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試了一次“雲相親”,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今年春節,我藉著隔離在家躲過一波相親。本以為回京之後可以清淨一年,誰想到不斷收到母親發來的催婚信息。


隨著短視頻平臺紛紛下沉到三線城市和廣大鄉村,老家的親人朋友們發來的相親推薦也與時俱進。從抖音的紅娘自我介紹短視頻,到快手的提升魅力小妙招,越來越接地氣。


在我身邊,一線城市的單身朋友們已經逐漸放棄在傳統婚戀網站尋找真愛了。一二線市場的飽和,逼迫著婚戀網站進軍下沉市場。一種“雲相親”方式 ,解決了線下門店較高的房租成本,也規避了部分運營風險,成為巨頭婚戀網站快速打開三線以下城市市場的最佳方式。

嘗試了一次“雲相親”,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在家無聊的我,抱著一點好奇,註冊了某婚戀網站新上線的雲相親APP,體驗了一把“雲相親”。


“小姑娘,你不把頭露出來,我怎麼幫你看啊?”在我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之前,我和紅娘的視頻畫面已經同時出現在手機裡。三缺一。紅娘的臉在屏幕上面,我在右下角,左邊是一個虛位以待的男嘉賓灰色頭像。但因為視頻連接得太突然,我一下子慌了,手腕一抖,把自拍攝像頭對準了寫字檯上方的空調。


於是場面一度尷尬。紅娘千呼萬喚,我誓死不出來。
三個不認識的人擠在一張屏幕上,你看我,我看你,感覺尷尬程度勝過了現場相親。


但最近一則新聞顯示,今年春節期間,這款APP的活躍人數達到1000萬,比去年增長了39.3%。市場部的負責人在接受採訪時滿面笑容,告訴大家疫情期間,90後到95後數據在增長,從除夕到今天短短兩個多月,已經有超過一萬零三百對男女實現了“雲脫單”。為了保證APP順利使用,他們還不得不擴容了線上服務。


果然疫情改變一切,我很想知道,那一萬零三百對男女到底是怎麼跨過屏幕走向真愛的。抱著註冊一個賬號反正又不會少塊肉的心態,我下載了那個APP。事情順利得超乎想象,當我選擇了手機註冊之後,APP自動讀取了我的手機號,無須上傳身份證,也不用驗證碼,甚至連密碼也沒設置,我就進入了雲相親主頁。


主頁左側是一排男士的頭像,頭像下方一高一低的音量提示,表示他們正在直播介紹自己。還沒來得及隨便點開一個,我就忽然接收到了紅娘的邀請,手一抖點了進去。


僵持沒有持續超過20秒。我說了一句,太尷尬了,就拼命右滑退出了那個界面。同樣的操作重複了三次。我又分別進了男嘉賓的單獨直播間和紅娘主持的群聊六人間,也分別秒退了。第二次進入界面時,男嘉賓念出了我的名字,晚酌,31歲,北京……我還沒等他念完就迅速結束了這遊街示眾般的朗讀。第三次是六人間裡的紅娘邀請我上麥,我再一次拒絕之後慌不擇路。


但系統還在不斷給我推送正在直播的男嘉賓鏈接。邀請的彈窗很簡潔,左邊按鍵是拒絕,右面是去看看,男嘉賓的自拍赫然在上,加上一個推薦理由:你們年齡很般配。

嘗試了一次“雲相親”,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匹配成功後不斷彈出的邀請界面(頭像經打碼處理)。圖 / 晚酌 供


我點開推薦給我的男士的資料,所在地貴州,月收入三千以下,工作顯示自由職業。
靠著系統匹配,找到合適的人可能還要很久。我決定改變戰略,在直播間多待一會兒,靜靜觀察一下。


線下套路已被看穿


有了之前的尷尬經驗,我潛入一個六人間裡,看著其他嘉賓插科打諢。房間裡,一位男嘉賓正在清唱,“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房間裡唯一的女生正在撥弄頭髮,她穿著玫紅色西裝,染了金黃的頭髮,塗了鮮豔的正紅色口紅。


出鏡的嘉賓隨時可以切換,每個人都可以申請連麥,也可以只在樓下打字留言。我看到有一格圖像忽然上線了一個光著膀子躺在床上的男嘉賓,又很快被紅娘踢了下去,“穿好衣服再來!”旁邊的格子裡,戴著黃色安全帽的男嘉賓不怎麼說話,笑著聽其他嘉賓聊天,所在的背景看起來像是一個工地,他一口一口嘬著煙。


紅娘的營業比我想象中隨性,一會兒關靜音消失,任由大家自由互相提問,一會兒又激情開麥,引領話題新方向。奇怪,在這種輕鬆的圍觀氛圍裡,我反而待了好多分鐘,聽大家聊著吃喝拉撒,內心的警惕逐漸放鬆。


