤之以鼻,立刻在真源縣組織了一千餘人的隊伍起兵討賊,並與賈賁合兵佔領了真源附近的雍丘城,把投降叛軍的雍丘令令狐潮全家都殺了。令狐潮大怒,率領4萬人進攻雍丘,賈賁戰死,張巡成為這支軍隊的主帥,正式開始他那令人眩目的表演。令狐潮大兵壓境,城中人心惶惶,張巡卻鎮定自若,利用令狐潮輕敵心理,主動出擊,攻了令狐潮一個措手不及,給了他一個下馬威,並在隨後的幾個月時間裡,只有二千餘人馬的張巡,卻把十幾倍兵力的令狐潮隨意揉捏,消滅了叛軍近二萬的兵力。當令狐潮發現這個張巡太難打了,打算不打了,要逃跑時,張巡竟然敢帶著隊伍追擊,差點把令狐潮抓住。感覺丟了面子的令狐潮只好回兵又把雍丘包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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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宗

張巡除了會打仗,還是個講道理的高手,畢竟是進士嘛。令狐潮與張巡本是熟人,一天,他情真意切地對張巡說:“本朝危蹙,兵不能出關,天下事去矣。足下以羸兵守危堞,忠無所立,盍相從以苟富貴乎?”張巡對曰:“古者父死於君,義不報。子乃銜妻孥怨,假力於賊以相圖,吾見君頭幹通衢,為百世笑,奈何?”令狐潮滿臉通紅,無話可說。

除了會講道理,張巡還會騙人。由於被圍久了,雍丘城中木材和水源都十分缺乏,於是,張巡故意裝出要棄城的樣子,對令狐潮說:“我想棄城了,你後退六十里,方便我逃跑。”令狐潮一聽樂了,連忙答應。張巡見令狐潮軍一退,便率領城中軍隊把城外三十里範圍內的令狐潮營房全部拆掉,拆下來的木材全部帶回城作為護城的工具,令狐潮氣得只跳腳。沒過多久,張巡又開始逗令狐潮了:“你送三十匹馬給我,我得到馬之後就逃,到時雍丘就歸你了。”不長記性的令狐潮取城心切,又送了三十匹馬給張巡。張巡得到馬後,挑選出三十位驍勇將士,將馬分給他們,要求他們明天燕軍若來,每人至少要殺一敵將。第二天,令狐潮率兵來到城下,發現張巡還好好地在守城,便責備他違約。張巡委屈地回答道:“我想逃啊,但將士們不讓我走,有什麼沒辦法?”這時那三十勇士突然騎馬殺出,左衝右突,擒獲叛將十四名,斬首百餘級,還繳獲了不少兵械牛馬。其他諸如調虎離山、聲東擊西、草人借箭(不是草船借箭)的事張巡還幹了不少,總之就是把對面的令狐潮折騰的夠嗆,直痛恨自己讀書少老是上張巡的當。

雍丘在張巡手上雖然穩如泰山,但周邊的魯(山東兗州)、東平(山東東平)卻相繼被燕軍攻陷,濟陰(今山東定陶西南)太守高承義也叛變投敵,原本駐紮在彭城(江蘇徐州)的河南節度使虢王李巨撤到臨淮一帶,使得雍丘失去了一個戰略支援點。此時,賊將楊朝宗計劃佔領寧陵以斷絕張巡的糧餉之路。面對叛軍的分進合擊、圍追堵截,張巡果斷作出決策,放棄雍丘去和睢陽的許遠會合。公元756年12月,張巡、雷萬春、南霽雲等帶領三百匹馬,三千名士兵到達睢陽,與許遠、姚誾等會合。一到睢陽,張巡就派雷萬春、南霽雲等領兵閃電出擊寧陵,一戰斬殺賊將二十名,賊兵萬餘人,楊朝宗連夜逃跑,張巡、許遠軍威大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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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屏障——睢陽

