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和我扯什麼教師節

別和我扯什麼教師節

嘴裡吐出的哈氣越來越弱,但找不到更好的辦法緩解內心的焦慮。

我蹲在黑魆魆的楊家井衚衕的一根電線杆下,背靠著牆根兒,身體蜷縮著。一卷包裹好的掛曆橫放在雙腿上,我用帶著厚厚棉手套的手小心地扶著,不至因雙腿的抖動讓它滑落到接冰的地上。

這是九十年代初北京十二月末的一個夜晚。

“你在這兒幹什麼呢?”半個多小時後,媽媽在衚衕裡找到了我。

我和一年級班主任的家相距只有六、七百米,媽媽才放心我一個人獨自前往。我終究還是讓她失望了。

媽媽領著我來到班主任家,開門的是班主任的母親。媽媽讓我把掛曆遞到班主任手裡,陪笑著讓我送上祝福。“孩子淘氣,給您添麻煩了,以後還得多費心。”我垂著頭默默聽著,心裡很難受,咬著牙才沒讓眼淚流出來。幾天前班主任還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批評”我時順帶奚落了我媽。六歲時我已經掌握了街面上的大部分流行的髒話,但還沒有勇氣在課堂上用它們還擊羞辱我的老師。

“他們丫都是好學生,不像咱們,放了學還去打架”。昨晚,地鐵10號線上身邊兩個鬢角有些斑白說話流裡流氣的中年男子的對話吸引了我的注意。

“對了,我還得跟媳婦打下招呼,給孩子小學老師準備的禮物別忘了。”其中一個男子頭也沒抬對同伴咕噥著,把手機從遊戲切換到了微信的頁面。

我才想起教師節又到了。

一個月前,失散多年的小學同學剛剛建立了微信群。有個同學迫不及待的提議去探望小學畢業時的班主任,然而並沒有人響應。這個同學從一年級開始就在成績上掉隊了,之後再也沒有趕上來。在小學畢業後幾乎每次同學聚會上都發出同樣的提議。

小升初考試時,我和他同坐考場最後一排,他坐在我的右側。考前頭一天班主任把我的桌子向他那邊拉,他頸部只需微微轉動,目光就可清晰的覆蓋我的全部桌面。我覺得有點難為情,就把桌子挪了回來。過一會班主任發現了,又把我的桌子拽了過去。很快,我又偷偷拉了回來。如此反覆拉鋸持續了一天,班主任火了,衝我吼到:“你幹嗎總想往左邊靠,想占人家便宜抄人家的是不是?”小升初前模擬考試我排班裡第一年紀第三,是全校除保送生外唯一報了市重點的學生。就在幾天前,放學後班主任將我單獨留下談話,不經意間將後來小升初語文考試的作文題洩露給我,暗示我要努力,這樣我和家長臉上都有光。其實,是她的臉上有光,也許還不止是臉上。

這些年經觀察發現,特別高調頻繁探望各個學生時期班主任和任課老師的,基本都是老師們的寵兒。他們要麼從小學會邀功請賞,要麼是老師安插在名義小組長之外的眼線,要麼家長和老師在課餘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家長的工作單位和中小學建立共建關係的同學反而對看望老師沒那麼高的熱情,儘管老師們在學校的授意下對這個群體的同學給予了特別的關照。

別和我扯什麼教師節

因為家長是教師的緣故,我從小生長在一個學校的家屬院裡。兒時叔叔阿姨伯伯大大們陸續變成了我的老師,我們抬頭不見低頭見,課堂外生活中我有了更近的距離更多的機會了解他們。鄰居中有很多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他們中不少倍受吃瓜同學的愛戴。在洞悉了人性陰暗的幽深後,教師這個職業很早就從我眼中走下了神壇。

初二的一次物理考試後,我被物理老師叫到辦公室。“這次測驗只考了不到80分,班裡倒數第三,要知道前幾次你都是前十的。”我沒有吭聲。老師臉上浮過一絲狡黠的笑,她似乎得意於自認為精準捕捉到面前這個少年的心思。“這樣的分數拿回家簽字想必很難堪吧,少不了捱罵吧?這樣吧,你把這些錯題重新捋一遍,明天體育課別去上了,到辦公室來,我給你一張卷子重做一遍,咱拿一個滿意的分數再回家簽字。”

我沒有把那張100分的卷子拿回家簽字,而是自己代替了家長簽字。我不希望家長的同事關係因為我變得更復雜。

物理老師“多慮”了,她不知道,為了不讓自己的課餘時間的自主權受損,也為了不讓父母為我學習成績操心,90分以下的卷子都是我自己完成簽字的。

倒數第一我也能接受,成績好壞我自己負責。老師不該讓孩子從小成為一個輸不起的人。

教師似乎並不止是一個職業,還是一種權力。中小學乃至幼兒園老師收禮成風,不送禮就給學生冷暴力。正課時間勉強應付,埋下重點課後開補習班。大學老師那學生當廉價勞動力,為其打工掙課題費;做文抄公,搞學術腐敗,侵佔學生和同行科研成果,比比皆是。被權力滲透的教師群體,畸形的師生關係,讓老師的道德底線決堤。自己作踐了自己的職業,累及教師全體。

以前總聽到導遊和迎賓小姐們叫顧客老闆、領導之類的。後來聽到很多平均文化程度為小學的宗教團體活動時,成員互稱老師。原來老師也變成了像領導和老闆一樣的一種稱呼。

教師這個職業和其他職業一樣,有人盡心盡責,有人敷衍了事。我家有很多親戚在國內的大學任教,同學也有不少做老師,他們都在抱怨這些年媒體在刻意汙名化教師。其實是教師中道德操守和職業素養低下的人,讓整個群體的名聲受累。因為職業上頂著光環,與預期背離的反差會被強行放大。

09年冬天,在北大百年大講堂放映賈樟柯的《小武》,映後賈樟柯和陳丹青與觀眾交流。當一名觀眾提問時稱呼陳丹青為陳老師時,陳丹青不客氣的回應道別叫他老師自己不是什麼老師。除了早已辭去清華大學的教職工作外,我想,陳丹青心裡還是對教師這個職業懷有一定的敬畏,老師在知識分子心中不容貶低。

老師和任何行業一樣,最主要的貢獻都來自於一小撮精英。不是每個老師都會成為精英,精英的工作也不都是傑出的。但對知識的傳播則應該是所有老師努力的目的,他們不是牛頓愛因斯坦,他們也不能點石成金,沒有那麼神奇,但作為老師,應該是大多數人和知識體系接觸時最初的媒介。

老師並不神聖,如果只是作為知識的傳播,互聯網的發展讓獲取知識的途徑日益豐富,門檻越來越低。知識專業化大爆發的時代,知識面前無長幼尊卑,誰會誰就是老師,不會就是學生。

把老師當工作,就是相信教育是最重要的事。教育的最終目的是改變人的觀念,讓自己的思考結果超越課堂的時空限制,服務於更多的人。

俗話說,聽師一句話,勝讀十年書。讓我們收穫受益終生金玉良言的人都是我們的老師。知識易得,良師難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不是誰都擔得起的。

感恩和回饋的方式有很多,對於敬仰的老師,我不需要在特定的時間做只為了感動自己的形式上的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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