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象徵手法的運用,劇中人物的悲劇美

《原野》象徵手法的運用,劇中人物的悲劇美

《原野》是曹禺先生於1937年創作的三幕劇,也是他唯一一部描寫中國農村的作品。故事圍繞著仇虎回到原野復仇展開。仇、焦、花三家原本都很要好,但是在焦閻王當了軍閥的營長後,一切就變了。焦閻王先是霸佔了仇家的土地,害死仇虎的父母,將仇虎的妹妹賣進妓院,仇虎被打入死牢,還霸佔了本應該是仇虎的媳婦花金子。

《原野》的角色比較少,但是人物內心各種戲劇衝突卻錯綜複雜,通過緊張激盪象徵手法的運用,將人性中裹挾的仇恨、愛慾、妒恨、兇暴、痛苦還有希望交織在一起的感情激流洶湧而出。劇中人內心世界強烈的感情流動和潛意識的變化都讓人久久無法忘卻。滲透在其中的感情太過濃烈,就像原野上沉鬱的大地壓抑地讓人喘不過氣來,同時,從穿透厚重的烏雲,曙光照耀在蒼莽的原野上,富有生命力的大地再一次煥發新的生機。

《原野》主人公身上的悲劇色彩恰如古希臘的悲劇那樣,主要不是寫悲,而是在於表現崇高壯烈的英雄主義思想。亞里士多德曾在《詩學》中曾專門探討悲劇的含義。他認為悲劇的目的是要引起觀眾對劇中人物的憐憫和對變幻無常之命運的恐懼,由此使感情得到淨化。這也恰恰是《原野》這部作品所揭示的人物的悲劇美。

《原野》象徵手法的運用,劇中人物的悲劇美

一象徵手法的運用,營造戲劇化的內心衝突

在《原野》中,曹禺將象徵手法運用的得心應手。象徵手法是藉助事物環境的具體形象,以表現某種抽象的概念、思想和情感。恰當地運用象徵手法,可以將某些比較抽象的精神品質化為具體的可以感知的形象,使得劇中的人物形象更加豐富和立體。

第一幕中,沉鬱的大地、亂髮似的枝芽、龜裂木紋的巨樹、怪相的黑雲、莽莽蒼蒼的原野,象徵著嚴肅、險惡、反抗與幽鬱。這樣一個昏昏暗暗的場景下,一個醜陋人形跳了出來:頭髮像亂麻,碩大無比的怪臉眉毛垂下來,眼燒著仇恨的火。這種將景物抽象化描寫象徵著劇中人物被仇恨矇蔽而極度扭曲的心理,人物與環境相互融合的情境處理,也會使讀者更加具有真實的感受。

第二幕中,焦家正屋方桌上一盞昏慘慘地煤油燈、灰暗的牆壁、森森然矗立的大衣櫃、隱匿在黑暗中三首六臂的菩薩、熒熒燭火下猙獰的菩薩像、燃燒的黃紙、跳躍的火光、射在人臉上的光影、焦閻王獰惡的遺像上浮動的影子,這種詭異而乖張的氛圍將恐懼渲染的淋漓盡致,正如文中所寫的:

在這裡,恐懼是一條不顯形的花蛇,沿著幻想的邊緣,蠕進人的血管,僵凝了裡面的流質。

這種抽象化的環境設置為屋裡那幾個人複雜的心理作了非常好的鋪墊,仇虎的恨與不忍、花氏的無畏與彷徨、大星的善與焦慮、焦母的惡與逼迫,各種情緒在這間似是煉獄的房間裡不斷湧動。

第三幕中,仇虎大仇得報後,不是宣洩後的痛快,反而是內心善意滋生出的折磨,大星和黑子不應該為了仇家的災難負責,他們都是無辜的。這一點是仇虎陷入一種癲狂的自責中無法自拔的根源,同樣的,原野中黑森林中各種非現實的幻境象徵了仇虎這種自責而焦灼的心理狀態。