終點——睢陽。張巡到達睢陽後,許遠自知軍事才能遠不及張巡,就把指揮權讓給張巡,自己甘居其下,只負責軍需後勤工作。張巡也慨然以為己任,並沒有推辭。他首先誅殺了與敵私通的大將田秀榮,又一次主動出擊大敗尹子琦。經過雍丘、寧陵戰爭的磨練,此時張巡軍事指揮才能已經到了臨危應變,奇正結合,攻守互用,幻化無窮的地步。韓愈《張中丞傳後敘》說道:其用兵未嘗依古法,勒大將教戰,各出其意。或問之,答曰:“古者人情敦樸,故軍有左右前後,大將居中,三軍望之以齊進退。今胡人務馳突,雲合鳥散,變態百出,故吾止使兵識將意,將識士情,上下相習,人自為戰爾。”

在睢陽,張巡依靠自己的人格魅力,又開始和敵兵講道理了,在戰場上前後策反的賊兵賊將竟有200人之多。一天賊將李懷忠經過城下,張巡便很和藹地問他:“你投降胡人幾年了?”李懷忠回答說:“2年了。”張巡開始和他拉家常了:“你爺爺、你父親當過官沒?”李懷忠有點懵,說到:“當過”。張巡嘆了口氣說:“你們家世代都是食大唐天子俸祿的,為何要自甘墜落投降胡人,用弓馬和我戰鬥呢?”警惕的李懷忠回應道:"不不不,我以前也曾經多次拼死殺敵,但最終還是投降了燕軍,這是天意,天意不可違”張巡說道:“自古悖逆終夷滅,一日事平,君父母妻子並誅,何忍為此?”李懷忠臉色青一陣紅一陣掩面哭涕而去,不一會就帶著同夥數十人投降了張巡。

除了和敵軍講道理,張巡和自己的士兵也講道理。每一次開戰,張巡並不親臨戰陣,但會在一個合適的地方劃一條線,他自己一直站在那邊,有退卻的士兵過來,張巡就說:“我就在這裡,我不退,你也不要退,請回去繼續為我決戰”士兵被他感動,都紅了眼睛,以一當百殺回敵陣。張巡尊重自己的士兵,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和士兵同甘共苦,即使是馬伕來見他,他也一定會整理好衣裳接見。他開誠佈公,對士兵從不藏著掖著,對士兵說“吾蒙上恩,賊若復來,正有死耳。諸君雖捐軀,而賞不直勳,以此痛恨!”士兵們聽了都感動到流淚,爭相以死力報效,所以張巡每每能夠以少擊眾,未嘗一敗。

本著敵人的武器就是我的武器的思路,張巡從來不自行準備武器,所有的兵器裝備都是從叛軍那裡搶過來的。能玩陰的,張巡絕對不來明的,他把“兵者,詭道也”發揮到了極致。五月份,叛軍在城外收麥充軍糧,他就擂鼓作出要進攻的樣子,叛軍趕緊停止當農民準備戰鬥,這時,張巡卻停止擂鼓,讓士兵休息,不打了。叛軍見狀放鬆了警惕,又準備回去繼續當農民。張巡卻命南霽雲率軍突然衝出,直搗尹子琦大營,斬將拔旗,敵營大潰。有一次,一名胡人叛軍大將率一千餘名騎兵直逼城下,耀武揚威的要張巡投降。張巡一邊與他對答,一邊卻叫幾十名勇士從城上吊下潛入無水的護城壕中,並讓城上的士兵大聲鼓譟,吸引敵人注意力,趁機把叛軍大將抓獲,用繩子吊上城樓,叛軍看得目瞪口呆。張巡欲對尹子琦實施“斬首行動”,但他又不知道他長什麼模樣,人在哪裡,於是就讓人用柔軟的蒿木作成箭矢,射向叛軍。被射中的叛軍高興壞了,以為張巡箭用光了,四面八方的跑向尹子琦報喜,結果就把尹子琦暴露了。南霽雲立刻彎弓搭箭,只見弓如滿月,箭似流星,一箭就射中了尹子琦左眼,尹子琦應聲落馬,只可惜因距離太遠,只是射瞎了尹子琦的左眼,沒能夠殺死他。主帥受傷,叛軍只好退兵,到七月份尹子琦傷好後才再次圍城。