作為一個小城標準待嫁青年,我對線下的實體紅娘早就心生疲憊。二十幾歲出頭的時候,我也註冊過線下的相親網站,甚至交錢做過會員。專業紅娘的來電轟炸自此開始,起初是短信,後來是來電,不分時段,不分場合,但是內容都空前一致:我們這裡有一位很符合您要求的男士,高大陽光愛健身,喜歡做飯喜歡小動物,有車有房好工作,尤其對您十分感興趣。


我向來不相信天上掉男朋友的好事,當時也不免心中一動。可一旦多跟實體紅娘交談一句,她們的話風很快就會轉向一個合格的銷售話術。讓人心動的下一步,不過是“到店裡瞧一瞧,來屋裡看一看”。
“‘三高’女性是我們的重點服務對象。”在後來的聊天室裡,一名在相親網站工作多年的前紅娘平平告訴我,線下店裡的套路各式各樣,且像我這種條件,已經是下沉市場中板上釘釘的“三高”群體,大學本科就是高學歷,月入過萬就是高收入,年過三十,自然是所謂的高齡。

對於這種相對有支付能力的女性,她們通常都會想辦法鼓勵她購買最貴的套餐,三萬八千八或者六萬八千八,直到刷爆她的卡。
對這點,我很不理解。“三高”女性不僅有支付能力,想必也是有一定思考能力的,怎麼會做這麼衝動的消費?平平聊得熱乎,已經完全放下了我們房間裡的男士,和我單獨開了一個專屬房間轉入私聊,她說你知道嗎小姑娘,我們“造夢”。


什麼是造夢?我預感,奇怪的知識點馬上又要增加了。平平不無得意地跟我說,“就是挑你想要的說”。註冊相親網站,填寫個人信息之後,紅娘會根據你喜歡的類型不斷提問,從而完善那個理想伴侶的形象,當一個姑娘到店之後,她就離簽單刷卡不遠了。


如果是25歲左右的未婚女性,紅娘會給她描述一個溫馨的家庭,“想象你們下了班,坐在沙發上,看著投影儀裡喜歡的電影,旁邊趴著你們的貓和狗。到了週末,你們就去附近的城市旅行,過節就出國到處玩……”如果是一個35歲左右的離異女性,有過不幸福的婚姻,她的造夢就會更接地氣,“想象一下這個人,耐心溫柔,從不發脾氣,一下班就回家。”


“真的有這樣的男士嗎?”平平告訴我,不見得。但一定有一張符合形象設定的男會員照片,用來吸引女會員。等到真正刷卡繳費,再告知對方忽然有了中意的對象,我們會給她提供更多更好的選擇就可以了。有時候為了完成業績和工作量,紅娘的朋友、老公和自己的爸都可以搬來充當男嘉賓。
一旦女孩覺得動心,紅娘就會請出一位“經理”,開出更高價格的套餐,並恭喜姑娘的運氣絕無僅有,這個套餐當日折扣,交幾萬塊錢就能享受雙倍的服務。更多經理和紅娘不斷出現,把之前的套話再說一遍。在內部,這種戰略叫做“車輪戰”。
“很多姑娘扛不住。”平平曾經見證過店裡時間最長的一次車輪戰,女孩從傍晚6點半走進房間,第二天她看到群裡簽單的刷卡時間,是深夜12點。
如果姑娘沒有信用卡怎麼辦?“那我們就給她開通花唄和白條。”她經歷過很多現場開通的案例,表示多年來這一套確實為她帶來了實實在在的收益。只是到了2019年下半年,她忽然失業了,“北京6家門店,關了一半”。
平平的經歷和比達諮詢公司發表的《2019年第3季度中國婚戀交友市場研究報告》裡陳述的內容相一致,
“2019年第3季度中國婚戀交友APP用戶規模已增長至2370.9萬人,但由於現階段適婚期群體結婚意識逐漸降低,婚戀交友平臺徵婚詐騙現象較多,用戶對其失去信心,用戶規模增長趨緩。”

嘗試了一次“雲相親”,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圖 / 《請和這個沒用的我談戀愛》


線下套路已被看穿,加上門店成本較高,婚戀網站的業務再度轉移到線上,尤其是在線直播上。


難於“奔現”的守護


離開平平的直播間,我養成了聊天之前先看資料的習慣。果然,從很多資料裡就能看出男嘉賓的身份和信息明顯不符。年齡寫著25歲的小夥子,直播間裡的中年人全都喊他“老大”。我起先就留意到的安全帽男嘉賓,工作內容寫著,IT工程師。
雖然網站上明白寫著,用戶可以通過公安系統的網證應用認證自己的身份信息,但好像用戶不主動認證,也沒有強制環節。
“好的紅娘是會教你怎麼找到合適的對象。”直播間裡,紅娘果果對我進行了一輪教育。她確實擅長把信息美化到極致,在一次連麥中,她起初給女孩介紹,“男嘉賓在銀行工作,只想找過日子的人”。男嘉賓很誠實,說“我在銀行當保安”。
邀請我連麥被拒絕後,她在私信裡告訴我,在雲相親平臺,成功脫單的四大步驟就是鎖定目標,獲取芳心,聽紅娘的話,適當的時候送出禮物。