密匝匝的白楊林,風吹樹葉動,“嘩啦嘩啦”肅殺的聲音、樹葉縫隙滲出的慘白的月光、迅疾的野風掃過、遠處傳來打鼓的聲音、仇虎和花氏在黑黢黢的叢林中跌跌撞撞,四周如夢如幻的場景割裂出許多枉死的冤魂,在第四景中,幾近崩潰的仇虎出現了更深的幻覺,閻王殿上的審判,是對他良心的拷問和斥責,仇虎內心這種恐懼與四周無邊無盡的黑暗交融在一起,無論是現實中的災難還是死後閻羅殿上的焦閻王,仇虎似乎已經陷入了無法掙脫的黑暗中。

在我們所有的精神都為之緊張和壓抑的時候,在第五景中,天空出現了署白。野火從天際慢慢燃燒,冉冉升起的一道紅光給了人情緒上的緩和和安寧,最終仇虎無處釋放的冤屈和罪孽都被一起埋在了蒼莽的原野中,金子帶著希望一直朝前,不怕死,不怕難,有一天我們的子孫會起來的。

原野真正的意義也在此刻得到展現。

《原野》象徵手法的運用,劇中人物的悲劇美

二“原野”的雙重象徵意義

民國初年的原野,處處瀰漫著硝煙,軍閥混戰也波及到了廣闊的土地上。原本象徵著生命和繁衍的原野卻陰雲密佈。舊時代的封建階級統治,戰爭的肆虐使得原野遍佈著死寂、壓迫和黑暗。焦閻王象徵著封建時代壓迫農民階級的統治者,就像矗立在原野上的那些巨樹,張著怪異的枝芽,散發著滿滿的惡意。

1)原野的第一重意義——象徵著慾望和衝動

仇虎越獄回到原野,此時原野充斥著本能的慾望和原始的衝動,這點也可以稱之為“本我”(本能的慾望和衝動驅使下使得自身得到快感和滿足)。劇中前兩幕中關於原野的描寫,無論是遠處的房屋還是森林都象徵著仇虎難以釋放的仇恨,家破人亡的迫害使得仇虎放棄希望,他一步步走向地獄,燃燒著業火的原野就是那吃人不吐骨頭修羅場。

象徵手法的運用最後表現的都還是人的情感,原野的扭曲和癲狂也與人性的變化有關。仇虎報了仇,他將刀尖扎向大星,又因為自己的過失導致襁褓中的黑子被砸死,此時原野的意象又發生了改變。初入原野的仇虎是復仇者,此時的仇虎卻變成了施暴者。當“本我”失控,“自我”意識覺醒後(自我又被稱之為自己,是自己可意識到的執行思考、感覺、判斷或記憶的部分)第四幕中原野各種幻象就是仇虎自我心理鬥爭的一個具象化的體現。

2)原野的第二重意義——象徵著解脫和自由

《原野》的開篇寫過這樣一句話:大地是沉鬱的,生命藏在裡面。泥土散發著香,禾根在土裡暗暗滋長。這裡暗含的生機被原野中本能的“野蠻”所掩蓋,直到故事的結尾,仇虎忽然把鐐銬舉到眼前,獰笑,而快意地——哼!一轉身,用力把鐐銬擲到遠遠鐵軌上,鋃鐺一聲,仇虎的屍身沉重地倒下!

此時的原野,紅光照亮的原野、金子朝前奔跑的身形、布穀鳥酣適的叫聲,象徵著美好的未來以仇虎倒下的屍身和遠去的金子結束,這種結束也與最開篇的生機相互呼應。是一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生機。

《原野》具有一種奇異的魅力,除去焦母代表的統治階級純惡之外,仇虎和金子身上都透著一種悲劇色彩的美,人性在泥潭裡掙扎,無論是幻滅還是昇華都彰顯著美輪美奐的色彩。

《原野》象徵手法的運用,劇中人物的悲劇美

三內心衝突下人物的悲劇美

悲劇具有一種深刻的美,悲劇存在的意義不是眼淚和同情,而是通過悲劇引起人們對於生命意義的嚴肅思索。

《原野》中的仇虎就像沉迷復仇的泰達米爾一樣,“怒火就是我的武器。”而這復仇之路必是血腥而殘忍的,罪魁禍首已死,仇虎堅持自己的復仇勢必就要牽連無辜,這份內心的衝突導致了仇虎走向悲劇的結局。仇虎又像是莎士比亞筆下的哈姆雷特,複雜的性格中充滿了矛盾。原本美好的事物都被摧毀,原野的黑與仇虎的仇誕生出了原始的衝動,這種衝動迫使仇虎走向深淵,同時,他又是善良的,他不斷在徘徊,他憎恨這片土地也憎恨自己,最終走向幻滅。