本來,睢陽的存糧是足夠一年支用的,但河南節度使虢王李巨要求運一半給濮陽、濟陰,許遠據理力爭,但李巨不聽。睢陽的糧食運到濟陰後,濟陰守將高承義卻立刻投降了叛軍。當叛軍再次圍城時,此時城內的糧食已經快要吃光了,每名士兵每日才能分到一勺米,飢了只好以樹皮和紙充飢。守軍也只剩下千餘人,瘦弱得快拉不開弓了。叛軍瞭解情況後以為可以很輕易地攻下睢陽了,他們就先後用雲梯、鉤車、木馬等攻城工具強攻,結果被張巡用鉤杆、火燒、石塊等一一破解。叛軍終於絕望了,停止進攻,在睢陽城外挖壕溝,壕溝外再加築柵欄,要把睢陽守軍和百姓徹底困死。

在叛軍的長期圍困下,城中守軍很多因為飢餓死去了,留存下來的也已經是疲憊不堪了。面對士兵一個一個因飢餓倒下的慘景,張巡心如鼎沸,他作了一個痛苦的決擇:把他的愛妾殺了煮熟給將士吃。許遠把他的奴僮也殺了。張巡對士兵說道:你們很久都沒有吃飽過飯了,但是你們的忠義之心沒有絲毫減少,仍然在和敵人戰鬥,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肉割下來給你們吃,但我現在要留有用之身去抵抗叛軍,所以把我的愛妾殺了給你們吃。”士兵們聽了大哭,堅決不吃,但是張巡逼著他們吃了。隨著圍城時間越來越長,情況越來越惡劣,城中徹底沒有糧食了,將士們抓麻雀、老鼠為食,麻雀、老鼠抓光了,就把鎧甲、弓弩煮來吃,鎧甲、弓弩吃完了,就只剩下吃人了,吃了很多很多的人,這時,睢陽城已成人間煉獄。

張巡派南霽雲到駐守彭城的許叔冀處求援,許叔冀不同意,只送布數千匹。南霽雲氣炸了,在馬上大罵許叔冀,要求和他拼死決鬥,許叔冀躲在城內不敢回答。許叔冀後來也投降了叛軍。張巡又派南霽雲到駐紮在臨淮的御史大夫、河南節度使賀蘭進明處告急救援。南霽雲率精銳騎兵三十人一番血戰突破了上萬名叛軍組成的包圍圈,來到了臨淮,見到了賀蘭進明。但是賀蘭進明妒忌張巡的聲名威望,根本就沒有打算出兵救援,還想把南霽雲留在身邊使用,就大擺宴席招待南霽雲。看穿了賀蘭進明的用意後,南霽雲灑下了男兒淚,對著滿座的將官哭著說:“我衝出睢陽時,睢陽將士已經整月沒有吃到糧食。現在您不出兵,卻設宴奏樂招待我,我不忍心不管睢陽將士獨自享受,即使吃了,我也咽不下去。張巡主帥交給我的任務我沒完成,我請求留下一個指頭表示我已經來過了。”說罷就抽出佩刀砍斷一根手指扔在桌上,起身離席。出城後,南霽雲抽箭回頭射中城中佛寺的寶塔,箭頭深深地扎進磚中,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對著這支箭發誓,我破滅叛賊回來,一定要消滅賀蘭進明!”聽聞誓言的賀蘭進明臉如土色,瑟瑟發抖。

