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長大後,也不會理我的!

你長大後,也不會理我的!



道兒叔的名字叫小道,是我們老家的鄰居,都是同宗,論起來和我父親是同輩的,所以我要叫他一聲“道兒叔”,那些街坊鄰居則是直呼其名“小道兒”或者是“道兒”。


嵩陽城的風俗,人的名字只要一走小轍,就是加兒化音,那麼這個名字的主人一定是身份低賤之人。比如嵩陽城東街,有兩個人都叫王天祿,一個曾經幹過維持會長,那麼人們稱呼他的名字就是王天祿,聽上去也氣派。另一個王天祿是招贅的上門女婿,斗大的字不識半口袋,人們叫他“王天祿兒”,簡稱“王祿兒”,人們叫他多是簡稱。豫西六不發“liu”的音,卻發“陸”的音,王祿兒被人叫著叫著就成了王六兒,以致他本人簽名也改成了“王六”。


小道兒的學名叫昌道,從字面的意思看也不錯,但估計他一生用的機會不多,人們多以“小道兒”稱呼,這個帶有輕視的名字就伴隨了他一生。


道兒叔個子不高,額頭上一個深坑,卻只有一隻眼睛,失明的那隻眼睛據說是幼時爬樹被戳瞎的。後來配了安了一隻義眼,可能是廉價的緣故,那義眼看上去很不自然,甚至有點瘮得慌。他好像沒上過什麼學,一直是打零工為業。因為是在城裡住的緣故,他經常幫飯店和煤、挑水,有時也幫人打煤球。


因為和我們家是鄰居的緣故,道兒叔經常到我們家來玩,和我的祖父聊天,我祖父總會拿出菸捲讓他抽。道兒叔抽菸抽的很饞,眼看菸屁股都燒到手了,他依然不捨得扔,祖母免不了背後說這人下三,卻往往被祖父很快就制止了。


祖父對小道兒的評價是,人太滑頭,不實在,怕下力,走到哪裡都吃不開。祖母說,那你還讓他到家裡來?祖父說,再說也是一家子的,親著呢。



小道兒是30歲那年結婚的,娶了一個山溝裡的智力低下的傻女人,那女人話都說不全,見人只會呵呵地笑。小道兒結婚那天,是在大隊部的院子裡待客,大夏天的,他穿了一件嶄新的海魂衫,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那個傻女人叫環環。新婚後沒幾天,環環也到門口人堆裡坐。街上幾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經常逗弄環環,這個伸手摸一把,那個伸手摸一把,環環也不惱,反而咯咯咯地大笑。過了一會兒,小道兒出來了,見此情景,一句話不說,拉著環環往家走,那些壞小子們跟著在後面哈哈大笑。忽然,小道兒的娘出來了,對著那些壞孩子們罵了狗血噴頭,拍著膝蓋大罵,說你們欺負傻子,將來生個孩子沒屁股眼!那群孩子們才一鬨而散。


結了婚的小道兒還是經常來我家找我祖父祖父,有時就在我們家的大門口有一句沒一句的扯著。某一天,小道兒正在門口和我祖父說話,他的兩個親侄子,也就是他大哥的兩個兒子,從他身邊走過,卻像沒看見他一樣,連個招呼也不打。我那時是9歲吧,見狀有些不解,問他:道兒叔,恁侄兒為什麼不理你呀?小道兒吸了一口煙,笑著說,那還不是我老沒用嘛,你長大了也不會理我的。我說,那不會吧,怎麼可能呢?


後來老城改造,我們家拆遷了,原來的街坊鄰居都搬到了各自的新房,住的也分散,很少見到小道兒了。一晃多少年過去了,偶爾聽到小道兒的消息,零零碎碎的拼成了一個這樣的狀況。大致是小道兒搬到了我家北邊的一個居民聚集區,哥哥幫他蓋了三間平房,連院牆也沒有。小道兒的傻女人給他一連生了三個閨女,日子過的越發悽慌。一家幾口人,全靠小道兒撿破爛為生。因為基本國策的原因,小道兒做了絕育手術,但環環照樣懷孕,原來環環外邊有人了。問到底是誰,那傻女人只是呵呵地笑,卻說不出什麼來。



記得祖父臨去世的前年,小道兒還來到我們家,找到我祖父,見面就哭著說,日子過不下去了,讓我祖父借給他錢,祖父好像借給他了20元錢。那時我已經成了一個大人,看到小道兒頭已經謝頂了,兩鬢都已經斑白,其實他不過才五十歲。他接過錢一瘸一拐地走了,我問祖父他腿怎麼了,祖父說是掉崖頭摔斷了,家裡一下斷了生計,這才出來借錢了。


一晃又是多少年過去了,期間聽到了環環被自己的親姨拐走,又走了一家,只撇下了小道兒一人帶著自己的三個閨女生活。小道兒依然瘸著腿撿破爛,我偶爾會在街上遇到他,他或是在垃圾堆旁翻撿,或是扛著大大的蛇皮袋穿行在人群之中。


今天上午,陽光燦爛,我難得下樓在區域內散步,區域內幾乎沒有人,路邊樹上的花開得很燦爛。我正在欣賞這大自然的美景的時候,忽然看到了路邊坐著一個人,仔細一看,正是我老家的鄰居小道兒。他戴了一個很髒的一次性口罩,倚在身後的大蛇皮袋上,大口大口的喘氣。他頭頂高處的頭髮已經掉完了,鬢角的頭髮很長,已經全白了。


這麼老了,疫情尚未解除,就又出來撿破爛了,唉。我算了一下,他也是七十多歲的人了。我從他的身邊走過,他連眼皮也沒有抬一下。


我忽然想起了他說過的那句話:你長大了,也不會理我的。


(純屬虛構,請勿對號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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