但這四大步驟都要建立在一個原則上,“你不能不認真,也不能太認真”。
生活在三四五六線城市青年們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對象?我特別真誠地請教果果。她自己也是單身,疫情期間撿起老本行,一邊當業餘紅娘,一邊在平臺尋找優質男性,準備近水樓臺先得月。
她告訴我,很多我自以為適用的規律,在小城青年那裡並不好使。比如,漂亮姑娘不如長相普通的女孩好找,因為大部分條件一般的男生都會覺得自己hold不住。而公務員和穩定工作也不是女孩子們看好的硬性標準,收入高的實惠工作更受歡迎。


聊著聊著,果果忽然問我,“唉,你是不是剛註冊沒幾天?”我反問她,你怎麼知道的?果果說,紅娘的眼睛毒著呢,你都沒有人守護。
沒人守護也看得出來?在直播間裡待滿一個小時之後,我才懂了“守護”的意思。線上紅娘的收入,主要來自於男女嘉賓打賞的電子禮物。

嘗試了一次“雲相親”,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每次直播間內出現禮物的動畫,就說明紅娘的收入又增加了。圖 / 晚酌 供


難怪果果勸我要在適當的時候“送禮物”。“守護”也是直播間裡的術語,意思是當日給女嘉賓送禮物的男嘉賓,送出了價值999支玫瑰的“守護之心”。如果選擇“守護”一個女孩,她的頭像旁邊會出現守護的字樣,頁面最上方時刻流動著紫底白色的一行字,播放兩個人的暱稱,以及“恭喜愛你一萬年成為漂泊的心的守護”的標語。
但“守護”並不意味著兩個人確定任何關係。一個直播間裡兩個男嘉賓嘮了接近半個小時,其中一個向月老(男紅娘)吐槽,自己之前守護了五天的姑娘,被別的紅娘“借走”當連線嘉賓,卻被其他男嘉賓喜歡上。
還有的男孩剛成為一個女孩的“守護”,對方就好幾天沒有上線了。我忍不住拉開禮物的清單,最普通的加好友需要9朵玫瑰,一次最低充值60朵玫瑰,最多可以充值5000支玫瑰。10支玫瑰的價格是1元錢。
禮物的等級有高有低,“一顆真心”相對便宜,要188支玫瑰,“環遊世界”的代價就比較昂貴,要28888支玫瑰,接近3000塊錢。禮物們都會變成直播間裡的特效,一層一層地出現,刺激著屏幕前人們的神經。


瀏覽了大概十幾個直播間後,我發現了一個問題。所有的直播間裡,似乎只有我一個“外人”。雖然每個人進屋的時候都會被念出名字和打招呼,但他們聊天的內容都透著一股子熟悉勁兒,“誰誰你快上來!(連麥)”“你再幫我刷一會兒時長。”“今天怎麼來這麼晚?”上了麥,大家會先說說今天做了什麼事兒,晚上準備吃什麼飯,嘮的大多是家常。
我再次想起平平給我講的段子。在越小的城市,會員相親越容易遇見熟人。有的人會因此不樂意,我花了幾千塊錢找對象,你給我介紹了我的初中同學?“沒辦法,地方太小了,本來就都是熟人。”
沒想到,線上的連麥雖然不拘五湖四海,卻仍然按照地域劃分得明明白白。很多人每天上線打卡,只去固定幾個紅娘的房間,混久了,彼此稱呼兄弟姐妹,都熟悉了。畢竟,大部分男女還是奔著“奔現”來的。

嘗試了一次“雲相親”,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圖 / 《約會~戀愛究竟是什麼呢~》


“奔現”是雲相親的最高境界,意味著男女嘉賓在線下確認了關係。


果果也確實見證幾對情侶順利“奔現”。其中一對兒,叔叔68歲,阿姨65歲,兩個人都喜歡種花唱小曲兒,叔叔每天給阿姨送幾千朵玫瑰,在聊天室“寶貝長寶貝短”。
但也有一些脆弱的聯結,沒能通過禮物鞏固住。果果最近好不容易說和成的一對,疫情期間天天宅家,頻繁互動,本來“都快奔現了”,結果女方在機關單位上班,先開工了,連著幾天沒來,被男方的十幾條私信搞得很煩,“也不回覆他了”。
看著直播間裡的人們零零碎碎地聊著,一口氣就到了凌晨1點。屋外的燈都熄了,直播間裡的DJ小曲兒依然勁爆。我問紅娘果果,為什麼還不下線休息?她說,你先下吧,我再刷會兒好評,男女嘉賓還沒聊完,咱就不能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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