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藏山房書論筆記|天真爛漫是吾師

近代書家,謝無量、徐生翁影響極大。

謝無量學識淵博,研究範圍覆蓋了文學、史學、哲學、經學等眾多領域,他的書法南北兼收,碑帖並取,筋骨不露,鋒芒盡韜,看似稚拙,實則博大精深,既有漢魏碑的剛健,兼含晉唐帖的秀媚,非常人所能企及,世人稱之為“孩兒體”。

徐生翁的書法也有“孩兒體”之稱,風格卻與謝無量迥異。徐生翁自述:“予習隸者二十年,以隸意作真者又十餘年。繼嫌唐為法縛,乃習篆以窺魏晉,而魏晉古茂終遜漢人,遂沿兩漢吉金,上攀彝鼎。”終於自成面目,創造了孤峭幽冷、爭折奇崛的審美格調。

“孩兒體”其實是歷經無數、返璞歸真的結果。

趙之謙在《安章雜說》中說:“書家有最高境者,古今二人耳:三歲稚子,能見天質,績學大儒,必具神秀。故書以不學書、不能書者為最工。”

在趙之謙的觀念裡,稚子和大儒的境界彷彿,這在通常人的觀念裡,簡直匪夷所思。但是,趙之謙書畫篆刻開一代風氣,是大師級的存在,他不可能信口開河,故作驚人之語。所以,我們要順著他的思想去理解,找尋其中的道理。

我們先來了解一段蘇軾的書論:“詩不求工字不奇,天真爛漫是吾師。”此“天真爛漫”四字,正是三歲稚子之質樸天性。

趙之謙認為,大儒不以書法為能事,稚子則尚未學習書法,兩者一是“不能書”,一是“不學書”,反而都不存在技法層面的桎梏。大儒以深厚的學養為根基,筆下能直抒胸臆,稚子任憑天性塗鴉,亦能見天真無邪之趣味。從表面來看,兩者皆不工書,從藝術表現與性情的傳統主張來看,這兩者又體現了歷代眾書家夢寐以求的高境界。

趙之謙的言外之意或者是,如果書者純粹在技法層面做文章,則連三歲稚子都不如!

那麼,是不是說書者一定要去模仿小孩子的稚拙寫法呢?答案是否定的。

生命對於每個人都是公平的。誰都有三歲的階段,也都將成年直至老去。人的童真階段天性單純,一任自然,成年人是偽裝不來的。

那麼,如謝無量和徐生翁這般,為什麼能寫出生機勃勃的“孩兒體”呢?前面徐生翁自述其學習經歷,答案隱含其中。

孫過庭《書譜》有云:“初學分佈,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務追險絕。既能險絕,復歸平正。”又云:“初謂未及,中則過之,後乃通會。通會之際,人書俱老。”

劉熙載說:“學書者始由不工求工,繼由工求不工。不工者,工之極也。”

這是典型的藝術三段論。

與之異曲同工的,宋代禪宗大師青原行思提出參禪的三重境界:參禪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禪有悟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禪中徹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

王國維說:“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裡尋他千百度,回頭驀見,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此等語皆非大詞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釋諸詞,恐為晏、歐諸公所不許也。”

正如王國維所認識且擔憂的,類似謝無量、徐生翁這種天真爛漫、不肯為技法束縛的“孩兒體”,非大手筆不能為,卻未必被古典書家所容許,置之於前朝諸公面前,估計將是爭議紛紛。

董其昌《畫禪室隨筆》雲:“東坡作書於卷後餘數尺,曰以待五百年後人作跋。其高自標許如此。”

東坡居士不見得為了高自標許,而是深諳世事之本質。確實,歷史從來都是由後人評價的。

所以,謝徐兩位不僅合乎蘇軾、趙之謙的藝術主張,更重要的是能知行合一,開創前代所無之書風,從書法審美的意義來說,較之同時代多數書家,更加難能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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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生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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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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