仇虎形象之所以具備強烈的悲劇美,就在於他內心構成的矛盾衝突。悲劇正是通過這種內心衝突的揭示,通過對有價值東西的毀滅,表達了對真善美的肯定。仇虎以自己的死贏得一線生機,悲壯而不悲觀。

如果說仇虎代表著人性慾望之下的毀滅,那麼金子就代表了新的生命。金子追求真愛,也向往自由,為了這兩樣可以犧牲一切。金子與曹禺另一部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蘩漪又有不同,蘩漪身上也有敢愛敢恨的性格特點,但是面對封建家庭的倫理綱常,她更多的依然還是依附和妥協。

金子身上所展現的火辣更加具有一種野性的美。對於傳統舊俗的不屑和無所顧忌是金子性格的核心。金子的性格潑辣陰鷙,曹禺筆下描述出的相貌就可以得知,女人眉頭藏著粗野,長得很妖冶,烏黑的頭髮,厚嘴唇,長長的眉毛,一對明亮亮的黑眼睛裡面蓄滿魅惑和強悍。緊接著與大星的一場對話更充斥著這種野性的性格。仇虎出場與金子的第一場對手戲中,仇虎不斷重複著“你是個規矩人。”這話其實帶著很濃重的反諷意味,金子卻置若罔聞,壓根不在意這種規矩。金子野性的美得到施展也是因為遇見了仇虎,二人在性格上旗鼓相當,都帶著濃烈刻骨的愛意,這種厚重的愛意頗有點兒世界末日的味道。反觀蘩漪,導致她悲劇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為周萍的軟弱和無能。

仇虎與金子相處的時間也僅僅只有十天,但是兩個人之間迸發出的火花卻非常精彩,金子逼迫仇虎撿花那段,將金子豁出去的狠辣刻畫的非常精彩。仇虎故意激怒金子說:我要不起你,我不要你。金子驀然變了臉,連罵帶打,全然不顧門外常五緊迫的敲門聲。甚至金子不管不顧執意要讓仇虎撿起被他仍在地上的花,金子冒出的那句話:

“狠?哼,狠的還在後頭啦!”不禁讓仇虎也對她刮目相看,在金子的迫使下,乖乖撿起地上的花。

扔金子、戴花、抓手這一系列的舉動將這個女人最為火熱的情感宣洩徹底。同時,金子也不流於世俗村野鄉婦的放浪形骸,這點從金子擺好唸經的物件騙常五和看到婆婆藏起來的貼有自己的八字的人偶就能看出來。前者金子鎮定自若,一樣樣擺好的東西,面對常五自圓其說都顯示出金子的沉穩和智慧;後者在金子看到那個詛咒自己的人偶後,心裡不起半點兒漣漪很懼怕,這也足可以說明金子內心坦蕩。

金子是曹禺作品中,女性形象最為飽滿的一個,同時,這種具有野性美的女性形象也被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在同一部劇中,仇虎死了,大星死了,小黑死了,唯獨留下了金子向著光明奔跑。這也是悲劇作品中讓人感懷和深刻的一種魅力。

《原野》象徵手法的運用,劇中人物的悲劇美

結語:

曹禺曾說:《原野》是講人與人之間極愛和極恨的感情,它是抒發一個青年作者情感的一首詩。與《雷雨》《日出》剛一問世就收熱捧不同的是,這部話劇發表之初,受到的是諸多的質疑和冷遇。直到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後隨著國門大開,新思潮的又一次湧動,人們才驚奇地發現了《原野》在藝術手法上的創新、超前和與西方現代主義思潮的接軌。象徵手法嫻熟運用使人物的內心世界更加豐富而精彩的呈現,而不同於曹禺其他作品完全悲劇形式,《原野》在本是悲劇的故事中增添更加濃烈的內心衝突,從而是這部作品散發出更加野性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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