南霽雲到了張巡曾擔任過縣令的真源縣,守將李賁送給他戰馬百匹,到寧陵時,城使廉坦交給他三千軍隊,南霽雲感激不已,乘夜突圍入城,和圍城的叛軍展開激戰,二千名士兵戰死,到達睢陽的才一千人。南霽雲突圍入城時正遇大霧,守城的將士以為是叛軍攻城了,但張巡卻馬上判斷出來了:“這是南霽雲他們回來了。”就打開城門迎接,當南霽雲趕著從叛軍手裡搶奪的幾百頭牛入城時,守城的將士們看著這些自蹈死地的援軍都哭了。

守一城,捍天下——從睢陽保護戰論我們的民族氣節

張巡畫像

再也沒有援軍來增援睢陽了,最後的時刻就要來了。這時有人議論是否可以撤退,向東轉移。張巡說道:“我們以一萬不到的兵力對抗叛軍十三萬人,力量對比懸殊,所以二月份尹子琦剛率軍攻擊睢陽的時候我們就該撤了,五月份尹子琦受傷的時候我們更該撤了,現在我們已經撤不了了。沒有睢陽城牆的保護,帶領飢餓的士兵、百姓行軍,我們哪裡都到不了。我之所以不撤,一方面睢陽是江、淮屏障,如果放棄,叛軍就會南侵,如此則江、淮必亡。江淮若亡,南方一帶將被洗劫一空,而朝廷糧賦盡失,勢必無法平叛,中原錦繡河山將落入胡人之手。另一方面,因為我們堅守睢陽,牽制了叛軍十幾萬的兵力,給郭子儀、張鎬收復長安、洛陽,最終蕩平逆賊獲得全局的勝利爭取到了時間,受到保全的南方百姓將會感念我們的恩德,史書也會記載睢陽城的英勇不屈”。士兵們哭了,他們從未想到他們的孤城血戰還有這麼多重大的意義,他們不怕犧牲,怕的是遺望、誤解和埋沒。那麼,就這樣了。來吧,尹子琦!

唐肅宗至德二年(公元757年)十月初九,叛軍攻城,幾乎沒有抵抗,因為將士因飢餓、傷病已經拉不開弓、提不起刀了,睢陽陷落。張巡向西叩拜唐玄宗、唐肅宗說:“孤城防衛之計已經窮盡,不能保全了,臣活著不能報告陛下,死也一定變成鬼來殺賊。”此時城內包括張巡、許遠所有的軍士、百姓在內,只有活人400餘人。

睢陽城陷後,尹子琦叫人用刀撬開張巡的嘴,說道:“聽說你每一次作戰都咬牙切齒,牙齒都沒幾顆了,讓我看一看是不是真的”,一看,張巡嘴裡的牙齒只剩三四顆了。尹子琦佩服張巡的氣節,想要釋放他,賊營中有人說:“他是守節義的人,怎肯為我所用?而且他得軍心,不可留。”尹子琦於是脅迫張巡投降,但張巡怎肯屈服。尹子琦又逼南霽雲投降,南霽雲還未應聲,張巡叫道:“南八,好男兒一死而已,不能向不義的人投降!”南霽雲笑著說:“本想先委屈自己投降,然後殺了尹子琦、賀蘭進明的,可惜被你看穿了,那就不去做刺殺這一類的事了,全了這睢陽城的忠義名聲吧,怎麼敢不死!”張巡與南霽雲、雷萬春等三十六人一同遇害,許遠在被押解往洛陽安慶緒途中的偃師遇害。

當河南節度使虢王李巨想後撤到臨淮一帶時,張巡的姐姐跪在李巨的行軍路線前,勸他不要退,李巨不聽,賞賜很多財物給她,她不要,留在了張巡軍中為戰士們縫補衣服,因為她夫家姓陸,士兵們都叫她"陸家姑",已經先於張巡被叛軍殺害了。從真源起兵到睢陽遇害,張巡共經歷大小四百餘戰,斬殺敵將三百名,叛軍十餘萬。

睢陽陷落三日後,代替賀蘭進明出任河南節度使的宰相張鎬率援軍到達睢陽,睢陽陷落十日後,郭子儀收復洛陽。張鎬杖殺了離張巡最近卻保全實力、不聽號令、遲遲不救援睢陽的譙郡太守閭丘曉。此前,閭丘曉還無緣無故地殺了著名的邊塞詩人王昌齡。

唐肅宗下詔,贈張巡揚州大都督,許遠荊州大都督,姚誾潞州大都督,南霽雲開府儀同三司、再贈揚州大都督。睢陽、雍丘賜徭稅三年。張巡、許遠皆立廟睢陽,歲時致祭。唐代宗李豫在為張巡等立廟時下詔稱:頃者,國步艱難,妖星未落,中原板蕩,四海橫波。公等內總羸師,外臨勁敵,析骸易子,曾未病諸,兵盡矢窮,乃其憂也。於戲!天未悔禍,人何以堪?寧甘殺身,不附兇黨,信光揚於史冊,可龜鑑於人倫。其立廟焉,以時祭祀。

唐宣宗大中二年(848年),張巡、許遠等人畫像掛上凌煙閣。張巡、許遠等人,就這樣光耀史冊,就這樣彪炳千古。

《舊唐書》贊曰:張巡、許遠,可謂烈丈夫矣。以疲卒數萬,嬰孤墉,抗方張不制之虜,鯁其喉牙,使不得搏食東南,牽掣首尾,豗潰梁、宋間。

大小數百戰,雖力盡乃死,而唐全得江、淮財用,以濟中興,引利償害,以百易萬可矣。巡先死不為遽,遠後死不國屈。巡死三日而救至,十日而賊亡,天以完節付二人,畀名無窮,不待留生而後顯也。惟宋三葉,章聖皇帝東巡,過其廟,留駕裴回,諮巡等雄挺,盡節異代,著金石刻,贊明厥忠。與夷、齊餓踣西山,孔子稱仁,何以異雲。

《資治通鑑》中兩次評價張巡:“唐人皆以全江、淮為巡、遠功。按睢陽雖當江、淮之路,城既被圍,賊若欲取江、淮,繞出其外,睢陽豈能障之哉!蓋巡善用兵,賊畏巡為後患,不滅巡則不敢越過其南耳。”“彼顏杲卿、張巡之徒,世治則擯斥外方,沉抑下僚;世亂則委棄孤城,齏粉寇手。何為善者之不幸而為惡者之幸,朝廷待忠義之薄而保奸邪之厚邪!”

守一城,捍天下——從睢陽保護戰論我們的民族氣節

文天祥手書

“何為善者之不幸而為惡者之幸,朝廷待忠義之薄而保奸邪之厚邪!”這點評真可謂入木三分、一針見血。統觀歷史,我們一向對英雄苛刻,對反叛者卻十分寬容。張巡等人殉國不久,朝野之中就有人議論說:與其吃人,何不完人?認為為了避免人吃人的悲劇,張巡等人不應該堅守睢陽。而幾百年之後,投降蒙古給忽必烈獻計,改變從四川方向攻宋的戰略,而以襄陽為戰略突破口,浮漢入江,直逼臨安,併為其訓練了7萬名水師,最終在厓山海戰滅亡南宋的潼川安撫使、名將劉整,張巡的同鄉,有人認為他是因為奸相賈似道的猜忌、和主帥俞興的不和,為了避免和向士壁、曹世雄一樣落得罷官、削職、下獄、殺頭的下場他才不得已投降的。再比如,公元1273年,同樣是孤城的襄陽,在堅守了6年之後,守城主帥呂文煥投降了蒙古,有人認為在外援全絕,更兼賈似道誤國的情況下也屬情有可原。

又比如1944年,也同樣是孤城的衡陽,在堅守了47天,以傷亡一萬七千餘人的代價,殲滅日軍一萬九千餘人後,為了保全七千名傷兵性命,國軍第十軍中將軍長方先覺說道“不是我們對不起國家,是國家對不起我們。不是我們不要國家,是國家不要我們”投降了日軍,還是有人認為他已經完成了蔣介石此前給他下達的堅守10-15天的作戰任務,為了保全傷兵的性命,即使投降也還是情有可原的。殊不知,當一個國家、一個民族面對外來侵略時,如果不想亡國滅族,任人宰割,除了拼死一戰,又哪裡還有中間道路可走呢?像劉整、呂文煥等人,以其私憾,敗國殄民,在元朝時已經高官厚祿,後世又有人替他們鳴鑼喊冤,這漢奸當得實在是值得。

《詩經》有言:“人之無良,我以為兄!人之無良,我以為君!”又言“靡不有初,鮮克有終。”說得就是劉整、呂文煥這種人。而方先覺,憑著衡陽保衛戰的功績,本可以頂天立地、不讓張巡的,奈何“惟欠一死”(方先覺到臺灣後時人評價)!方先覺在軍統的幫助下逃歸重慶,蔣介石授予他青天白日勳章,但卻從此不再讓他帶兵上戰場。蔣介石的心裡,未必沒有恨方先覺沒有成為抗戰戰場上的張巡的想法。而名義上被保全的7000傷兵,仍有一部分被日軍殺害,一部分都逃離了衡陽,或重新加入國軍隊伍,或回到鄉下務農。我相信他們的心裡對方先覺是憤恨的,因為他們的流血犧牲被玷汙了,身邊無數的戰友犧牲在日軍的炮火、毒氣之下,與其苟活於世,何如與衡陽共存亡!但他們是士兵,他們作不了主,投降日軍的責任,無論如何是不能讓他們背的。《救國日報》社1944年12月20日發表社論《方先覺不愧張睢陽》,衡陽守軍自然無愧,然與張巡比較,方先覺其不愧乎?

公元1275年,投降蒙古的呂文煥寫信給南宋謝太后為自己的投降辯護,說自己是考慮到張巡之死是因為沒有援軍,而他又想效法李陵先活下去以圖後事,才使得忠良誤陷於夷狄的。他的說辭遭到了文天祥的痛斥:“父子兄弟,受國厚恩,不能以死報國,乃合族為逆,尚何言!”面對著正氣浩然的文天祥,此前花言巧語為自己辯護的呂文煥面有愧色。

張巡、文天祥,同為中華民族的脊樑,山川同壽,日月爭輝,現摘錄他們的詩作如下,為過去的、將來的漢奸賣國賊者戒!

《守睢陽作》

唐 張巡

接戰春來苦,孤城日漸危。

合圍侔月暈,分守若魚麗。

屢厭黃塵起,時將白羽揮。

裹瘡猶出陣,飲血更登陴。

忠信應難敵,堅貞諒不移。

無人報天子,心計欲何施。

《正氣歌》

宋 文天祥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

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

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

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

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

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

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

或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為擊賊笏,逆豎頭破裂。

是氣所磅礴,凜烈萬古存。

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

地維賴以立,天柱賴以尊。

三綱實繫命,道義為之根。

嗟予遘陽九,隸也實不力。

楚囚纓其冠,傳車送窮北。

鼎鑊甘如飴,求之不可得。

陰房闐鬼火,春院閉天黑。

牛驥同一皂,雞棲鳳凰食。

一朝濛霧露,分作溝中瘠。

如此再寒暑,百癘自辟易。

哀哉沮洳場,為我安樂國。

豈有他繆巧,陰陽不能賊。

顧此耿耿存,仰視浮雲白。

悠悠我心悲,蒼天曷有極。

哲人日已遠,典刑在夙昔。

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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